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雋再到陳家的時候,正趕上陳家人在收拾東西,六月領他到了未秋的房門口,就走了。
未秋也在收拾行李,牀上攤了不少零零碎碎的東西,有衣服有鞋子,茜茜梳着兩個小揪揪,穿着綠色的小裙子,乖乖的坐在牀邊上,奶聲奶氣的和未秋說着他聽不懂的話。
陽光從西邊的窗戶照了進來,照在了未秋白淨的側臉上,給她的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這讓平時面對他總是顯得有些強勢和盛氣凌人的她多了幾分溫柔嫺雅的氣質。
“秋……”秦雋剛一開口,自己都吃了一驚,連忙改口道:“陳娘子。”
未秋轉身回頭,看到了秦雋逆光站在門口,出來笑道:“你怎麼來了?”又說道:“是來看茜茜的嗎?屋裡亂,我就不請你進屋坐了。”
秦雋搖了搖頭,這女人真怪,難道她不知道不管屋裡亂不亂,都不好請他一個外男進去坐麼?
“聽說你們要走了?”秦雋說道,昨天他讓虎頭買了不少東西,放在前院了。
未秋點點頭,“明天就走。”他們已經看望過祝家的親戚了,祝家人又不歡迎他們,若是祝家人熱情,他們還能多留一段時間,現在事情都了結了,早點回自己的家纔是正經。
“這麼快?”秦雋吃了一驚,“不……多呆一段時間?若是擔心房租的事,我可以幫忙。”
未秋連忙笑着擺手,“不是錢的事,京城雖好,畢竟不是我們的家。你是不是想留下茜茜?”
秦雋冷不防她這麼問,一時間沒有說話。
未秋早就不像初次見他時那麼急切害怕了,她知道秦雋是什麼樣的人,心平氣和的對秦雋說道:“你若是爲了茜茜好,真心疼愛她,還是讓她跟我走吧,我和我的家人都能好好的對她,撫養她長大。倘若她跟了你,你們幾個男人不見得能照顧好她,再說……你也要娶親,以後還會有別的孩子,茜茜留在你身邊,不見得好。”
有了後孃就會有後爹,秦雋能保證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能在後來的妻子和兒子面前,維護茜茜嗎?神仙都保證不了。
秦雋越過未秋,看向了坐在牀上的茜茜,這段時間來,茜茜已經認識了他,看到他後,正朝他咧嘴笑。
他確實捨不得這麼可愛的小肉糰子,這也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肉,可問題的重點不在這裡,他除了捨不得茜茜,還有更捨不得的人,可這人就要走了,他拿什麼留下她?
“我知道。”秦雋說道。
未秋笑着點頭,她就知道,秦雋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他從來都很冷靜理智。
兩個人一時無話,還是秦雋先開口問道:“昨天虎頭回去的時候,說你大哥和你妹妹出去找你了?”
“是啊。”未秋說道,“在碑林碰上了井公子,聽他說了幾句話……”想起那個高貴冷豔,鼻孔朝天的井恪,未秋就忍不住撇嘴,抱怨道:“早就聽說井家權勢大,沒想到井大公子這麼看不起人,井二公子也不像是好相處的……井家人果然厲害,一個個這麼討人嫌,鼻孔朝天的!”
秦雋忍不住嘴角上翹,搖頭道:“兩個井公子爲人如何我不知道,想來出身高貴,在萬衆矚目下長大的,又有才氣,難免有些……若說井家人都這麼難相處,倒不盡然,據說井大老爺就很不錯,是個謙謙君子,在朝中一片讚譽之聲。”
井大老爺?未秋想了半天,問道:“就是那個給太子當過師父的大學士?”
這家人隨便拉出來一個都是牛氣沖天,讓人無法直視的生物啊!未秋忍不住感慨,嘖嘖,一羣橫豎都是個二的大牲口!
“你也知道他?”秦雋笑道,“他學富五車,博覽羣書,早在年輕的時候就很有才名了。我聽說前些年井大小姐議親的時候,井丞相原本意屬德陽侯家的嫡長子,可井大學士不同意,直言那家人家風不正,德陽侯年輕的時候做過不少荒唐事,兒子也好不哪去。鬧了許久,和井丞相也差點鬧翻了,最後井大學士給女兒重新挑了一門婚事。”
其實這年頭議親,議的是兩家的家世是否門當戶對,只要家世合格,男人的風流荒唐……這都不是事兒啊!
德陽侯的嫡長子再荒唐,他還敢拋棄身爲頂級官二代的井大小姐不成?井家幾個大牛隨便哪個出場,分分鐘就能滅他一戶口本!
