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飲宴過後,少筠稍事休息便振作精神,打算正式殘鹽翻新一事。

就在此時,每每出其不意的萬大爺再一次出人意表。

五月末,萬錢大爺突然造訪富安桑氏老宅,驚得桑若華和林志遠各端着一盞茶不顧禮儀的朝他猛看。末了萬大爺還直接對桑家姑太太姑老爺言明,說是因爲翻新殘鹽事宜,需得常常面見少筠,還請兩位長輩不要見怪云云……

呃~這算是公開追求的意思?有時候少筠很想把萬大爺當成一隻蒼蠅,一巴掌拍死了事。

此時的富安因爲一個月之前的鬧騰,以及何文淵調集的衛兵尚未完全撤離,而顯得有些凌亂和疲沓。不過,隨着鼎爺等人跟着賀轉運使轉戰揚州、萬錢進駐富安以及殘鹽生意開始醞釀,這種疲沓漸漸被另一種氣氛取代。

兩淮殘鹽的重回正軌,使桑家上下開始熟識這位熊一般高大壯實的男人。

與林志遠、方石等人持保留態度不同,桑榮對萬錢讚口不絕。自他在萬錢對待少筠的態度中捕捉到些東西,又從老楊嘴裡聽到揚州事故前後後,老榮頭對萬錢的欣賞幾乎抵達頂點。逮了機會,桑榮不僅肯和萬錢喝上兩盅,還會在少筠跟前說萬錢的好話,一會說:“什麼男人好?糙一點的男人才好呢!文文弱弱的,不經摔不扛打,哪像男人?且不說家裡的老本行也要賣力氣,就是出去跑鹽!哎!當年要是你爹爹大伯有人家這身子,只怕不至於丟了性命!”

有時候萬錢少筠都在場的時候,老榮頭甚至還會說:“萬爺,你知道小竹子小時候她爹怎麼調、教她的?只管聽她胡鬧,天都能叫她拆下來!你得跟她磨,磨她的脾氣,也磨你的。你得哄着她,也得教訓着她。”

少筠聽了這話,恨老榮頭恨得牙癢癢,偏偏一旁的萬錢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原來如此,當年桑二爺想必是一面頭疼着,又一面高興着。”

老榮頭聽了這話真正是遇到了知音般的高興,連破鑼嗓子也帶了笑意似地:“咳!就這意思了!一會你問問小竹子,叫她告訴你她爹怎麼教導她的。”,說到這兒,打開了話匣子的老榮頭又變得有些傷感起來:“哎!當年咱們的大爺二爺雖然是文弱書生,但是那胸襟!百裡挑一!可惜了得,身子骨不比你,不然要享多少福氣?”

萬錢聽了這話,有那眼睛肆無忌憚的瞧着少筠。少筠十分難耐,又不好發作,只能強作鎮定的站起來:“榮叔,我去外邊走走。”

桑榮不以爲意的揮揮手,待少筠快走出門的時候,他又突然想起似地對萬錢說:“你也去,別叫她又在草蕩裡踢了腳!”

萬錢笑笑,站起來一拱手,就跟在少筠後面,鬧得前面的少筠白眼頻翻。

直入了草蕩,萬錢才走上來同少筠並肩:“老榮頭,眼毒。”

少筠冷哼:“那是因爲他誇你了吧?”

萬錢笑開,那樣子真是三歲孩童眉開眼笑的笑,真誠無僞,質樸憨厚。

可是少筠一看他這模樣,就恨得咬牙切齒!話說這頭熊,專在別人對他無可奈何時這種表現,叫人想痛揍她一頓!可是揍大熊?少筠自認還沒這個本事!所以一直來她生氣他,也就是不痛不癢的捉弄他一下而已!

而萬錢看見少筠眉頭輕蹙、貝齒輕咬又眸子亂轉的模樣,一語道破少筠心裡的小把戲:“頭一回見你,你不高興我看你的腳丫,就打人;第二回你把桑貴搶回去不算,還送了‘拱手相讓’來向我示威;第三回,你心裡不痛快,不肯打人罵人,就把我一腳踢進糞坑裡去。眼下麼……你眼睛咕嚕嚕的轉,大約又是動了什麼歪心思想揍我一頓?你小時候一定十分淘氣,又不肯服輸,難怪老榮頭說當年桑二爺要費盡心思跟你磨脾氣。你爹爹和你姑姑磨了你十餘年,到讓你磨出這副刁鑽的心腸來,叫又愛又恨。”

少筠自覺小把戲被看穿,不由嗔目結舌,滿臉通紅的矢口否認:“誰要打你!你皮糙肉厚的,打你還嫌費力氣!”,說着趕緊走了兩步,然後發現萬錢一步不離的緊跟着,又回過頭來,眯着眼睛道:“你再跟着我,我真收拾你!”

萬錢聽了這話,一笑,當即伸手一扯,把少筠緊緊抱着:“好,你收拾我!”

少筠一聲驚呼,羞憤中卻一字不落的聽到了萬錢的話。她想掙扎,可是萬錢抱她抱得很緊,緊得叫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衣裳下的肌理。她從來沒和哪個人這般親密,心底抑制不住的悸動氾濫開來,叫她緊握拳頭不斷捶打萬錢:“你放開我!你這!你這登徒子!”

