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少筠笑笑,只拿了侍菊早就備好在一旁的溼巾淨了淨手、硯滴里加了水,一面磨墨一面問:“姐姐今日回來可要小住兩日?”

少箬在繡架旁俯身細看那一支支的絲線:“可見我是個勞碌命,前頭大姑娘出閣忙了個天翻地覆,才一歇下來就渾身不自在,總覺得有些事沒辦,可不就想起來,你託過我的許多事情?你姐夫前些日子不僅要忙着大姑娘出閣的事,衙門裡頭的事也是一日不的放鬆,就是苑苑大婚當日,衙門裡還一日幾個衙役的奔波往來呢。這兩日終於消停了些,轉運使大人可不就藉口出去走訪鹽業,順道去歇一歇?可巧了,我也不想對着家裡前頭夫人的幾個老僕婦。”

少筠住了手:“聽姐姐這麼說,鹽使司裡頭也出了什麼大事?”

少箬坐到了少筠身邊:“前面說轉運使大人任期到了不是?”

少筠點頭。

少箬低頭,笑着撥手上的蝦鬚鐲,上頭的明珠便輕輕晃動:“大人一時半會也走不了了!”

少筠微張了嘴:“這官場裡頭的事,怎麼也像是六月裡的天,說變就變的?”

“你這話就貼切了!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的轉運使,掌着兩淮半數的稅利,帝國中也得有兩成銀子呢!這位置,你道是什麼人都能當得的?這裡頭連着多少朝堂上的閣老、朝臣呢!我聽你姐夫說,轉運使上頭的大人們一直在幫轉運使謀求連任,如今正相持不下,轉運使便藉口身體不適,不能上路呢。也正因爲如此,朝堂上也有大人立即就進言要換巡鹽御史。聖上批了巡鹽御史大人的人選,卻也沒有責怪轉運使大人。你姐夫對我說,只是換了巡鹽御史,轉運使還能如此安穩,說明轉運使上頭十分得力,倒也不算什麼壞事。如今雖然相持不下,但對咱們到沒有太大影響。”

少筠點點頭,淺笑道:“原來朝堂上的大人們也這般模樣,小竹子明白了,這纔有姐姐姐夫都出門躲清閒!罷了,我這花樣子也不必趕工了。”

“小竹子從不讓人操心,可是能耐人了!不過一頓喜宴,就叫轉運使大人的千金對你誇讚有加。對了,上回你跟我提的那回事,竟辦妥了?”

“早幾日那位鼎爺就差人送來了文書並兩千兩銀子的銀票,我畫了押,送回去了。白紙黑字,咱們桑家以招牌參股。”

少筠一面說,少箬一面拿了帕子捂嘴笑開了,直笑的前俯後仰,才撫着肚子哎喲着說:“一大羣大老爺們被你一個小姑娘耍的團團轉,那景象,只怕再不能有了!筠兒,你去哪兒想這麼個刁鑽歹毒的法子來!”

少筠擡頭,眉目一展,真如疏雲自橫般從容:“姐姐,從古到今,人最不缺的就是‘心眼’,最缺的是‘德’。不是小竹子能耐,是他們太貪心。只是,姐姐不怕我這樣叫姐夫爲難?只怕日後轉運使也要心煩的。”

少箬輕哼一聲,笑道:“這很公平啊!他們本不是這行當裡的人,偏以爲自己有銀子就能賺這一行當的錢,這世上,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轉運使大人麼?哼,他一面折色納銀,一面又大手出入殘鹽,叫咱們桑家一點活路都沒有。好處哪能全由他佔完了?這事我連你姐夫都沒告訴!日後他自然知道,他娶的是桑家的‘竹葉子’!”

夫妻間這樣你來我往的關係,大約就是強強相遇吧。少筠抿嘴而笑,不置一詞。

正說着,侍蘭輕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回稟二小姐,桑貴在外帳房有請,小姐什麼時候略空閒些?”

少筠輕輕吁了一口氣,笑着對少箬說:“說是躲清閒,實則沒能清閒夠一個時辰。姐姐,你既回來了,不如一塊兒出去見見桑貴?”

少箬搖搖頭,揚聲對屋外的侍蘭吩咐:“侍蘭,你傳話出去,我與你二小姐還有話要說,待午飯後歇過中覺再往外帳房與桑貴說話。”

侍蘭聞聲而去,少筠奇怪:“姐姐還有話沒有說完麼?”

少箬笑着伸出三根指頭:“還有三件事!”

“哪三件?”

“頭一件,是你上來管家,我就說過我要把我手裡養着的人拿了給你用。一會在外帳房我叫你見見這幾年我都養着的蔡波。”

少筠一偏頭,想起姐姐評論過桑貴爲人太浮,叫人不能全信。她笑着說:“可好了,我這幾日正愁着若是阿貴出去跑鹽,家裡外帳房誰來周全呢!”

少箬點點頭,又說:“這第二件,筠兒,也是你託我的。今日我問準了二嬸的意思,她是真喜歡清漪這姑娘,想悄悄的放進少原弟弟房裡。少原弟弟十分願意,我瞧那意思,簡直願意只要清漪似地。”

少筠點點頭,微紅着臉問:“清漪呢?清漪可願意?”

