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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的時候,天色幽冥,狂風在屋外呼嘯,屋裡卻異樣的祥和。觸手可及之處,都是軟綿綿的溫暖。少筠緩緩轉着頭,看清了眼前景物,瞬間咬緊了櫻脣,這兒究竟不是夢裡……

屋外嚶嚶的說話聲兒,細細聽了去,腔調悠長緩慢,是熟悉的家鄉軟語:

“難爲這孩子!這麼大的風雪,怎麼來的……”

“娘……你會留着他麼……”

……

少筠扶着頭,擁着被子坐了起來,揚聲叫道:“蘭子!”

正說着,小裡間的簾子掀開了,鶯兒捧着一盤熱水笑吟吟的走進來,鶯聲巧語的說道:“竹子醒了!鶯兒給你洗漱。”

“天色這樣暗,是什麼時候了?”

鶯兒在炕邊放好沐盤,一面伺候着少筠穿好衣裳,一面說道:“快吃晚飯了。葉子說了,你好些日子沒睡安穩覺了,今日管你睡飽,不叫叫你。不僅竹子,蘭子阿菊也都在東廂睡得昏天暗地呢。”

少筠甩甩頭,有些無奈的:“吳大哥帶來的酒也太厲害,上頭,如今還是昏的。”

鶯兒十分好笑:“可不是麼!蘭子那麼能喝,也叫喝醉了!不過竹子快起來看看,海西的小公子來了!哎喲喲,真是個百裡挑一的少年。”

少筠扶着額,皺着眉:“海西的小公子?”

穆薩沙?穆薩沙來了?這麼大的風雪?

少筠穿好衣裳,整理好頭髮,連忙掀簾子出來。

穆薩沙是屋子裡璀璨的太陽,屋外的狂風和灰暗都被他驅趕開去,一屋子的眼光都圍着他轉。可他渾然未覺,只是拉着枝兒,咪咪笑着,嘰裡咕嚕的同枝兒說話,旁若無人。

枝兒抿着小嘴笑着,彷彿安靜嫺雅的聽着,不時還給穆薩沙的僕從和少箬充當翻譯。

少筠忖度少箬臉色,只覺得她有兩分驚訝,三分讚賞。少筠緩步上前,對穆薩沙說:“你怎麼來這兒了?這樣大的風雪,路上穆大人怎麼放心你?”

穆薩沙看見少筠,注意力終於轉移,他咧嘴一笑,一口白牙猶如編貝:“安布!不過節、安布來看……”

磕磕碰碰的一句話,叫少筠忍不住笑出來:“枝兒,穆薩沙說什麼?”

枝兒小腦袋一偏,放開穆薩沙,拉着少筠到桌前,嘰裡咕嚕的說道:“穆薩沙說關外可大的雪,他那兒都去不了了,橫豎他們不過咱們的大年,穆大人又拗不過他,索性就讓他出來唄。安布,你看,穆薩沙又帶了好多東西給咱們!”

少筠點點頭,掃了桌上一眼,知道是些山貨。

這時候穆薩沙的僕人,叫葛洛的上來,笑道:“康、娘子……關外雪好大好大的,只怕有牛羊要凍壞了……阿哥年紀小,乾脆進關見識……”

少筠淡淡笑着,眉頭卻悄然起了漣漪,她並不動聲色,只是溫言軟語:“難爲你們了,這樣的天氣趕路!我讓小七給你們收拾收拾,你們先在一旁的廂房住下。只是地方小,委屈你們了。”

葛洛呵呵的笑着,不知道如何答話的模樣,但卻顯然聽明白了少筠的意思。

這時候小七老柴都得了消息,都一塊兒涌進屋子來。少筠便順勢吩咐小七和鶯兒給葛洛穆薩沙收拾牀鋪被褥,自己則留下老柴。

“柴叔,你回來的時候海西發生了什麼事情了麼?”

老柴想是因爲遠離故土,又勞作辛苦,竟然也留了一把大鬍子出來,他聽了少筠的問話也沒有着急着回答,只是抄起桌上的半隻風羊,看了好一會,嘆氣道:“竹子,只怕穆大人這個冬天不好過!”

少筠伸手示意老柴在下手坐下:“只怕是天太冷了?”

老柴有些意外的擡頭看少筠:“竹子知道?”

“我不知道。”,少筠搖頭:“不過穆大人素來疼愛穆薩沙,怎麼捨得這麼大冷的冬天叫他冒這樣的風雪?”

老柴點點頭,嘆氣道:“不容易啊!今年關外的風雪來的特別早,沒進臘月,滿天滿地的雪。我和小七出來的時候穆大人營地裡的雪都已經有一尺厚了。天冷得早,畜生的草料沒存夠,你瞧這風羊,都沒什麼膘,只怕是沒熬過冬就死了,來年不知道穆大人怎麼辦呢。我同小七出來的時候,穆大人那不到一歲的丫頭就病懨懨的,我還答應了開春了從關內帶些草藥出去給他。照眼下咱們這兒的樣子,關外只怕更加厲害。穆薩沙這一來,穆大人大約也是沒有了法子了。”

少箬聽聞,首先嘆了一口氣:“看天吃飯,來一場天災,人就得遭殃。筠兒,你想怎麼辦?”

