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雋自認自己的經歷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比起那些從小父母雙亡的小乞兒來說,他幸運的很,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不管是在京城還是在聊州,至少他衣食無憂,沒挨凍受餓,可比起親大哥秦譽來說,他就是個撿來的孩子了。
對於嗣父秦築,秦雋的記憶並不多,他被過繼給秦築的時候,秦築就病的只剩下一口氣了,強撐着舉行完了過繼儀式,沒兩天就撒手歸西了。
親生父親眼裡只有秦譽,主母姚氏憎惡他,嗣母盧氏只會嚴格要求他。不管在秦府還是聊州養父母家中,總是那麼冷冰冰的,死氣沉沉,充滿了讓人窒息的壓抑味道。
秦雋快二十歲了,回憶起這二十年的人生,好像記憶中只有她是鮮活的,彩色的,充滿了生命力,不管是發脾氣還是討好撒嬌,一顰一笑,他都記的清清楚楚。自從再見到她,他整個人好像都不受控制了,眼裡心裡裝的都是她。
看到她連走個小巷子都害怕,他面上不顯,心裡卻心疼的厲害,倘若不是姜澤沒用,她也不至於這無妄之災。
長這麼大,秦雋頭一次如此強烈的想擁有這麼一個人,想要時時刻刻的看到她。他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假如他下了衙門回家,有她和茜茜在家裡做好了飯等他,那該是多麼幸福滿滿的事情!
可她今天就要走了,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想到這裡,秦雋一顆心彷彿被捏緊了似的,慌的厲害。未秋那番話還在他耳邊迴響,在她眼裡,他是一個講情義,負責任的好人。
他根本沒她想的那麼好……她那麼單純,總是容易把人往好處想,將來肯定要吃虧,他怎麼放心的下?
秦雋搖了搖頭,看窗外天色已經亮了,還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再也躺不住了,翻身而起,胡亂抹了把臉,就出了門,連蓑衣都顧不上拿,騎馬飛奔而去。
虎頭和盧炳剛剛起身,聞聲立刻跑了出來,只看到秦雋在雨中縱馬遠去的身影。
“這下着雨,公子要去哪啊?”虎頭擔心的問道。
盧炳笑眯眯的說道:“肯定是去找陳娘子了。”
虎頭十分驚訝,同時預感到事情好像越來越朝着他期望相反的方向發展了,“可,可他們不是今天就走了嗎?公子還找她幹什麼?”求別這麼想不開啊,公子!
盧炳看了眼天色,說道:“現在天還早,表哥騎着馬,還是能追上的。你也別總是對陳娘子有偏見,萬一她成你家夫人了呢?”
虎頭可憐兮兮的看着盧炳,滿臉都寫着:你在開玩笑吧!
“我是說萬一……”盧炳安慰道,“不用怕陳娘子還有六月揍你,到時候都是一家人,雖然陳娘子是大夫,看病不要錢,但揍壞了你買藥還是得花錢的!”
虎頭一臉要哭出來的模樣,捂住了自己的胯部,求放過,他還是個孩子啊!
“真看不出來啊!”盧炳望着表哥消失的方向感慨,表哥居然還是情種,就是太悶騷了點,要是他,早就麻溜的把人娶回家了,哪至於耽誤到現在?
不過說到娶親,好少年盧炳眼前就浮現了那個長相甜美,笑起來帶點羞澀的王家姑娘。扭扭捏捏中,他臉也紅了。
秦雋出門後就直奔京城東城門,陳家人要回汴州,是必定要從東門走的。
因爲天色尚早,還下着雨,路上人很少,秦雋一路疾馳,都沒碰上有要出城的馬車,出城門後跑了很遠,秦雋也沒有追上。
秦雋勒馬,停在空蕩蕩的路上,細雨淋溼了他的眉眼和衣衫,隔着薄薄的雨幕也看不清道路前方。秦雋拍了拍馬,慢慢的走了回來他失望的嘆了口氣,是他猶豫太久,來遲了,錯過了她。
回來經過城門口的時候,守門的校尉和秦雋認得,笑着打招呼道:“秦老弟,這麼早你出去幹什麼啊?”
秦雋客氣的抱了拳,簡短的說道:“想送朋友一家出京,來晚了沒趕上。”
守門的校尉想了想,說道:“許是你那朋友還沒走,我從後半夜就守在這了,到現在沒有碰見一大家子出城的。”
秦雋聽的眼神一亮,連忙道了謝,雙腿一夾馬腹,朝陳家的方向奔去,剛纔他又慌又急,居然沒有發現泥路上連馬車的車轍印都沒有。如今冷靜了下來,便明白過來,今天下雨,陳方身體又不好,陳家人一定不會冒雨趕路的。
這麼說,她還在京城!
