誒?
我略微直起身來,瞥眼朝門外看去,輕薄飄搖的牀幔阻隔之間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那廝平常又是個冷性子,語氣也聽不出有什麼情緒,只能揣測着問道,“小黑,你是在關心我嗎?”
沒有回覆。
那便就是了,我略微放下心來,緩緩說道,“我打小便成了孤兒,後來混作了小叫花子,在街上游蕩,遭人白眼,拳打腳踢,什麼苦都受過,所以什麼也不怕,後來幸得眉娘好心相助,進了靈棲,又受邱狐狸明裡暗裡的庇佑,一直沒經受過大風大浪,也僥倖未受過奸險之事所帶來的困擾,所以一直活得沒心沒肺,不管不顧,總以爲自己到如今是真的什麼也不怕了,然而這次……我是真的怕了,實話說,這份恐懼比我方纔擔心桑枝的情緒更甚,我雖然平時自詡爲女俠,但其實貪生怕死的很。所以邱五晏說啊,我永遠成爲不了一個真正的女俠,正如時時刻刻心中揣着一碗復仇的地溝油的邱五晏永遠無法成爲一個真正的廚子一樣。”
素色的紗縵輕搖間依稀看到他身影微動,然而卻未聽見他的迴音,但我知道他在聽,便咳嗽了幾聲,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平時很少對人道過謝,即使受到別人給予的恩惠也總是將感激的心情埋在心底,然而這次真的謝謝你,救了桑枝也救了我,否則在那種地方,會發生什麼事,連我自己也不願去想。”
“我不知道你是否是因爲我這般輕賤自己而生氣了還是其他,但是我私心裡想,無論如何這份情緒總歸是要歸類在‘關心’上的,所以我還是很開心你能把我當作特別的人,我杜若並非是一個忘恩負義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頭,縱使平時反應慢了些,投機取巧了些,懶散了些,嘴饞了些……呃,腦子笨了些,但是該明白的事卻還是明白的,今日的事是我做錯了,讓你擔心,請你見諒。”
話已說完,我心裡揣揣着,隔着薄薄的紗簾望着他的身影,等着他說話。
半晌,他終於開口,口氣依舊冷硬,卻放低了許多,“三更天過了,早些歇息吧,我去換盆水來。”
知曉他這便是原諒了,我大喜,仍不死心地追問道,“哦,小黑,所以你剛纔是真的在關心我吧?”
“……”
我掩嘴竊笑,“還有,小黑,你方纔真的真的是在生氣我沒有照顧好自己吧?嗯?”
“……”
“小黑啊,我說……誒,誒,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哎!”
看着他冷着一張俊俏的臉蛋“嘭”的一聲關門匆匆離去,一向沉穩的腳步聲竟帶着幾分慌亂,調戲面癱黑成功的我如釋重負一般地倒在牀上,卻禁不住嘻嘻地偷笑出聲來,只覺得從頭髮絲連着腳丫子都莫名順暢着,全身心滿是歡喜。
不知不覺淺眠了幾分,隱隱只覺得門微響,額頭上微微被伏着什麼冰冰涼涼的物什,仿若清冽的甘泉一般,解了不少酒意,我舒服地抱着鋪蓋翻了個身,繼續沉沉睡去,耳畔依稀聽得一聲極淺的男子輕笑。
恍若來自虛空。
……
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室內陽光普照,燦爛美好得讓人永遠想活下去,大概是邱五晏也知道內情,故未曾如往常一般用喪心病狂的方式來弄醒我,一覺安穩到頭,莫過於人生一大樂事。
我微微傾過身來,肆意地舒展了胳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起牀欲去尋桑枝,只見得頭上有什麼東西“啪嗒”一聲地掉落在鋪蓋上,我撇頭一看,原是一塊微幹了的粗布帕子,想到昨晚突如其來的清涼,我心微動,將帕子拾起來方方正正地疊好,收入了懷裡。
桑枝的房門虛掩着,我悄悄地走進去,只見她的牀前紗縵半撩,隱約顯現出兩個人影,我定睛一看,竟是煥月正趴睡在桑枝牀邊,睡着的面容帶着幾分倔強而無奈,眼圈烏青,似是熬夜許久,而桑枝雖已在榻上睡熟,但手卻還緊緊地攥着煥月的一邊的袖子上,大概是因爲使勁過度,指間已餘了一片暈紅的印子。反觀她的面容,即使是在睡夢中,也笑容甜美。
想來這應是攥了一夜吧?只是不知道他們昨晚藉着微醺又聊了些什麼心事?