少筠瞧着少箬,苦笑搖頭:“姐姐,穆大人部下,人數以千人計,整個族人只怕不下萬人,我一個人,能做什麼?何況今年我們是一文錢都沒有進賬,只有圖大哥託王軍爺轉交給咱們的五十兩銀子,連昨夜的年夜飯,都是三位吳大哥湊錢備下的。”

老柴聽着少筠有些憂愁,怕她擔心來年生計,不免安慰道:“竹子不用太過操心,往年沒有咱們在這兒,穆大人也是一樣的過日子,再難也總有個頭的時候。老圖那五十兩,省着點,夠咱們這一夥人吃上大半年了。”

少筠頷首,淺笑,話語十分溫暖柔和:“柴叔辛苦,倒反安慰我。只是等開了春。並雪還沒化,你和小七又得接着奔波……”,說到這兒,少筠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容娘子,你來!”

容娘子本在東廂,聽了招呼,忙放下手中的宏泰,掀簾出來:“二小姐有吩咐?”

少筠接着說道:“關外天十分的冷,柴叔小七身子雖然康健,但還得保養着。我從遼陽回來,討了方子、買了藥材,你每天都煮一鍋湯藥,給他們泡泡腳。另外那些當歸玉竹黨蔘紅棗的,都配好成小包,用來燉湯,是大夫斟酌過的藥膳,你也是每天做好了給大家。”

容娘子垂手聽着,聽到後面一句,又擡頭一笑,回道:“這些,阿菊回來的時候就仔細交代過,前些日子因忙着過年打掃屋子準備壓歲小裸子,纔沒能天天煮着。既如此,我往後便天天叮囑他們泡腳。只求柴叔不嫌棄我囉嗦。”,說着看向老柴,朝他一笑。

容娘子原本容貌秀麗,梳的整齊的烏髮襯着光潔的額頭,再加上那賢淑的一笑,叫人看的心情熨帖。老柴“哎”了一聲,臉色通紅的答應了,又對少筠說道:“竹子你有心了。”

少筠點點頭,容娘子行禮退去,她纔對老柴說:“柴叔也不必這麼客氣,這一路,我是真把你當成我的長輩看待。關外太過寒冷,我又不放心將這件大事悉數交給穆阿朗,只有多爲你盡心。”

老柴嘆了一口氣:“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你就放心吧。等開了春,我仍舊帶着小七出關。只是海西的餘鹽也漸漸豐厚起來,穆大人未必知道怎麼辦,倒是竹子你想怎麼處置呢?”

少筠一笑:“鹽是不怕多的,就怕關外不太平而已。柴叔你且安心煎鹽,旁的事,待我想得清楚明白了,自有下文。”

老柴又是嘆氣又是搖頭的:“看着你,我究竟慚愧!我一個大老爺們,不能替你們遮風擋雨,反叫你們三個姑娘家費心費力。哎!”

少箬一直安靜聽到這兒,不禁笑道:“柴叔快去吧,不必勞心費力還不好麼?再說了,這一路,你纔是小竹子的擎天柱,沒了你,她能平安到遼東?你也不必太瞧得起她!”

老柴聽了這話,呵呵的笑開,說了一句到底是大小姐,就拱手走了。

他纔出門,就聽見容娘子招呼他:“柴叔,熱滾滾的湯藥煮好了,趕緊的泡上,別落了老寒腿!小七呢……”

老柴唯唯諾諾了幾聲,屋外就沒了聲音。

少箬少筠細心聽去,少箬便笑道:“柴叔早前跟着二叔的時候,老婆就難產死了,這些年也沒個女人照顧,也沒聽見他對誰上心。方纔那一張大紅臉,反倒有些意思了。”

少筠挑了眉,想起容娘子方纔那一笑,不由得會心笑開:“若說模樣兒,容娘子也算出挑。人品也賢淑,就是穩重不夠,有些小家子氣。要是往日,也罷了,眼下一個鰥夫一個寡婦,倒也是段好姻緣。”

少箬按住少筠,笑道:“我說有些意思,沒說要做媒人。他們一人女人早死,一人的男人……這一言難盡的事情,不是外人推波助瀾能成的事。你素來辦事能洞察先機,但要說到這男女情事,還得我,才能辦的妥帖。此事,你不要插手。”

少筠有些悻悻然,不由得嗔怪少箬:“自小就姐姐老說我不行。”

少箬淡淡笑着,也沒接話,只是轉了話題:“穆薩沙這孩子,燦若驕陽。難怪枝兒跟着他性子都野了!一個半大的孩子,竟然冒着風雪千里奔波,了不得!他父母也願意,更是少有了!”

“姐姐在擔心枝兒?”,少筠有些瞭然:“依我看枝兒這脾氣是極有計較的,若是圈在屋子裡,就如同蘭子說的,沒準養出她姐姐那樣的脾氣來。不如早早任着性子長,咱們用心教導好了,該是個多長志氣的好孩子。”

少箬沉吟半響:“這事兒,讓我琢磨一下再說。只是方纔我看見你似乎有些憂心,是爲關外大雪?”

少筠輕輕嘆氣,沉默了許久方纔說道:“關外大雪,要是女真人如此,只怕韃靼也如此,我是擔心遇上災年……”

作者有話要說:過渡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