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少筠拗不過穆薩沙執意回家,拋下圖克海抵達穆阿朗的大帳。
此時的穆阿朗領着他的兒子們和將領們,正在商討如何應對頻繁騷亂的北邊騷亂。穆薩沙一進大帳,就迫不及待的抱着他阿瑪的腿,疾言厲色:“阿瑪,請給我一百勇士,我要爲葛洛報仇!康娘子說得對,他們憑什麼劫掠我們族人辛苦換來的財物!”
穆阿朗拍拍穆薩沙的肩膀,然後雙手用力的把穆薩沙拉起來:“你是阿瑪的海東青,阿瑪爲你驕傲!你的哥哥和叔叔都在想辦法,你不要着急。”
穆薩沙的兄弟們都涌上來安慰穆薩沙,將領們左一言右一語的義憤填膺,可惜一旁的少筠幾乎一句都聽不懂。
見到此況,少筠索性出了大帳,尋了來時的馬匹,在草原上策馬奔馳。
一樣繁花似錦、綠茵如毯的春季,只因心頭壓着戰事的陰霾而覺得黯淡。少筠終於知道不是幡在動,而是心在動,究竟是什麼意思了。可是她並不敢張口分析局勢,即便她已經很清楚,打這一仗已經勢在必行。但是她從未認真學過謀略兵法,面對瞬息萬變的戰場,她始終底氣不足。
跑馬跑出一里地,那種草原上馥郁的氣息再一次籠罩下來。那種氣息,有凋落腐朽的窸窣發酵,更有蓬勃盎然的萬物生長。一剎那,少筠沉澱了所有的心緒,心境澄明的能夠倒影九州萬宇。不自覺,少筠下馬,雙手觸摸着這肥沃的大地,隨後五體投地。
勇氣共清澈,再一次迴歸。哪怕不是世人所共知的崇高的、清高的、偉大的、壯大的、瑰麗的、絢麗的志願,這片土地也從來不會辜負那些篳路藍縷、苦心孤詣的開拓者!
遠遠的傳來了侍菊、枝兒的呼喚,他們的聲音飽含着不安定與擔憂。可是頭枕着大地的少筠卻笑了。
阿菊、枝兒,不要擔心,更無須害怕,只要俯□來,你們就能知道,厚德載物,究竟能給人什麼樣的安定!一個勇敢的開拓者,從來都只會畏懼天地,卻從來不會畏懼侵略者的掠奪!
呼喚的聲音漸漸近了,枝兒跑着撲過來:“安布!你出來怎麼不帶着科林沁?要是遇到北山女真人怎麼辦?”
少筠淺笑着坐起來,侍菊立即跪下來幫她揀去身上的草屑。少筠拉着枝兒坐下:“枝兒,你喜歡這大草原麼?”
枝兒環顧一週,點頭:“喜歡!”
“爲什麼喜歡?”
“嗯~”,枝兒若有所思的輕輕蹙了眉頭:“我來到這兒可自在了!好像天地那麼大,怎麼跑都跑不到邊似的。”
少筠拉着兩人在身邊坐下,看着遙遠的天邊:“我記得我五歲以前,任我怎麼鬧翻天,我爹爹從來不把我帶出揚州城。頭一回出遠門,就是富安,雖然回來後青陽哥哥笑我,這實在不是拿得出手的‘遠門’。可是在我心裡,那一次去富安,就是遠的不得了的‘遠門’。記得在竹林裡,榮叔就問我聞不聞得到草蕩裡頭的氣息。我記得清楚,那味道,跟今天的一模一樣。榮叔說,這地裡頭一年到頭死過不知道多少東西,畜生、花草、蟲豸生在地裡、長在地裡,也死在地裡。可是死的再多,這地裡頭永遠不會髒不會臭,永遠都是這個味道。枝兒,那是天道運轉的味道,是家裡老掌故敬天地、畏天地,樸實誠摯的意思。眼下,咱們要打仗了,可我,拿針還勉強說得過去,哪裡懂什麼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我心裡害怕,可是卻並不畏懼,你們……能知道麼?”
枝兒有些似懂非懂,卻用力嗅了嗅鼻子,然後用力點頭:“我也記得這股味道!”
