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秋站在門口,看着崔梅柔,沒有吭聲。
她第一次見到崔梅柔的時候,是在姜家的後院,那時的崔梅柔正在和姜澤說話,打扮的矜貴嬌豔,想挽回姜澤的心。第二次見到崔梅柔,也是在一家茶館,崔梅柔高高在上的強勢態度讓未秋沒說幾句話便走了。
崔梅柔出身好,聰明驕傲自信,站到人前身上就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一種優越感。未秋若是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說不定還會喜歡這樣優雅自信的女孩。
看崔梅柔譏諷的臉色,未秋淡淡的問道:“這就是你說的道歉?”把她叫來譏諷一頓的?
崔梅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尖聲叫道:“我向你道歉?真是滑稽!你算個什麼東西,我向你道歉?做夢!”
未秋看着她跟個潑婦一樣吵鬧,實在是看都懶得多看她一眼,轉身打開門就要出去。
窗戶旁邊的丫鬟連忙叫道:“你站住,不準走!”
未秋忍無可忍的回頭,卻驚訝的看到陪崔梅柔站着的兩個丫鬟正合力把崔梅柔往窗臺上推。
崔梅柔手用力握着窗戶,朝外看了一眼,臉色就變的慘白了,身體死活不肯往外挪。她是大戶人家精心教養出來的小姐,嘴皮子上說說跳樓還可以,真要做時,怎麼都狠不下那個心來。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未秋驚訝的問道,“你們,你們想把她推下去?崔梅柔,你瘋了麼!你想變得跟姜澤一樣,成瘸腿?你們好做一對瘸腿夫妻?”
崔梅柔想起姜澤瘸腿後的慘狀,心裡一陣顫抖,咬牙抓着窗戶不鬆手,對丫鬟顫聲說道:“別推我了,我不跳了!”
萬一摔下去,和姜澤一樣摔成了瘸腿,國公府怎麼可能要一個瘸腿的夫人?誰知道能不能找到人來治?大哥果然給她出的是個餿主意。
“大姑娘,都到這份上了,不能前功盡棄啊!”其中一個丫鬟小聲勸道,“想想世子爺……”
崔梅柔看都不敢看窗外,閉着眼睛拼命的搖頭,她真的是不敢跳,實在是太可怕了!
“你是想自己跳下去,然後誣賴我推你下去的?”未秋看着崔梅柔,就如同看一個滑稽的跳樑小醜,簡直難以置信,立刻轉身出了包廂,她真是後悔來這裡了,和崔梅柔這種人無話可說,也沒有道理可講。
秦雋守在樓梯口,看到未秋出來了,連忙走過去問道:“怎麼樣?”
未秋搖了搖頭,下樓後把事情和秦雋說了一遍。
“我看她是腦子有病!”未秋忍不住罵道,心裡也是一陣後怕,倘若崔梅柔真的狠狠心跳下去了,跳出個什麼好歹來,誣賴是她推下去的,那崔家更有理由不放過她了。
而且更讓她看不起崔梅柔的是,崔梅柔連跳下去的勇氣都沒有,她想起以前看的電視劇,裡面的小姐打罵丫鬟起來兇悍的很,然而碰到土匪搶劫,立刻嚇的不成人形。比起這種人,崔梅柔也好不哪裡去。
秦雋嘆了口氣,“她也是窮途末路了。”
他在京城待了幾年,聽說過這些世家大族的私事,崔家這些年來鮮少有出色的人物,靠着和姜家聯姻才勉強維持着京城大族的地位。崔家的嫡長子崔佑也算不得什麼有本事的人,他的兩個妹妹聽說都是聰明的,崔家這一代就靠這兩個女兒了。
崔梅柔嫁的好,崔家才能過的好。然而崔家太急於世子夫人的位置,出了個昏招,直接傷害到了未秋頭上,讓姜澤大爲動怒。
而且不管姜澤想娶誰,這都是姜家的私事,崔梅柔卻竄通了姜夫人直接下手,姜家的長輩們很不滿意崔梅柔插手姜家的事,姜崔兩家的聯姻有些岌岌可危,崔家人心慌了,要不然也不會出這種類似於自殘的損招。
不過在秦雋看來,即便崔梅柔跳下去了也沒什麼用。她想栽贓給未秋,讓姜澤以爲在她已經道歉的前提下,憤怒不講理的未秋把她推了下去,對堂堂崔家大姑娘做出瞭如此過分的事情。
這樣一來,崔梅柔也是受害者,不管之前崔梅柔對未秋做過什麼,兩人就兩清了,而且這次崔梅柔是打着道歉的名義去的,未秋更不佔理了。
只是未秋是什麼樣的人,崔梅柔不知道,姜澤卻應該清楚,好歹是姜家精心培養的國公府世子,豈會連這點是非都搞不明白。崔梅柔不管跳不跳,都是在瞎折騰而已。
從德福樓裡出來後,天色已經不早了,西邊一大片紅紅的晚霞,街上擺夜市的攤子也都出來了,忙生火忙擺攤子,一條街上人來人往,熱鬧的擁擠不動。
還有熱情的攤位老闆招呼秦雋和未秋,“大哥,大嫂,要不要來點夜宵嚐嚐?我這攤子馬上就擺好了,你們稍等一會兒就好!”
