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桑府易權,闔府大亂!

這邊廂林志遠被打了五十板子,就算沒有奄奄一息,也傷筋動骨;那邊廂桑若華氣得頭疼腦熱,躺在牀上,直挺挺的流着忿恨的眼淚;還有那桑少嘉從萬花樓趕回來後,直接衝進了竹園,想非禮少筠。滿府的僕人,大多是這十年間桑若華提拔上來的,此刻易主,冷眼旁觀的有,着急着收拾細軟的有,梗着脖子打算硬頂的有。但無論什麼心思,總歸各懷動盪心情,就是無人平靜的安守本分!

李氏雖然是個肯爭的女人,但不曾斷文識字,並沒有十分卓越的管家才能。因此,當潮水般的僕人涌來時,李氏便手忙腳亂,以致內幃變得有些不堪。

少箬攔住了少嘉胡鬧後,眼見李氏此況,便有心考驗少筠,因此淡着神色,藉口已然出嫁,讓掉了李氏對她的拜託。

李氏沒有了法子,只好把少筠拉上。

少筠從來不怕事,對自己親孃的能耐能到什麼程度也一清二楚,只是想體恤母親的臉面,處處維護罷了。此刻李氏管家也把她拉上了,她也就不再客氣,當下裡就安坐在竹園指揮。

就在這時,少原下學回來,知道家中發生了大事,不免趕到竹園左問右問。少筠頭一回統籌家中事務,多少覺得煩亂,儘管疼愛弟弟,也不希望他在場叫她分心,因此她只能招呼清漪:“清漪,你陪少原回房,管一管少原房裡的丫頭僕婦,好叫他們知道‘安分守己’四個字!”

少原一貫與少筠親厚,這一下真覺得委屈,只搖搖頭:“小竹子,連你也瞞着我麼?”

少筠笑道:“弟弟想哪兒去了!家裡頭大小都是事,娘和我這十年來頭一回管着,不免煩亂,總得先理出頭緒來。你且忍耐幾日,日後我一一都細細的告訴你。”

李氏也在一旁幫腔,嗔怪兒子:“可不是呢!你今年也滿十四了,在你姐姐旁邊還是這副小孩模樣!你姐姐一個姑娘家,能瞞你什麼!她這樣辛苦,還不是爲你呢!”

少原撓了撓頭,扁着嘴向少筠作揖:“知道啦!小竹子,原兒記着就是啦!”

少原模樣清秀,撓頭的動作和小時候一模一樣,真叫少筠滿心歡喜,忍不住,少筠掐了掐少原的臉蛋:“也不要你記得什麼!快回房去吧,仔細明日先生問你今日的功課。”

少原紅了紅臉,又似乎不服氣的向少筠揮了揮拳頭,就拉着清漪回了自己的房中。

李氏少筠騰出手來,這才整襟危坐。

少筠深知這一府的僕人都眼睜睜的盯着她的頭一回行事,因此她滿心的心思連軸的轉着,希望周全一些,避免做出那些逼人狗急跳牆的事情來。她只先轉頭對侍菊吩咐:“侍菊,姑姑心裡難受,姑丈也捱了老祖的板子,只怕都是要延醫請藥的,你把徐管家叫來後,你便替我去姑姑房裡照應着,別叫姑姑姑丈短了什麼東西。”

侍菊眼睛骨碌一轉,便知道少筠蛇打七寸,要她盯着桑氏,因此痛快答應了。

少筠看着侍菊的面色,自然知道侍菊的心思,因此又吩咐:“侍菊,你在姑姑房裡,不要犯什麼口舌是非。你須得記得,姑姑管了十年家,她的能耐分一縷給你,你也一輩子受用。”

侍菊一聽,心中不免一震,連忙把那些得意洋洋都收斂了,只恭謹的答應了就轉了出去。

這時候徐管家的老婆胡氏走了進來,垂手問少筠:“二太太、二小姐,徐管家讓小人來問,有什麼吩咐。”

少筠淺淺一笑,打量了胡氏一眼,便知道胡氏刻意的低頭屏氣,是爲示弱。她因此輕聲慢語:“竹園是小姐的閨房,徐管家只讓你來,可見他知道避嫌,這也是你們夫妻兩知道規矩的緣故,這很好!”

胡氏聽聞少筠語調平緩,身子稍稍鬆了鬆,但臉色卻沒有半分鬆緩。

“既然知道規矩,那也應該知道,無論誰當家,家裡的事務大小,總得有人提綱挈領。管家管家,顧名思義,是不是?”,少筠仍舊平淡語調。

胡氏低着頭,微微皺了眉,半天囁嚅了一聲“是”。

這時候少筠看了她母親一眼,發現李氏一臉的不以爲然。少筠知道她母親記恨着徐管家昔日欺辱她們一家的事情,但她沒有理會母親的情緒,只說到:“姑丈捱了老祖的板子,免不了傷筋動骨,徐管家已經着人請大夫來了麼?”