侍菊卻能明明白白的觸摸到少筠心底的忐忑,她很清楚少筠。少筠若是毫無畏懼,是絕不會任何一句話的。她身後攬着少筠,頭靠在她如雲堆砌的鬢髮邊:“竹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記得頭一回跟你去富安的情景。我公爹……他的模樣,真真的,就像是在眼前一般。有你在,有大家在,我不會害怕,死了也不會害怕。你也不用擔心,萬一我們沒有落個好下場,我們會埋怨你!”
直到這時候,枝兒有些明白了,也趕緊說道:“安布,枝兒也不怕的,真的!”
少筠摸了摸枝兒的臉蛋,笑道:“我知道你們都不怕,我知道你們都把我當成你們的命一般寶貝着。只是,這一仗……我實在忐忑得很。”
說到這兒,侍菊似乎突然醒過來似地趕忙坐直了,笑道:“瞧我這糊塗勁!竹子,圖大哥來了!咱們前腳出了建州衛,他後腳就追來了!眼下他就在穆大人的大帳裡,只因不見竹子你,叫咱們出來尋呢。”
圖克海?少筠心中一動,立即站起來去牽馬:“建州衛如今也是劍拔弩張,他分、身乏術,怎麼顧得上咱們?可是他卻跟着咱們來了海西,可見是有了新動向!要不是朝廷就是遼陽,咱們快回去。”
侍菊緊跟其後,一面上馬,一面答道:“方纔見面說了兩句,聽聞卻不是朝廷的消息,而是萬爺他們這時候竟然還冒險出關!”
少筠驚訝,回頭看向侍菊:“萬爺這時候還冒險出關?”
“就是,連圖大哥都不知道他同程大都督這葫蘆裡賣什麼藥!”
少筠只覺得心底一把烈火燎過,最軟的皮肉盡數焦了,叫她恨不得立即奔到圖克海跟前,出個清楚明白!她一夾馬鐙,駿馬箭一般飛了出去。
見到圖克海的時候,圖克海正獨自在羊皮地圖前冥思苦想,而穆阿朗等人仍是圍成一圈,仍然嘰裡呱啦的爭論不休。少筠直接走到圖克海跟前,臥下:“圖大哥,是否京城和遼陽都有變化?”
圖克海一見少筠,就露出了大大的笑臉:“妹子!大明朝的皇帝已經下旨給程大都督籌糧了!你剛走,你家裡的商爺的信就到了建州衛。趕巧,我也有事找你,給你帶來了,喏,給你。”,說着遞出一封用火漆封好、蓋着商天華印鑑的信來。
少筠接過信,看也沒看就放進袖中,又追問:“遼陽呢?程大都督眼下何在?爲何我聽侍菊說那位萬爺還冒險出關?難道是程大都督有了什麼謀略?不然怎麼冒險出關?”
圖克海皺了皺眉,覺得少筠今日的表現實在有些不大一樣。不過他本是不拘小節的軍旅中人,因此沒有多問,只說到:“上回我不能同你一塊兒來海西,主要還是等着朝廷的意思。我逗留建州衛,你也知道,是爲建州衛還有我額捏和老婆。要是海西都不太平了,韃子的馬遲早奔到建州衛來,穆薩沙不是在路過努爾海衛時就丟了葛洛的性命麼!我因此傳信向我們的軍頭稟明瞭,一層層遞消息上去,直到十天前纔拿了準話,許我同幾個兄弟留在建州看看,後來出了些事,我顧不上這就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了。你說是爲什麼?程大都督竟派人秘密到了建州衛!把我請了去。”
程文運派人秘密抵達建州衛……“是什麼人、說了什麼?”,少筠有些着急。
“要說什麼,也沒對我說什麼。”,圖克海仍然皺着眉:“這兩個人我也不認識,我想了這一路,妹子,我怎麼覺得他們這話是要對你說的?”
少筠舒了一口氣,隱隱把擔心安撫了一下,又問:“究竟是說了什麼了呢?”