未秋笑着擺手,和秦雋一前一後的從街上拐進了一條小巷子裡,準備抄近路回家。
小巷子幽深寂靜,走在裡面甚至能聽到她和秦雋的腳步聲,未秋越走越覺得這條巷子像是自己當初被人打暈出事的那條巷子,雖然明知道不是同一條巷子,然而未秋身上還是抑制不住的一陣陣發冷,腦門上出了一頭冷汗,腿也軟的幾乎走不了路。
未秋靠着牆站在了那裡,微微有些喘氣,手腳冰涼。
“你怎麼了?”秦雋上前問道,看未秋臉色有些發白,孱弱無力的靠在牆上,心裡就是一驚。
未秋搖了搖頭,鎮定的笑道:“沒事,我有點累了……你先走吧,我歇一會兒回家。”
她是個大夫,雖然不是精神科的,但這會兒上也明白了,她是有心理障礙了,因爲那次綁架的原因,她對這種幽深安靜的巷子,有了恐懼感。
秦雋看了她一眼,似乎要說些什麼。
未秋立刻說道:“我真沒事,就靠在這裡歇一歇,你先走吧。”事實上,她要是不靠着牆,這會兒上連站都站不住,腿都是軟的。
秦雋便點點頭,穩步出了巷子。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處,未秋才無力的滑到了地上,靠着牆坐在地上,深呼吸了幾次,仍舊沒有穩定下那顆因害怕而劇烈跳動的心,最後顫抖着雙手捂住了臉,縮成了一團。額頭上大片的汗水,浸溼了她的手。
離她十來米遠的地方,就是熱鬧的夜市,剛纔夜市的喧囂聲還不絕於耳,這會兒上一切的聲音似乎都離她遠去了,像是從遙遠地方發出來的一樣,飄飄忽忽聽不真切。
未秋腦子裡亂哄哄的,一會兒出現在眼前的是剛纔看到的熱鬧街市,不少人拖家帶口來逛街,一會兒又換成了那個荒涼絕望到讓人窒息的礦山,到處都是烏沉沉的一片,杳無希望。
她不想讓秦雋看到她此刻狼狽惶恐的模樣,不管怎麼說,她多少也是個驕傲的人,愛面子,要是讓秦雋知道她因爲姜澤而落到這地步,連走個小巷子都害怕顫抖到走不成路,這讓她臉上掛不住。
她寧可一個人躲在這裡,慢慢等着身上這股恐懼感漸漸退去,再好好的走出這個巷子,就和她剛纔走進這個巷子時一樣,正常而安定。
未秋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她忽然感到有人拿掉了她捂住額頭和臉頰的手,把溫熱的手掌貼到了她的額頭上。睜開眼時,她看到秦雋站在她面前,彎腰伸着手,試着她額頭的溫度。
金色的夕陽照在秦雋的臉上和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不知道是不是未秋的錯覺,他的眼睛裡也盛滿了柔光,讓他看起來和平時的嚴肅內斂有着截然的不同。
半晌,未秋才發出聲音,艱難的笑着問道:“你怎麼還沒走?”
秦雋蹲下身掏出帕子,仔細輕柔的擦掉了未秋額頭上的汗水,還有掛在睫毛上的淚珠。
看着臉色蒼白,茫然無助卻強顏歡笑的未秋,秦雋就像是沒看到未秋的異狀一般,若無其事的說道:“我看你像是中暑了,剛去旁邊的藥鋪討了些解暑的藥丸子。”
“我沒中暑,現在才幾月的天啊!”未秋搖頭笑道,“就是累了歇一會兒,你走吧。”
秦雋沉默了一會兒,蹲着身子和未秋平視,聲音平穩的問道:“你是不是害怕這樣的小巷子?”
未秋別過頭去,沒有吭聲,覺得秦雋真心惹人討厭,她不想聽什麼他偏非得說出來。難道他就看不出來自己一個勁的攆他走,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害怕這樣的小巷子麼!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秦雋問道:“你能站起來走嗎?我送你回家。”
天色已經很晚了,未秋也想趕快回家,便點了點頭。
秦雋握住了未秋的手,把她拉了起來,卻沒有放開,一直沉默的拉着她往前走,手掌溫熱有力,直到快出巷子時,他才低聲說道:“你別怕,我拉着你走。”
在他身後,未秋低着頭,擦掉了瞬間涌出眼眶的淚水,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