這位二小姐過問家務的頭一句話竟然是這個!胡氏有些驚訝,微微擡起頭來,看見少筠一臉的從容平淡。胡氏立即收斂心神,連一絲怠慢的心緒都不敢有:這位二小姐方纔把桑家攪成一鍋熱粥,眼下做的頭一件事竟然是安撫手下敗將?!不自覺的,胡氏囁嚅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少筠又一笑:“胡嫲嫲,徐管家跟隨桑家十餘年,你也是少嘉表哥的奶孃,這麼樣的情分,在這的關頭,你們也還要我親自發了話,纔打發人去請大夫?”

少筠一語雙敲,打得胡氏一震,連聲說道:“是小人糊塗、是小人糊塗!”

少筠笑笑,也沒戳破胡氏的失態,只又說道:“日後我自然往外帳房裡和徐管家說話。只是,少筠不知道今日府中這等瑣碎事務,徐管家可還願意管上一管?”

胡氏略擡起頭來,微張了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少筠接着說:“這府裡府外的大小事務,除了姑姑姑丈,就屬你們夫妻知道底細深淺。有些事情,你們夫妻心知肚明,我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我只說一句,請徐管家和胡嫲嫲辛苦一些,仍舊搭一把手管一管這家裡吧!胡嫲嫲,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禮下於人?桑家二小姐也算給足面子徐管家兩夫妻了!胡氏面上一鬆,嘴裡忙不迭的推辭,心裡多少總還是有些不以爲然!他們夫妻本是桑若華心腹,桑少筠怎麼可能對他兩推心置腹?而他夫妻兩人又怎麼可能一下子被一個小姑娘哄了去!

少筠看穿胡氏的心思,只嘴角一掛,悠揚又說道:“胡嫲嫲也算看着少筠長大的老嫲嫲了,桑家小竹子自小的脾氣,嫲嫲也知道?若嫲嫲忘了,小竹子就提醒一句,誰若有本事教我小竹子死無葬身之地,我也無話可說。但若不能,我小竹子就一定加倍索回來!”

殺伐決斷之氣驀然襲來,胡氏衣角抖了一下,後背便冷汗浸溼了,她垂了頭低了聲音:“小人該死了!小人這就去給姑老爺、姑太太請大夫!別的,二小姐放心!徐管家也一定不敢怠慢!”

少筠淺笑:“如此最好,下去吧!”

胡氏忙不迭的出去了,李氏也跟着舒了一口氣:“這婆娘!”

少筠飲了一口茶,勻了勻氣息:“娘,筠兒提一句,這時候,您千萬別由着性子來處置這些人,哪怕這些人往日有多囂張可惡。一府的僕人都不好,也不能一下子都遣走這一府的人,不然咱們衣食住行,誰來打點。像徐管家這樣的,資格老,外帳房內帳房的底細一門清,真逼急了他,他往外一抖落,來年桑家的境況更是雪上加霜。”

李氏一聽忙生生吞了一口氣,笑道:“我的兒,到底還是你周到些!你娘我也不識字,日後這家裡大小,還不都指望你呢?只是也辛苦你了!”

少箬在一旁看了許久,到了這會,也不免爲這妹妹操心。看樣子,李氏真真幫不上什麼大忙的,到底還是少筠一個人操心,這未必不是走了她當年的老路了!可她沒把自己的心思張揚出來,只站起來扶着李氏說道:“二嬸哪的話!少筠雖然想的深遠些,但她一個閨閣姑娘,能見過什麼外人?說起來,外間應酬親戚往來、年節打點禮物、家裡日常起居,還不都得二嬸周全着!”

李氏又寬了寬心,笑道:“好侄女兒!往日你在家也知道深淺,求你多照看着筠兒罷了!有你在,外間生意,我竟都不操心了,只求你們在家裡不操心就罷了。”

少箬點點頭:“二嬸不用吩咐,少箬自然知道和筠妹妹一塊。眼下府裡的人心都散了,依我看,二嬸竟回上院去,小心照筠妹妹說的,自然就能調理好衆人了!”

李氏聽了,想見天色不早,也匆忙囑咐了少筠幾句,便領着自己的丫頭僕人回了自己的上院。隨後李氏爲桑氏、林志遠延醫請藥,重新整理內幃事務,自有一番忙亂也不在話下。

留在少筠房中的少箬此時屏退無關人等,只把鶯兒、侍蘭留下來,對少筠細細吩咐:“筠兒,你也別怪我說你母親的不好。二嬸素日肯爲我們三姐弟爭,待我也是如同己出,這也是我心裡感激她到十分的緣故。但二嬸能把府裡調理得當,筠兒你就該燒了高香了;外邊的事情……柴叔、楊叔固然老道,但年紀不十分年輕了,桑貴機靈,但昨日我和你姐夫一問一答中,也知道這人還不夠穩重,你用他,得前後掂量着。”

少筠點頭,微微嘆氣道:“姐姐說的,小竹子心裡有數。”

少箬也嘆氣:“你總比我強,往日我再爭,出得了這家門,也出不了兩淮。可你,今日之後,山南海北,都是你的天地。所以你走的路,只有比我更難。筠兒,日後你有什麼念頭,說出來,看看姐姐能不能給你參詳一番?姐姐不行,家裡姐夫總還願意拉你一把。”