“兩人都挺高挺壯實。其中一個只說眼下北山女真騷擾海西,大家只是猜測大約是韃子慫恿,究竟是與不是,還難說。沒準只是北山女真心中不平,覺得自己在買鹽上吃了虧。要真是這樣,劫掠他們商隊的,沒準只是尋常響馬賊而已。既如此,只要有他們勁裝護衛,想必能保平安。就爲這個說辭,”,圖克海很是不解的:“那男人僅僅四月份就派出了兩支商隊,加上三月份的三支商隊,一共五路人馬,經由建州女真北上。其中兩支經過努爾海衛過興安嶺,似乎是想從兀良哈部腹地過,另外三支則按照原路從海西女真部過。妹子,你都不知道?”
少筠眉頭緊緊揪着:“我並未多加留心,你也知道,自來到海西女真,日日都是替穆大人操心,北山女真似乎是挑釁不斷,穆大人是戰是和,也舉棋不定。”
圖克海輕輕嘆了一口氣:“不能怪老穆。大家原本一家兄弟,又勢均力敵,真要打,傷得還是自家人。究竟是韃子可恨,躲在背後裝神弄鬼,叫咱們進退兩難。”
少筠抿嘴,想了片刻,又繼續說道:“照北山女真這樣的鬧法,萬……那男人的商隊豈能平安北上?此事,有何後文麼?”
“咳!”,圖克海又嘆氣:“就如同妹子你說的,哪有什麼僥倖?從海西北上的三支商隊眼下還在海西境內,自然還不好說,但繞過興安嶺的兩支早已經惹了響馬賊的惦記了!聽聞那商隊頭子壓根沒敢跟人家硬碰,都跑回到努爾海衛來了。我在路過建州衛的時候還真瞧見了,一兩百車的東西,把努爾海衛擠得滿滿當當的。”
努爾海衛!少筠閉了眼睛,表情裡卻怎麼也掩蓋不住那一股擔心。萬錢,你就真這麼看重這些銀子麼?連命都不要了!
少筠輕嘆,又問:“在遼陽裡大哥見了那男人,那男人還說了什麼不曾?爲何方纔我聽你說他說這話是給我聽的?”
“他說的模糊,意思就是我北上進了建州衛,如實陳述,自然就能想到法子來。”,圖克海搖頭:“我能想什麼法子?臨陣殺敵還好說,想法子,我要是能想法子,舊日也不用年年跑天津豐財想拿私鹽了。何況,努爾海衛什麼景象我親眼就能看見了,還向誰陳述個什麼勁兒?!思來想去,咱們這夥子人,妹子,就唯獨你能想出些好法子來,因此趕來,也看看老穆究竟拿個什麼主意。”
這麼說……萬錢那番話是特意的模棱兩可,然後通過圖克海向她轉述的?那萬錢究竟想要對她說些什麼呢?少筠不得其要,不免一一列舉分析。
她留書程文運,意思是非打不可。可程文運身爲一方封疆大吏,就算決定要打,也出師必有名。如何纔有名?必須是韃子挑釁!
如何才能讓天下人都相信,是韃子犯我雄關?犯我雄關……也就是說這一仗必須在大明朝的疆域內進行!
少筠心頭撲通撲通的跳,她按着胸口,轉頭去看羊皮地圖。在大明的疆域內……這與萬錢冒險出關有什麼關係?萬錢爲何要向她傳遞這樣的信息?
羊皮地圖上,興安嶺的山麓傍着建州衛,然後纔是大明朝的座座雄關!那爲何萬錢要兵分兩路北上?爲何又最後滯留在努爾海衛卻不進關?那可是一兩百車、能將努爾海衛擠得滿滿當當的財物啊!
是了!財物!還有努爾海衛!
少筠一骨碌的爬起來,細細看地圖。
是了!努爾海衛!
這兒,是大明王朝的藩屬,卻直接面對着一山之隔的兀良哈!
那一瞬間,少筠豁然開朗,不由自主的低喃:“萬錢……我想我知道你的心思了……”
作者有話要說:抽得非常銷魂,呵呵,不過我又修改了一下,剛纔看能看225了。
日後大家可以重複再看一次這幾張。
週末休息,順便看看他怎麼抽法。這段時間一直在看中醫的東東。下一篇文寫中醫好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