“不放!”,萬錢壓根不覺得少筠那些花拳繡腿是威脅,直接拒絕,然後又加了一句:“你安靜聽我說完,我才放。”

這個!這個惡鬼!少筠胸脯一下起伏,伸手儘可能的推遠萬錢,瞪着他說:“你說!”

萬錢微微一笑,雙手又一用力,勒得少筠幾乎喘不過氣來:“老榮頭說,得跟你磨,磨你,也磨我。他說得對,我聽他的!”

“你!”,少筠氣不打一處來,連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用她覺得最惡毒的眼光瞪着萬錢。

萬錢右手徐徐輕撫着少筠的背,然後扶着她的頭貼緊自己的胸膛,低喃了一句:“真怕一用力就會把你掐斷了,你怎麼就這麼水靈……”

這還叫不用力?她都快被掐死了!可是滿身的氣息突如其來,彷彿帶着草蕩裡蓬勃的青草氣,彷彿還有最北邊嗍風的黃土氣,再還有……萬大爺的汗味兒……

呃!呃!

一感覺到萬錢溫柔了雙手,少筠立即一把推開萬錢,退後兩步!咬牙正要罵人,忽的又眸子一轉,似笑非笑的:“萬爺,您要磨,就磨磨您的男人味吧!一股汗酸!”,說罷一旋身,轉進草蕩,倏兒不見。

這般宜嗔宜喜,更加磨人,萬錢只覺得自己心裡轉呀轉的,就是停不下來!他身形一動,就想一網成擒,不料少筠更靈動,早就不見人影。

萬錢跟了兩步,只聽到風吹草低的簌簌聲,卻始終不見蹤影。他有點不甘,不禁高聲道:“筠兒,別鬧,草裡有蛇!”

可是,哪兒有伊人蹤影?

少筠闖進一人高的草叢,把萬錢的呼喚拋諸腦後。然而,草蕩裡溼滑泥濘,是一個隔絕了塵世的世外桃源,少筠不能說不害怕。可她不想在循着來時路去找萬錢,萬一萬錢洞悉了她的恐懼,會肆無忌憚的欺辱她!

少筠咬着牙,撥開亂草向前走去。就在這時,她的正前方彷彿突然颳了一股旋風,揚起無牽無拌的蘆葦花直上青雲。

扶搖直上九重天,料是葦花飾鴻鵠。少筠見狀毫不猶豫,撥開蘆葦,朝着蘆葦花飛揚的灘塗闖去。

漸行漸近,有嘶嘶聲劃破空氣,鑽進少筠的耳朵。那是……兵刃凌厲的聲音!少筠忍不住好奇,是誰?灘塗中央,劍氣四溢,激起蘆花直上九重天!

聲音越近,但伸手可及處,仍是延伸的蘆葦蕩!這是哪兒?聞聲而不獲,多麼的揪扯人心!少筠有些着急,卻又無可奈何,只有越發急切的撥開蘆葦。正焦心時,蒼天風雲咋起,一陣狂風吹來,腰肢柔軟的蘆葦一波接一波的起伏。就在蘆葦低伏蘆葦花紛揚似雪時,不遠處一襲白衣突如其來闖入眼簾。他手中劍氣初平,他眉目間的狷介仍然醒目,只是嘴角的一抹淺笑在目光觸及少筠時,凝固了。

何文淵!

……

書生意氣御寶劍,蘆葦沉浮定江山。他覺得胸臆中豪氣直衝雲霄,然而回首處,不是定鼎江山的豪邁,而是蘆葦低伏處的伊人。她天然而不事雕飾,荊釵布裙下,冰肌玉骨,仿若蘆葦花妖,被他的劍氣所激而恍然現身。然而她臉上微微詫異的表情,卻真實得彷彿觸手可及。

然而亂風過後,蘆葦一起,她眼前的他,不過是五蘊之內的幻影,而他眼中的她,亦然!

少筠呆了呆,有些不可置信的伸出手去,摸到了略微扎手的蘆葦杆,忍不住呢喃道:“不是草蕩麼……怎麼看見……何大人……”

正疑惑時,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準確無誤的握住少筠的手,溫朗的聲音傳來:“少筠,是我,伯安!”

少筠微微張了嘴,看着方纔風中意象撥開草叢在眼前一點點變大,變成真實可觸的何文淵。她呢喃道:“何大人……真是你……”

何文淵將手中長劍反手藏於手臂之後,一手拉着少筠:“少筠怎麼發愣?以爲見到的是草蕩裡的妖怪?”

少筠徐徐吐了一口氣,活潑俏皮:“不呢,我以爲見到的驚才絕豔的天外飛仙!大人大約是真神仙,不然怎麼想得到在這草蕩深處舞劍?揚起的葦花如同六月飛霜,真好看!”

何文淵低低笑出,然後回頭看着少筠的眼睛,帶着三分認真說:“筠兒,方纔咋見你,才真像是草蕩中迷途的小仙子。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還稱呼我爲大人?”

少筠漾出笑容來,而就在她正要說話時,身後不遠處傳來萬錢那略微着急的聲音:“少筠!你在哪兒?真別亂跑!”

何文淵聽聞了笑嘆:“筠兒又淘氣了?”

少筠連忙伸出一根指頭,壓低聲音:“噓!”,然後拉低何文淵,伏在他耳旁嘀咕了兩句。

何文淵好笑,又搖頭,卻也沒有多問的拉着少筠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跟着我……”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咳!萬大爺慘了……富安一場大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