不過,這個井大學士倒是單純的可愛,他還挺爲閨女着想的。
笑過之後,秦雋看着未秋,臉上燙的有些發燒,醞釀了很久,才說道:“你們……你一定要走嗎?”
未秋看了他一眼,隱隱有點明白秦雋的意思,心緒也亂了幾分,低頭說道:“我們家不在京城,不回家又能去哪裡?”
沒等秦雋接口,未秋就連忙說道:“秦公子,時間不早了,我還得收拾行李,你回去吧。”
半晌,秦雋輕聲說道:“好。”隨後又說道:“那明早我送你們。”
“不用了。”未秋說道,“我們走的早,秦公子還有公務在身吧,別耽誤你的正事。”
經歷了姜澤的事,她再也不敢相信希望什麼的這類不靠譜,專門騙人的東西了。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既然她打定主意要回汴州過安生日子,那就別在這臨走的時候讓自己再失望一把了。
萬一人家秦雋沒那個意思,是她自己自作多情,到頭來丟臉傷心的只有她罷了,傷不起啊!小心駛得萬年船,這話沒錯。
秦雋擡頭注視着未秋,想從未秋臉上看出來點什麼,然而未秋一直微笑着,彷彿剛纔的話十分稀鬆平常,就像打發一個不熟的朋友,客客氣氣的,冷淡疏離的,是真的不想再和他見面,有什麼交集了。
“好。”秦雋說道,“那……我走了,你,你們一路多保重。”
未秋笑着點點頭,“會的,也祝秦公子日後官運亨通,青雲直上。”
她本來想說,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茜茜的。話到嘴邊又覺得說出來十分的詭異,好像秦戰鬥機命不久矣,跟她託孤似的,忒不吉利了,便改了話。
夕陽下,秦雋最後看了眼未秋和茜茜,便離開了陳家。
秦雋回到家時,天色還早,虎頭叫他吃飯,他也沒應,直接進屋關上了門,再也沒出來。
“表哥這是怎麼了?”心靈單純的見義勇爲好少年盧炳關心的問道。
虎頭老神在在的嘆口氣,十分的爲自家公子打抱不平,說道:“剛纔公子去陳家了……肯定是那姓陳的女人給公子氣受了!好心當成驢肝肺!”
“不會吧?”盧炳驚訝的說道,“陳娘子人挺好的啊!”
虎頭下意識的捂住了胯和屁股,悲憤的撇嘴,“你被她騙了!她可不是什麼好人,你是沒見她和她妹揍人的模樣,那就不是女人能幹出來的事!每次見面,她都得給公子氣受,把公子氣的不輕!”
盧炳疑惑不已,“既然陳娘子每次都惹表哥生氣,那表哥幹嘛還常去陳家找陳娘子?”
沒事找氣受啊?
虎頭舔了舔舌頭,正在找說辭,他總不能說“我家公子就是個抖M,欠陳娘子調,教”……
還沒等虎頭想好怎麼說,秦雋的聲音就從屋裡傳了出來,“都閒着沒事做了?”
那聲音低沉沉,冰冰涼,立刻把盧炳和虎頭嚇的踮起腳,哪涼快哪呆着去了。
沒了兩個人在他門口聒噪,秦雋耳朵清淨了不少,然而心裡卻還是沉甸甸,亂糟糟的。
他長嘆了一口氣,倒在了牀上,回想着今天和未秋相處的情景,一句句都濾了一遍,依然不知道哪裡出了錯,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人家壓根對他就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吧。
也是,比起要身份有身份,要家業有家業的姜澤,他算的了什麼,有姜澤做對比,陳未秋怎麼會看得上他?
只是越想,秦雋越覺得一顆心往下沉。其實也不一定是這樣,秦雋轉念想到,可能她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他表達的太含蓄了?
兩種想法在秦雋腦子裡翻來覆去的做鬥爭,一夜之間都沒有消停,秦雋腦子裡彷彿住進了兩個人,一個人在寬慰他,她只是不知道你愛慕着她……另一個人卻在譏諷的嘲笑他,別做夢了,她能看得上你?你什麼都沒有,還讓她未婚生子,受盡了白眼笑話,她不恨你就不錯了!
等到天麻麻亮的時候,秦雋還在翻來覆去,他此刻想到的是,那天他在街上找到未秋時,聽到未秋對姜澤說的一番話。
她一臉倔強的說,不管別人怎麼看待秦雋,不管秦雋出身如何,在她眼裡,秦雋就是一個講情分,負責任的好人!
那番話至今還回響在他的耳邊,他一個字都不曾忘記,他也不曾對任何人說起過,這是他心裡的秘密。
每當想起這番話,秦雋心裡就熱的發燙,在這個世上,未秋是第一個這麼讚揚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