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縮回已經邁出的步子,仍貼在牆角,更緊張地窺視着。
有一個影子出來了。那是一個罩着光的影子。
雖然處在光暈中,但裡面只有一個黑乎乎的人形物,並不像我見過的王三娜和胡麗麗那麼眉目清晰。
然後這個影子奔過走廊,以極快的速度越過欄干,往外跳出去了。
我站的位置無法看到走廊下,它是跳到下面走廊上了還是直落到了地面,就不得而知。
很快有另外的光暈裡的影子魚貫而出了,紛紛向走廊外跳出去。
一個又一個,不知跳出去幾個了,接着出現了一個人影。
我一下子認出來,正是艾恩麗。
罩在光暈裡的她,一切顯得那麼清晰,她的臉是被刮掉的,但從衣服上能認出是她。她沒有立刻就跳出欄干,而是在走廊裡站定了,朝我這邊望過來。
她沒有眼皮的眼珠在看着我。
我渾身汗毛直豎,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是不適。我希望她不要向我跑過來。
還好沒有,她朝我這邊打量幾眼後就跳出去了。
然後是那個跟簡桐一起上樓的女生顧蝶飛,同樣也是用失掉臉皮的臉對着我一陣,沒有眼瞼的眼睛看了看我,朝着走廊外飛躍而出。
我估計隨後出來的是甄惠蒔,果然就是她了,她的身材特徵還是讓我最熟悉的,因爲她曾經跟我面對面交談過,我耳邊甚至響着她好聽的聲音,感受她萌態十足的聲息。她也站在那裡朝着我看着,而且看的時間被前面兩個女生更長,似乎要有什麼話對我說。
但我當然不可能跑到走廊上去,因爲我相信我大大咧咧地一露形她就立刻逃遁,而不會像以前一樣跟我友情交談。
她定定的看着看着,外面的同伴似乎在等她等急了,下面傳來催促聲:“甄惠蒔你快點呀,還磨嘰什麼呢,時間很緊的呀。”於是她也嘆息一聲向着走廊外跳出去了。
甄惠蒔跳下後屋裡一時沒有鬼影再出來。我以爲已經清空了。正想跑到走廊上去朝下張望,忽然上面傳來鐵門嘭嘭的敲擊聲,伴隨着表姨的叫聲:“小睦,快給我開門,怎麼把門給關上了?”
我連忙沿樓梯跑上去,一摸鐵門的栓,發現竟然插上了。
奇怪,表姨在平臺上,這扇鐵門是誰給插上了栓?我在五樓,總不是我乾的,難道是她們乾的?
我打開門放表姨進來。表姨問我道:“我聽得下面有轟隆轟隆的聲音,好像有很多人在哪個房間內跑動,腳步聲很雜亂的樣子,你聽到了嗎?”
我說沒聽到哇,下面一直平靜得很,完全死水一潭,頂多飛來幾隻甲蟲和蝙蝠而已。
“可你爲什麼把鐵門給關上,又給栓死了?”表姨有點嗔怪我,“你是想嚇唬嚇唬小姨嗎?看看我到底有多大膽量吧?不帶這麼頑皮的,哪能跟小姨開這種玩笑。”
我想否定是我所爲,但又一想這事解釋不清了,再說我剛剛看到的情景更奇詭,還是不要驚動表姨了,就把這個罪認下來,說確實是我頑皮想考驗一下小姨的承受力。
“怎麼樣,樓頂上沒什麼特別吧?”我故意轉移表姨的注意力。
表姨嗯了一聲說:“什麼都沒有,正如你所說只瞧見幾只蝙蝠在空裡飛過。這地方太靜謐了,外面樹林裡連蟋蟀叫都沒有。”
我心裡想你不是聽到下面操兵似的腳步聲嗎,那就是動靜啊,只是你還是不要了解了,因爲她們不是給你看的。
至此表姨的夜探鬼樓行動要接近尾聲了,以零收穫而告終。這個結果在我看來是最好的,我倒擔心那些詭異的東西在她面前露一下,又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讓表姨受一回驚卻又搞不清虛實,那才真的罪過了,叫她以後在那個響噹噹的行業裡怎麼混?
還是讓她保持以往的信心,堅定相信世上並無靈異之物吧。
表姨在前我在後往下走。表姨的聲音也響亮起來,刑警本色不自主地顯露,向我分析起那些案子來,但我並沒有心思聽,只嗯嗯啊啊地敷衍。
到了下面,表姨又帶着我到北面兜了一圈,直到確認夜裡的鬼樓真的沒有什麼,就是一座空空的不住人也不住鬼的廢棄樓,才心滿意足準備走了。
走到白色的門邊,表姨伸手去拉門,門卻沒拉開。
“怎麼回事,門好像被鎖上了。”表姨用力拉也拉不開。她讓我試試。
我其實料到是怎麼回事,是“她們”已經從這道門裡跑出去了,然後從外邊把門給反鎖上了。
“可能是保安正好巡邏到外面,看到門上的鎖開了,就順手把它給鎖上了吧。”我對錶姨說。
“有這樣巧的事?”表姨頓時茫然了,“早知這樣,進來前先跟保安打個招呼,現在倒好,他們毫不知情以爲沒有人在裡面,把門鎖上爲宜。保安也是挺敬業啊,我們卻爲難了,現在怎麼出去?”