秦雋難掩心中的歡喜,剛纔他還心情低落,彷彿經歷了人生最遺憾的事,現在好像希望又被上天送到了他手裡,連眼前那朦朧的讓人心煩的雨幕都變得可愛了起來。
然而秦雋的好心情只持續到了陳家房子的巷子口,他遠遠的就瞧見陳家門上掛着的大鎖。
秦雋不甘心的下馬,快步走到了陳家門口,看的清清楚楚,,鐵將軍把門,人肯定已經走了。他難過又生氣,一拳打在了牆上,深深的嘆了口氣,嚥下了心頭泛上的苦澀。難過的是沒有追上未秋,生氣的是他爲什麼不早點出來,昨天甚至以前,那麼多機會都讓他白白丟掉了。
就在秦雋準備轉身走人的時候,身後遠遠傳來了一個聲音,“秦雋,你怎麼來了?”
聽到熟悉的清脆聲音,秦雋猛然回過頭,巷子口處,未秋打着一把紙傘,緩緩的朝他走了過來。
細雨沾溼了她的裙襬,系在纖腰上的嫩綠色紗絛被風吹的輕輕飄起,眉眼乾淨,笑容明快,亭亭玉立的一個女子。
秦雋恍惚中覺得,未秋彷彿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一步步走進了他的心裡。
未秋慢慢的走了過來,笑容綻放在她的脣角,怎麼都遮掩不住,她看向秦雋的眼睛亮亮的,像是盛滿了天上的星光。
她真的很高興秦雋能夠過來,她也很想再見到秦雋。
“你怎麼來了?”未秋站到了秦雋跟前,又問了一遍。
秦雋定定的注視着未秋明亮的眼神,突然有種不敢看她的衝動,未秋的眼神太過明亮,彷彿已經洞悉了他心中的所有想法。
“我,我,我來看你們走了沒有?”秦雋慌亂的別過頭去,握緊了拳頭放到嘴邊咳嗽了一聲,極力想掩飾自己的情緒。
難得見到他如此羞怯不安,未秋笑盈盈的看着他紅透了的耳根,上前一步,惡作劇似的輕聲說道:“現在你看到了,我們還沒走,那你是不是該走了?”
平日裡秦雋總是一副嚴肅莊重的模樣,未秋都有想叫他“大叔”的衝動,可是仔細想想,秦雋再老成持重,他也不到二十歲,正是青春盛年。
年輕小夥該有的羞澀和靦腆,這一刻在秦雋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只不過要是秦雋就這麼點頭,被未秋三兩句話激的轉頭走了,那他就不是秦雋了。
“不,是我,我有話想跟你說。”秦雋很快就平復了自己的情緒,看着未秋說道。
說這話之前,秦雋就想明白了,哪怕被未秋婉拒了,他也不後悔,他只是想試一試,否則就任未秋這麼走了,他會後悔一輩子。
“那你說吧。”未秋說道,平靜的聲音中透着歡喜,她不是傻子,當然能感受到秦雋看向她時眼神中的愛慕情意。
秦雋漲紅了臉,轉頭看了眼大門上的鐵鎖,問道:“家裡沒人?”
未秋點點頭,“家裡的竈熄了,柴禾也沒有了,我娘帶着他們去我姥姥家了,我回來拿點東西。”
說着,未秋拿出鑰匙,開了門,站在門口朝秦雋嫣然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請進吧。”
秦雋便跟在未秋身後進了院子。
院子裡收拾的乾乾淨淨,正中放着兩輛馬車,馬車上裝滿了行李,用防雨的油布蓋着。
秦雋看在眼裡,要不是今天下雨,他們應該天不亮就出發了。
“你有什麼事?”未秋收了傘,站在廊下問道。
秦雋低頭看向了未秋手裡的傘,烏木傘骨,素白的油紙傘面上畫着兩三支盛開的桃花,水氣氤氳下,桃花愈發的鮮豔明麗。
他好像突然來了勇氣,看着未秋,聲音平穩清越,問道:“你能不能留在京城,不回汴州了?”
未秋好像一點也不驚訝他會這麼問,看着秦雋笑了笑,過了一會兒才漫不經心的說道:“我父母兄妹都回家了,我一個人留在京城做什麼?”
秦雋搖了搖頭,手在袖中握緊了拳頭,慢慢的說道:“你不是一個人,我會照顧好你,還有茜茜的。”
未秋直視着秦雋,目光明亮,笑容淺淺,“那秦公子打算讓我和茜茜以什麼身份接受你的照顧呢?”
秦雋也彎起了脣角,真不愧是陳未秋。
剛纔這女人還喊他秦雋,現在到這個最重要的問題上了,就喊他秦公子了,冷漠又疏離。他敢肯定,要是他的回答有一丁點不讓未秋滿意的,未秋手裡那把烏木柄的傘就會毫不客氣的招呼到他身上,讓他立刻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