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也只是隨口問問,然而聽邱五晏這廝如此鄭重的說明,我反而有些不服氣,“小黑不也是在靈棲裡幹活兒的嗎,跟你跟我跟大家都一樣,能有什麼身份?就算以前是富貴公子哥兒,現在也跟你我一樣了呀。”
半晌沒有迴音。
我轉過頭去看他時見得邱五晏的面色微變,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說些什麼,然而卻欲言又止,半晌才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我略擡起頭仰望他,那樣年輕的臉龐,卻莫名使用了一種老氣橫秋的口氣,與他雋逸灑脫的眉目極不相稱,“阿若,若你想一世安穩無憂,我勸你,還是對那小黑敬而遠之爲好。”
“爲何?”我被他口氣裡的警告意味弄得雲裡霧裡,只有幾分不甘心。
然而這次邱五晏卻再沒有回答我,只尋了個毫無說服力的理由隨便搪塞過了,便毫不留情地揮舞着玄鐵鍋鏟轟了我出去。
我心不甘情不願地低咒着邱狐狸故弄玄虛,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行至大堂,突然見一個披麻戴孝的中年漢子跌跌撞撞地衝進了靈棲的門,甚至還推倒了幾個剛要入門的客人。
我皺眉,步入過去欲問他所爲何事,未曾想他確實目呲欲裂地一把推開我去,然而自己也摔倒在了大堂正中央的木桌前,擡臉間我偶然看到他低垂着的臉上蜿蜒的悽切淚痕,從眼角處環繞了一圈暈紅,牙齒格格地響着,手指微顫,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這個男人瞧着眼生得很,應該不是朝花鎮上的人,我看着他身上的一身孝服,方纔被衝撞的怒氣稍微消散了些,安撫了其他被衝撞到的客人幾句,又倒了杯茶遞給他,耐着性子問道,“大叔,您先坐這裡吧,可是有什麼事?慢慢說,莫不要像剛纔那樣了,你瞧,靈棲裡的客人們都要被您嚇到了。”
他似乎稍微鎮靜了一些,又抱歉地看了我一眼,不住點着頭賠罪,又捧着茶碗小心地啜了一小口,彷彿不安心一般地又放在了一旁,手腳有些侷促,這麼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卻幾乎快要哭出來一般,“姑娘,姑娘,您可否知曉煥月大師住在哪間房裡,我們,我們這出大事了!快讓煥月大師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原來是來找煥月小和尚的,可是……他現在所在的位置,可有些尷尬。若是那大叔貿貿然衝進去了看到那等場面,該是如何想法?
絕對不能讓他上樓!
我轉了轉眼珠,決定暫時先穩住這中年漢子再做打算,於是又輕語問道,“大叔您別慌啊,您先跟我說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因爲煥月師父的名聲您也是知曉的,入住之前便已吩咐了不許閒雜人等打擾,您這樣
……”
“我知道,我知道,我說,我說,”他顫顫巍巍地又捧起擱置在一邊的茶碗喝了一口,喝得或許太急,嗆得咳嗽得厲害,我欲起身去爲他撫順氣,他卻一邊咳着一邊強行將我摁下了,面色憋得通紅,好一會才驚惶地絮絮說道,“我是鄰莊裡的,今日莊裡死了人,所以,所以大家派我來喚煥月大師爲他超度一番,求姑娘,求姑娘快快領我上去罷!”
我微微了放下了心,轉而問道,“大叔,你們莊裡死的是何人,爲何會如此興師動衆?”
這倒是稀奇,若是常人,也只不過是草蓆一卷下棺入土爲安,再富貴一些的也只是請些聲勢浩大的殯葬隊來,怎麼會想到直接請煥月前去助陣?也不怕吃了閉門羹。
“並非有何身份,只是那普通的村民……可是,可是那死法!”那個中年漢子說到這裡,似乎又憶起了當時的情形,霎時身體顫動有如篩糠,手中的茶碗裡的茶水濺了幾分到他的衣衫上也渾然不自知,我看得心慌,趕忙接過他手中的茶碗放到一邊,便繼續聽他說道,“莊裡有一兩個膽大的土算命先生來看過屍體了,都說這是,這是被妖怪吸去了精氣!他死得不得安寧呀!現在我們大家都人心惶惶的,不知道,不知道下一個還會是誰!”