我捂着嘴,微微笑出聲來,若說之前還對煥月小和尚待桑枝的心意有幾分不肯定,那麼如今已然可以確定了,這煥月小和尚也是對桑枝有情的,否則面對桑枝這般糾纏大可以翻臉割袍,然而他卻只是這麼仍由她拉着,縱使佛家再講究與人爲善,也到不得要犧牲自己接近女色的程度,除非他是心甘情願的。
果然是個不坦率的小和尚啊——
不欲去打擾他們,我暗笑着逐步退出了桑枝的臥房,準備收拾收拾便去幹活兒,未曾想剛退出房門外便遇到了端着洗臉水欲進門的小黑,我神神秘秘地豎起食指“噓”了一聲,朝着他低聲笑道,“裡頭還睡得熟着呢,就別去打擾他們了……我說呀,這麼一來他們說不定就成了,到時候他們一定給你個大紅包,嗨!”
他微不可見地彎了彎脣,果真沒有繼續往裡走,“好些了?”
我怔了怔,後知後覺才曉得他是在問我,恨不得就地虎虎生風地打一套太極給他看以證明我有多生龍活虎,“全好了,那酒雖然烈,但是不留後勁兒,現在頭一點也不疼了。”
他點了點頭表示知曉,便轉身下了樓去,一句也沒多言,然而我卻禁不住滿心歡喜,轉念之間只蹬蹬蹬地隨之跑下了樓去,轉角繞過了大堂去往後廚。
原因無他,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再三思量後我還是決定諮詢號稱“情場一枝霸王花”的邱五晏,“如果一個人,長得很好看,對我也好,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還關心我,那是不是喜歡我呢?”
正面不改色地掄着大勺的邱五晏毫不掩飾鄙視地乜了我一眼,雙指從我懷中捧着的紙袋裡拈了一顆桂花糖放入口中,漫不經心道,“哦?難道阿若你是在說我?放心,你想多了。”
我毫不吝嗇地送他了一個大白眼,忙護住手中的紙袋,橫眉冷對,“你纔想多了。”
他不以爲意地聳聳肩,低下頭嚐了咕嘟冒泡的鍋中煮着的一口湯,面上笑意儼然,只漫不經心道,“那是誰?西邊王麻子燒餅鋪的小兒子?”
“滾……”
“哦,那難道是東邊薛記藥堂裡的小夥計小丁?”他摸着下巴,裝模作樣地沉吟了一會,又點了點頭,“這倒是比那小王麻子模樣要好些,眼光不錯。”
“怎麼可能……”
他歪頭想了想,忽的皺起眉頭,表情誇張道,“那便是街口捏糖人的張二柺子了!哎呀呀,那可不行,那張二柺子可是有家室的人了!生的那幺女都能打醬油咯!”
我被這廝天馬行空的胡亂猜測弄得很崩潰,“不是,不是,都不是!”
“那還能有誰?”邱五晏兀自調笑了一會,彷彿想到了什麼一般,身子一震,勺子裡頭殘餘的湯水濺到了我的身上,我慌亂地跳着腳不住抖着衣裳,正欲與他興師問罪,卻見他的表情陡然嚴肅起來,試探性地問我道,“那你說的,難道是,小黑?”
雖然之前被他逗得羞惱,但也未曾想如此迅速被猜到心思,我驟然停下了兀自踱着的腳步,愣了愣,終究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本還想朝他諮詢些什麼,卻只聽得邱五晏口中低低嘆上了一句,“阿若,我不是早就警告過你要與他保持距離的麼?小黑他的身份……怎麼是你能招惹得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