“清漪原本是個大家閨秀,並不十分扭捏,只低着頭一言不發,最後才說但憑大人們做主。”

少筠微微嘆氣:“箬姐姐,清漪是個好姑娘,可她的身份……姐姐問過姐夫麼?還有轉運使大人……好歹清漪也是轉運使大人託的,總要兩位大人心裡有數、肯點頭。”

少箬拉着少筠的手:“這我還會想不到麼?我探過你姐夫的意思,他沒說什麼。但他只怕也沒有和轉運使大人提。依我看,也不必着急,橫豎少原還年輕。只一條——筠兒,我告訴你就是要你看緊了咬緊了——她樊清漪再好,也絕不能染指桑家外帳房的事務!就是內幃,也不能由她說了算。爲什麼?因爲她的身份終究是奴籍,她爹爹的案子是當今御批,是絕無可能再翻案了。若桑家外帳房、內幃由她說話,是個話柄不說,日後少原的正房妻子怎麼辦?一進門就要宅鬥麼?萬一少原犯了糊塗,寵妾滅妻,豈不是一樁人禍?她樊清漪要是個明白人,就得明白,安分守己她這輩子才能平安度過。但人心難測,筠兒你不得不防,明白麼?”

少筠心底一震,立即答應道:“姐姐,我明白。少原弟弟無論有沒有功名,清漪都不能做弟弟的正妻。這道理我明白,想必我娘也是明白的。”

少箬斂了鄭重神色,笑道:“你心裡有數也罷了,我只點了點清漪,她倒是非常明白的。二嬸我也跟她細談了,她也能知道的。”

“如此,筠兒也放心了。”少筠舒了一口氣:“對了,姐姐,還有這第三件事呢?”

少箬微微一笑,拉着少筠站起來,送到葵花鏡前,扶着少筠的肩:“小竹子,此後不出半年,桑家必定重新奪回第一把交椅!可你呢?你怎麼辦?過了今年,你就十六歲了,箬姐姐不希望你像我一般,熬到十八歲,才惶恐出閣!”

“姐姐!”,少筠滿臉通紅的嬌嗔。

少箬按住少筠:“莫非你還念着青陽?”

少筠一愕,紅臉道:“箬姐姐不必拿這話激我!那日我給樑小姐送嫁,知道她滿心歡喜,我又怎麼會惦記那些早已經不是我的東西呢!哥哥……再怎麼也是哥哥,我總希望他好的!”

少箬嘆了一口氣:“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可是……筠兒,我聽聞萬錢大爺在揚州邊上置下留碧軒,眼下正在大規模的修整。你彆着急着害臊!他是不是請你去看過那園子?”

少筠點點頭,有些奇怪的問道:“姐姐怎麼知道?我爲桑家參股的事找他,不料他反把我請到了留碧軒。那地方十分荒蕪,但那裡面的梨花確實驚人。”

少箬點了點少筠的額頭,有些頭疼道:“你啊!平時一肚子刁鑽古怪,辦事那個精明勁!偏遇到人家對你用了大心思,你還不知不覺的!那留碧軒的原主人破落了是不錯,可這園子也真不是想買就買的下來的,不然怎麼會荒廢十年。不用想也知道,這破爛園子花了萬大爺多少銀子!他竟眼睛也不眨一下,還花這樣的功夫去修整,真叫揚州府的人都震了三震!筠兒,你可知道,那什麼鼎爺的想在他那園子裡頭尋歡,萬錢硬是不肯答應,鬧得鼎爺多沒面子,只笑話他留着這園子是要辦喜事!就是轉運使玩笑說修整好了要去瞧瞧,他都不吱聲。可你卻說你早就去過,還看了裡頭的梨花?若非我知道他拐了彎給你送了梨花,還不能知道他的心思。可既然我知道那瓶鬥彩蔓草梨花瓶怎麼來的,你說我這做姐姐的還能想到什麼?”

“我……”,少筠有些委屈:“我又沒叫他買……何況,姐姐別說他怎麼怎麼的,他要是真對我有什麼,怎麼肯幫着鼎爺、轉運使欺負咱們桑家?”

“筠兒!你敢說他沒有向你示好?你的丫頭就在外面,要不箬姐姐叫她們進來問問?!你只老實說,他對你說過什麼沒有?你的終身大事,我不許你胡鬧的!”

少筠紅着臉,咬着牙,有些不甘的:“要問說了什麼,也沒有,他……他對我念過一首《雎鳩》……可是姐姐,焉知他不是逢場作戲?他本就不是那等肯去將就規矩的人!何況我也不知道他的來歷,總覺得他不是那麼簡單!”

少箬哼了一句:“你知道他不簡單還肯和他三番兩次的打交道?雎鳩都念出來了,我若是不過問,難道你要學戲文裡的才子佳人、私定終身?你也不必拿那什麼逢場作戲來搪塞我,咱們桑家有幾千幾萬兩銀子值得人家惦記?讓人家願意花幾萬兩銀子買個園子,裡頭還有一叢驚人的梨花?”

少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抿着嘴滿臉通紅。

少箬嘆了一口氣:“這位萬爺真是深不可測的,背後有什麼人,沒有一個人知道。你姐夫接觸了,卻又十分讚賞,說是人情世故極通,人雖然木訥粗糙,但辦事非常可靠。我不敢說他好也不好,但筠兒,我還是那句話,你真不喜歡,別招惹人家,一切到此爲止!你若真喜歡,他又肯爲你花這樣的心思,我就寧願你緣分早定!”

少筠想了半天,然後說道:“姐姐,……你知道,我們雖然是商賈人家的女兒,但爹爹自小几乎把我當成男子般的教養,我真沒有特意引逗別人。萬爺好不好我不知道,可家裡……姐姐,家裡總要安排妥當。”

……

作者有話要說:三件事,蔡波一筆,樊清漪一筆,萬大爺一筆。

鼎爺的事,基本塵埃落定,你們猜得沒錯,ho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