我渾身一冷,正欲安慰些什麼,上頭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貧僧這就過去。”
我擡頭望去,正是身着一身青布袈裟的煥月,此時正面容冷峻地佇立在二樓的闌干後,清朗的眉目無半分不耐,而是滿載悲憫。桑枝站在他身後處,身上的衣衫還有些鬆散,皺巴巴的,顯然是剛睡醒,幸而還與煥月適當着保持着幾分的距離,還不至於讓外人看出些什麼端倪門道來。
那中年漢子顯然一怔,而後彷彿看到了福星一般,終於泣不成聲,慌亂地踢開座下的板凳起身“撲通”一聲拜倒在地上,一連磕了好幾個頭,嘴裡忙不迭大聲呼道,“小民謝謝煥月大師出手相助,謝謝煥月大師救我們一莊裡人的性命啊!”
煥月輕而慢地逐步下了樓來,斂眉看正不住磕頭的漢子,彎下腰虛扶了一把,復施了一禮,“阿彌陀佛,施主請起,先過去再說罷。”
那個中年漢子慌忙道,“是,是是,煥月大師請隨我來,今日來得急,未能備軟轎接大師過去,還望大師,見諒,見諒。回來的時候一定備八擡大轎送煥月大師回去!”
煥月冷着臉擺了擺手,緩語道,“無妨。”
我咂舌,原以爲前幾日看到的那老和尚的排場便算是大的了,未曾想煥月小和尚也是好大的面子。正思量着看他們已經往門口去了,
我忙飛奔進後廚跟邱五晏招呼了一聲“反正店裡也沒什麼客人,我過去瞧瞧先!”,待他點頭應允了便衝了出來,跟在後頭隨着煥月的腳步前去,煥月只是回頭淡淡地望了我一眼,倒也沒有拒絕。
那中年漢子所在的村莊喚“水茶莊”,顧名思義,當地出產茶葉最爲享譽盛名,而當地大部分的村民也是以採茶爲生。水茶莊離朝花鎮並不算太遠,一直往北直走過了山路,也不過是三四里地的路程,一路上借那中年漢子之口也逐漸明曉了一些情況,原來遇害的村民名喚王二,名字一般,容貌一般,性情一般,家境一般,算是千千萬萬人中頂普通的一個,人長得壯實,平時也從未聽說他與人結過深仇大怨,而屍體是在茶園裡被清早趕早去採茶的一個茶女發現的,一切都是突然的事,毫無徵兆。
我搶先問道,“那他的屍體到底是怎樣的?”
中年漢子怔了一下,放在兩邊的手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半晌穩住了氣息才沉重地嘆了一口氣,頹喪地對我說,“小姑娘,你待會自己去瞧瞧吧,可千萬做好準備,別被嚇着,實在不行,離遠些也好。”
聽他這麼說,我心裡頭略有些忐忑,那屍體到底是什麼樣的慘狀,纔會把旁邊這位身材壯碩的漢子給嚇成這副模樣?着實令人費解得緊。
入了水茶莊的門,面前儼然是一羣與那個中年漢子一般披麻戴孝的村民,還有幾個婦女圍在一塊凸起的白布邊哭天搶地,想必應是死者的家眷。
見到我們進來,村民齊刷刷望了過來,連着起先那正在屍體邊嗚咽的死者親人們也擡起頭望來了這個方向,我暫不適應這樣熱切的目光,便往煥月和中年漢子的後頭稍微躲了躲,探出個頭來看他們的反應。
他們的目光在我們三人中間渙散了一會,而後統一集中在了穿着袈裟剃度了的煥月身上,齊齊膝行至一丈遠間伏身拜倒,微微顫聲道,“望煥月大師能護佑我水茶莊村民平安!”
我被這陣勢給唬了一跳,煥月略略皺了皺眉,卻如同司空見慣一般,雙掌合十施了一禮,“阿彌陀佛,貧僧定當盡其所能,施主們且都起來罷,請問壇場可已佈置好?”
方纔帶我們過來的那個中年漢子忙不迭地點頭躬身應道,“已設好,已設好,那裡的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便等煥月大師您過去主持了。”
眼看着幾個牛高馬大的漢子便要過去擡屍體,然而屍體底下擱置着的木板剛動,覆在其上的白布便被無端而來的風撩起了一大半,我僅瞧了一眼就被嚇得跌坐在了地上,兩眼直直地瞪着那擱在其下的屍體,久久不能回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