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五晏最近很是鬱悶。
這也難怪,朝花鎮這地方雖然算得上土地寬廣,但大半都是荒嶺無人之地,人丁稀少,故結識相交的也多,隨便在街上溜一圈都能碰到十幾個熟人,邱五晏相貌好,人緣廣,又時時刻刻笑得一派溫潤風騷,算得上是朝花鎮裡頭一朵出類拔萃的奇葩,被那些個閨中少女街坊大媽還有“個別好男風者”衆星捧月一般地寵着,就連初識學步的孩童們見到他也會奶聲奶氣地喚上一聲模糊不清的“邱大哥”,這可把他歡喜得緊,眉飛色舞地在我面前得瑟了好幾天。
只是,這相貌比他更爲招蜂引蝶的跑堂小黑一來,邱五晏春風得意的後宮生涯終於落下帷幕。雖然那廝每天的工作只不過是冷着臉戳在門口一動也不動,但誰讓現下的女人們就好這口新鮮的,着實搶了邱五晏大半風頭。往日裡對邱五晏死忠得恨不得把心窩子掏出來的“雅兒”“挽紗”“月芽”之流也經常在找他之際順便偷瞄上幾眼站在門口目不斜視的小黑,眼裡的驚豔動搖之意昭然若揭,就連我也看得明白,一向人精……哦不,狐狸精的邱五晏又怎麼可能看不懂。
說起來,這小黑倒也古怪得緊,我原以爲他那般冷漠是因爲初來乍到而不習慣,可相處了這幾日卻發現實則不然,無論我如何上前熱情搭話他也是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樣,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常斂着,似乎總有什麼心思藏在裡頭。算起來他似乎只跟眉娘稍顯親近些,時而還能搭上幾句話。面對他人糾纏時,未曾惡聲惡氣地不耐斥罵,也不算是厭惡,卻疏離沉默得直教人心頭堵得慌,我幾番嘗試均未果後,倒是有些怕他。
大概是個大戶人家出身的落魄公子哥兒吧。
而邱五晏大概是恨極了他,我常常看到邱五晏在後廚朝着門口的方向帶着迷人的微笑咬牙切齒地“咻咻”磨着菜刀,也不過幾天的時間,便已磨壞了整整七把菜刀,殘骸分別分佈在竈臺邊、柴禾裡、後院水井邊、大廳擺放的字畫後、櫃檯上、邱五晏的枕下,還有一把我無論怎麼找也尋不到,惶惶不可終日之下終於在一日夜黑風高之時路過小黑的寢房門口踢到了那最後一把菜刀,那
殘破不齊的豁口足以表明這廝心中如火如荼的怨念。
這般想着,我視線逐漸遊離在後廚角落擺放的幾隻油汪汪的泔水桶,頓時覺得這容貌出衆的小黑怕是性命堪憂。
有道是,自古紅顏多禍水,自古禍水都作死。
耳畔傳來一陣爽朗清脆的笑聲,似是是從大堂傳來的,“哎呀呀,這外頭站着的是哪家的小哥兒,模樣生得好生俊俏,只是之前怎麼沒在鎮上瞧見過,莫非是外來的——”
朝花鎮上雖是民風開放,但這等大膽放肆的調侃也不常有女子敢說,想來大概也只有那花堇能說的出口,我撩開布簾從後廚出來,果然看見了正噼裡啪啦不斷嘗試與小黑搭話的花堇,遠遠地只聽見一連串的“這位小哥你芳齡幾許身高几何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最重要的是尚婚配否呀?”
小黑:“……”
花堇是城西口花氏胭脂鋪掌櫃的小女兒,前頭有一個姐姐名喚花染,是一對雙胞胎姐妹,是三年前搬來朝花鎮的。她們倆雖然同齡,但花染溫婉大方,賢惠體貼,是出奇柔順的性子,而花堇活潑開朗,肆意灑脫得像匹小馬駒,敢做敢言,爲此也沒少挨花鋪掌櫃的罵,第二天卻依舊我行我素,但這般的性格倒是更讓人喜歡,所以跟我和邱五晏關係都格外好些。
至於花染,大多日子都是足不出戶的,我也只見過一面,與花堇面容相差無二,但眉眼卻生得極溫柔,第一眼便很容易讓人把她跟美好的事物聯繫在一起。若說花堇是三月灼灼開放在枝頭的桃花,張揚肆意,明豔不可抵擋,那麼花染大抵便是五月綻在池面上的睡蓮,靜婉妥帖,安然自若。
花染與我說來也有些淵源,大概便是三年前初到靈棲時吧,我跟隨邱五晏去買菜,趁他跟一個菜農討價還價之際,我偷偷跑去街市另一頭流着口水看賣糖人的師傅澆糖,好不容易收了心,再回頭時只見熙熙攘攘的人羣紛雜繚亂,哪還找得到邱五晏的人影?
那時候我年紀尚小,還是一派小孩子心性,暗罵了自己一陣後又總疑心是邱五晏不要我了所以才把我丟在大街上,不禁坐在地上哭得無比慘烈。最後是路過的花染
蹲了下來,遞給了我一塊手帕,等我哭夠了又柔聲問我,“小丫頭,怎麼了呢?是不是走丟了?”
最後是花染牽着我的手滿大街地晃悠,最終找回了正四處尋我的邱五晏,雖然最後這件事被邱五晏當作笑料講了好幾年,但我卻仍還記得那個無限嬌柔婉約的女子,笑起來的模樣美好得像是雨後天晴時最絢爛的那抹虹色,在我記憶裡經久不褪。那時我並不知曉她的名字,直到花堇偶然有次來靈棲裡買酒,被我錯當成她無端感謝了半天,兩人都丈二摸不着頭腦間,她方纔恍然大悟一般告訴我,我說的那大抵是她的長姐,花染。
而後雖然與花染再無交際,但我卻還是在心裡記下了這個名字,一邊卻也跟花堇關係更加好起來。
見我出來,正歡騰地鬧着小黑的花堇忙迎了上來,附耳與我低聲問道,“阿若,這是誰呀?怎麼都不理人的,不會是啞巴吧?”
她這話跟我的“面癱”之說有異曲同工之妙,我不自覺朝那頭望了眼,小黑依舊木了張臉,立志要在門前站成一棵雋逸俊朗的歪脖子樹,不禁深以爲然,“他是我們店裡新招的跑堂,喚作小黑,性子冷淡得嚇人,瞧這都來了好幾天了,我跟他還沒搭上五句話呢,你呀還是別去招惹他爲好,免得碰的一鼻子灰。”
花堇不以爲然,“管他性格怎麼樣,臉好看就行了。”
我想了想,突然覺得這話甚是有道理,冷是冷了些,天天有這麼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可看,倒也是平生一大樂事。
那廂邱五晏剛磨完刀,沖洗過後只晾着溼漉漉的手出來,大概是之前憋的一口氣都出在菜刀上了,故此時心情甚佳的模樣。我瞅着他手上被刀柄壓出的輕微紅痕,不禁猜度了一番這第八把苦命菜刀的歸宿,心中暗自決定今晚得仔仔細細翻一遍牀褥再睡下,又揣測着他什麼時候終會磨刀霍霍向小黑。
邱五晏顯然沒發現我惡毒的小心思,只撇過頭對花堇笑道,“這不是堇丫頭嗎,你長姐不是過幾日就要出嫁了麼,我今早從你那兒路過,見得花家上下可是忙得一片團團轉,張燈結綵的瞧着喜氣得很,你怎麼倒有空過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