我嘿嘿一笑說:“據說特警隊員個個能飛牆走壁,這麼點小小的圍牆就像跨個門檻似的。”
“怎麼,你在譏笑小姨比不了特警嗎?我真的不擔心自己,是擔心你怎麼出去。”表姨不平地說。
“這你放心,你外甥雖不是江洋大盜,但翻越這道圍牆小菜一碟。”我誇下海口。
“哦,那你倒翻個我看看,這圍牆有三米高,你跳起來恐怕也攀不着上沿,怎麼翻出去?”
“所謂魚有魚道,蝦有蝦路,我的方法不那麼費力的。你跟我來吧。”
我大膽地一拉表姨的手,心裡卻一驚,原以爲表姨的手柔軟溫暖,沒料到她的手掌很堅實,比我的手還硬實,這應該是練鐵砂掌的緣故吧,而且很涼很涼。
表姨卻把我的手拽緊了,嘴裡也驚叫道:“啊,小睦,你的手好暖和,好軟,你有沒有感覺我的手很冷啊?”
我一邊拉着她往歪脖子樹那裡跑,一邊問:“你是不是身上也很冷?”
表姨的手縮了一下,嘴裡還嘶了一聲,明明是打了個寒戰。“是呀,我本來也沒感到那麼冷,但一捏你的手我才感覺到我很冷了,手上像沒溫度了,好像剛纔去過冰窖似的。”
其實我明白表姨的反應是夜進鬼樓沾上的鬼氣,她跟我不同,沒有經歷過鬼氣的薰陶,沒有免疫力,所以一旦被鬼氣所薰就渾身發冷了,只不過一直沒有自我感覺而已。
表姨身子哆嗦着跟我跑,一直跑到歪脖子樹下,她立刻明白我的本事就是指攀樹,也不再取笑我。可是她顯得全身乏力,爬了幾下沒爬上去。我就蹲下身子,讓她踩在我肩膀上,我再站起來把她往上頂,好在第一個枝椏並不高,她夠得着了就爬上去。
經過兩次這樣的過渡後表姨總算沿着伸向圍牆外的橫枝爬過去,到了圍牆外的位置就跳下去,順利到了圍牆外。
現在剩下我了。我正要沿着橫枝向外爬,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點聲息,我一回頭,發現鬼樓的牆上閃着一道亮光,光裡出現在個白色的圓圈,圓圈中間有一個“拆”字。
拆字是紅色的,並且筆劃上還有紅色的顏料在往下淌的樣子,似乎是用血寫成的。
是她們在告訴我,這幢樓要被拆除了吧?
隨即那道光暈向我移了過來,等近了我看出,光暈裡有個人影正是胡麗麗。
只見她手一揮,向我拋來一個東西。
我連忙伸手一接,感覺是一個揉皺的紙團。
然後她沿着鬼樓東邊匆匆而去。
表姨在外面等急了,朝我喊着:“小睦,你怎麼還不出來?是不是剛纔*時受傷了?”
我忙迴應:“沒有沒有,我馬上就下來了。”
我只好將紙團塞進褲兜裡,免得讓我表姨發現。其實就是讓我在這時展開了看也看出,又沒燈火怎麼看呢。
沿着橫枝爬過去,我順利地跳下地。
表姨伸着兩手摸摸我的肩,問我疼不疼?我癢酥酥地笑起來,“小姨你以爲我是豆腐渣呀,扛了你一下就垮了。”
“你沒事就好。”她噓了一聲,示意我別出聲,“說不定保安在外面,我們別讓他們發現了。”
我暈了。輕聲問道:“你不是警察嗎,怎麼擔心被保安發現呢?”
“我說過這是一次私人行動,現在的身份一不是警察二不是偵探,讓他們發現了也沒什麼大事,但要解釋得嘴破,還是省點事吧。”
這片樹林的東面是一口荷池,唯一的通路就是南邊。我們就小心地往南邊走,深一腳淺一腳,如此鬼鬼祟祟的,讓我差點笑出聲。
好在外面空場上並無一人。我們從學校西大門出去後分手,表姨要回去,我也要去租屋。臨分手時表姨叮囑我把這次行動保密,別向人提起。
表姨走後我一個人回到我的租屋,把紙團拿出來展開,只見上面寫着四個字:“轉移陣地!”
這麼說,她們從房間裡出來跳出走廊,確實是要棄鬼樓而去,另找他處了。
那個拆字,無疑是告訴我她們轉移的原因,樓一旦被拆掉她們無法安身,只好匆匆搬離了。
看起來鬼魅也夠可憐的,在這個樓裡住得安安定定的,不料遇上拆除,庇護之所要被夷爲平地,她們是要失掉“安樂窩”了,變成了一羣流浪野鬼。
茫茫天地間,何此是新家?
是不是她們還沒有找好地方,所以胡麗麗沒有留下新的聯繫地址,沒有立刻告知我吧?
轉而一想覺得自己好傻,居然關心她們會去哪裡安新家。我真的那麼在意她們了?簡直荒唐透頂,她們最好找不到家,在天地間遊蕩,不要再結成一個團伙作祟人間了,所謂孤魂野鬼,在氣宇軒昂的人面前就遠遠躲開,但因爲她們都抱成團,力量就成幾何級數增加,危害性也就不可預知地越來越大。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當慶幸,她們終於棄鬼樓而去了,從此之後這裡再沒有女生跳樓的悲劇發生了,大學校園的這個恐怖道具終於要被連根拔掉。
但這會不會治標不治本?她們轉移了,無非是將作祟之地從這裡移向另一處而已。
她們會有新的害人目標,這一點不會因此而中斷的。
尤其是我也仍在她們“發展”的未來人選裡,她們豈會離開校園了而放棄對我的糾纏。
我剛要睡覺,響起了敲門聲。拉開門一看,來的竟是張嘉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