少筠沉吟了半響,心裡理出頭緒來,便娓娓道來:“家裡大小,能否舒適還在其次,最要緊的是各處大人家的走動、與官府夫人的往來,還有與同行的交往。這一面我娘未必比得上姑姑當日,而我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也沒有跟着長輩多多見識過,若往來缺了禮數,只怕家裡營生要受影響的。”

“再說外間生意。姐姐,兩淮運鹽人家只怕都知道桑傢俬收餘鹽,只差在沒有證據在手,姑姑那一套,早晚出事,轉運使大人也未必願意長久的給桑家留面子。眼下小竹子用這法子,可謂兵行險招,是爲快刀暫亂麻的意思。眼下姑姑失勢,小竹子也只能勉強保住桑家的根基尚在而已。但經過這一次,轉運使大人只怕另有信任之人了,來年跟隨大人們往南京領取鹽引目錄的商家代表恐怕也要換人,桑家顏面掃地不可避免,桑家運鹽收入大減,也在小竹子預料之內。”

少箬點頭:“你姐夫也問我,筠妹妹這麼做,知道後果了麼。我自小看着你長大,知道你的脾氣,自然也明白你的這番心思。你既然內幃外間都通透明白,只怕也有些應對的法子?”

少筠笑笑:“內幃……一者姐姐總要多疼疼小竹子,日後有了機會,爲家裡多引薦些夫人太太,也拉扯拉扯我娘,自然的就爲我們打開些局面了。”

“這是自然!”

“另外,方纔姐姐提到我娘……姐姐,筠兒說不擔心也是哄人的。官家夫人太太們都講究門第,我娘不識字,只怕夫人太太們坐不到一處。我這兩日細細掂量着……姐姐,你說我房裡的清漪可靠麼?”

“清漪?樊清漪?”,桑少箬叨唸了兩句,然後說:“你這麼一提,倒也有些想頭。一則她的身世可叫夫人們憐憫,二則這個姑娘也着實文雅招人憐愛。”

少筠點頭:“姐姐,這清漪自來我房中,至今也有三四年了,與我說話,雖然自稱奴婢,但連我也不敢輕易小瞧她。我估摸着放在房裡做針線,真有些委屈了。若跟在娘身邊,以她的聰明伶俐,又見識過官家規矩做派的,只怕能幫補着我孃的不盡之處,內幃,甚至與夫人們往來,也就妥當了。”

少箬沉吟了半響:“也是個法子。一時遇不到可靠合心意的人,也只好先用着,只是她的來歷總有些忌諱,你得教你的丫頭小心留意她,別弄出什麼岔子來纔好。”

少筠答應了,然後又說道:“外間……我自然要看過內外帳房的賬本,纔好說話。若說有什麼對策,也沒有,不過自來咱們家的東西,少筠自然輕易不肯罷手。但若走得太急,只怕轉運使大人也不耐煩。”

“正是這話了!”,少箬深以爲然:“這當口,先把自家的事情打理清爽了,纔好擡頭去見轉運使大人。昔日我在家時,也用心籠絡過些人。待仔細想過了,我列個單子,哪一日,我會同你一塊見見,看看誰能用,提拔上來就是。”

少筠點頭,正要說話,外間侍梅傳來聲音:“胡嫲嫲,眼下二太太在上院理事,您老怎麼到這兒來了?”

“喲!是侍梅姑娘!難道二小姐也在上院?我找二小姐,大門裡有位爺堂皇送了禮盒進來,說要送給二小姐的!”

少筠聞言掃了侍蘭一眼,侍蘭忙轉身出去:“胡嫲嫲!咱家大小姐二小姐正說話呢!您的禮盒交給我就是……”

不一會侍蘭打發了胡氏,轉進來:“小姐,並沒有拜帖,只有一隻禮盒,連話也欠奉,只說了一句‘恭賀二小姐’。另外,胡嫲嫲說了,已經請了相熟的大夫爲姑老爺姑太太治傷養病,特地回稟二小姐一聲。”

少筠點頭,示意侍蘭打開禮盒。

禮盒裡沒有半張紙片,卻有一枚約摸幾錢銀子打製的精緻稱砣,拿了紅絲帶結了流蘇掛在一柄只有兩寸來長的沉香透雕纏枝蓮如意上。另有一小座水墨小瓷人,小瓷人只用水墨色,也十分雅緻,只是身材極龐碩,又做挽袖撫眉狀,真有憨態可掬的模樣,叫人一見發笑。連少箬看見了也不禁笑道:“喲!這樣的小人!這份神氣!只怕趕得上如今景德鎮上官窯的出品!瞧這小模樣兒!”

少筠心內一動,臉上便紅了起來。少箬瞧不明白,忙問:“筠兒,怎麼呢?”

少筠抿了抿嘴,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作者有話要說:hoho!小竹子開始一張一弛,開始鐵腕治家鳥!

第二卷兩淮風雲奉上,ho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