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在小榻上的姜良娣被宮人解開了衣裳,露出了白花花圓滾滾的肚皮,未秋熟練的按壓了幾下良娣的肚子,找準位置後在肚皮上劃下了一道線,作爲剖腹的切口。
做這些事時,她心無旁騖,認真的彷彿眼中再看不到別的東西了。
宮人們都出去了,只有未秋,竺路白還有竺路白的兩個小徒弟在這裡,給他們打下手。
“參片可炙好了?”竺路白低聲問道。
其中一個小徒弟立刻恭敬的盛了上來,竺路白掰開姜良娣的嘴巴,壓在了她舌下,又飛快的在姜良娣身上刺下了幾針,給良娣把過脈後,朝未秋點了點頭,意思是他這邊已經準備完畢了。
幾個人臉上都蒙着大口罩,竺路白看不到未秋的表情,他只能看到未秋彎彎的笑眼,以及眼中自信飛揚的神采。
自從未秋被綁架到西北後,他就沒有看到過未秋有這樣風發飛揚的時候了。
果然,最適合陳未秋的地方還是手術檯,她天生就是個謹慎驕傲的醫者,倘若給她一個舞臺,假以時日,必成一方大醫。
在未秋拿起閃光的手術刀的那一刻,竺路白突然攔住了她,低聲問道:“可有把握?是不是太倉促了點?”
未秋驚訝的看了他一眼。
竺路白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你給王夫人剖腹準備了挺久,這位良娣……不如我們再等等?”
大夫想拖延下時間再容易不過了,說幾句這幾日病人狀況不佳,不宜傷筋動骨之類的話就行,他是杏林第一人,誰還敢質疑他的話?看良娣這情況,最多拖兩三天,人就不行了。
不是見死不救,而是他珍惜陳未秋的才華,不想讓陳未秋葬送在這件事上。
未秋搖了搖頭,看着昏迷中的姜良娣,臉色蒼白,眉頭緊皺,瘦的臉頰都凹陷了下去,實在可憐。
“不能拖了,再拖下去,胎兒越長越大,良娣的負擔就越來越重,她撐不了多久的。”未秋說道,又對竺路白笑道:“老竺,你可是懷疑我的手藝?你們越是懷疑,我就越要給你們一個驚喜了!”
竺路白也笑了,看着神采熠熠的未秋,拍了拍她的肩膀,“沒大沒小的!該幹啥幹啥去吧,剩下的都交給我!”
外面的天氣越來越陰沉,屋裡也點燃了成排的蠟燭,照的屋裡亮堂堂的。
因爲快要下雨了,太子等守在院子裡的一干貴人便進了偏殿,繼續焦急的等候着,安靜的嚇人的院子實在不像是婦人要生孩子,詭異的讓人心裡發毛。
太子等人剛進偏殿,在宮人們的服侍下坐定了,就看到游龍般的閃電劃過陰沉的天空,不多時,一聲驚雷就炸響在天空中。
秋雨嘩啦啦的就下了起來,很快檐下就淌起了雨簾,擊打着地上鋪的漢白玉石板,雨下的急,先前下的雨還沒來及的淌走,被後面來的雨滴濺起了水花,陰沉沉的風穿過了窗戶,吹在了太子和太子妃的身上,兩個人同時心裡打了個哆嗦。
兩人枯坐在那裡,儘管室內光線陰暗,幾乎看不到人影了,然而卻沒一個宮人敢上前掌燈。
就在這疾風驟雨中,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劃破了閃電驚雷,分外的清晰。
太子和太子妃同時站了起來,太子更是失態的顫抖着,卻不敢發問,生怕自己聽到的是幻覺。
這時姜良娣身邊伺候的王嬤嬤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顧不得擦臉上的雨水,大聲說道:“殿下,良娣產下了一個四斤一兩的小殿下!”
所有人都重重的鬆了一口氣,還是太子妃最先反應過來,笑吟吟的給太子行了半禮,恭賀道:“賀喜殿下!”隨後宮人們跪了一地,喜氣洋洋的恭賀太子喜得貴子。
還有嘴甜會說話的宮人笑道:“小殿下一出生便說風就是雨,又伴着震天響的驚雷,將來小殿下必是個不得了的!”
不多時,幾個宮人擁簇着一個女官,抱着一個明黃色的錦緞襁褓過來了。
剛出生的小殿下紅通通皺巴巴的,頂着一頭稀疏的胎毛,雙眼緊閉,睡的正香。
太子妃有心要接過來抱抱,卻又怕抱出個什麼閃失來,便問道:“奶孃在哪裡?小殿下可吃過奶了?”
女官慌忙回答道:“陳娘子說,孩子出生頭一天最好不要吃奶,喂些水就好。”陳娘子還說孩子最好吃親孃的奶,只不過這句她沒敢跟太子妃說,良娣是何等尊貴的人,只有那些請不起奶孃的窮人才會親自給孩子餵奶。
“那這孩子沒什麼……”太子妃看了眼太子,欲言又止。宮裡頭忌諱多,這又是太子的頭一個兒子,即便是貴爲太子妃,也不敢說些不吉利的話,怕真應驗了,太子恨到她頭上。
因爲姜良娣的身子不好,又是剖腹產子,多多少少,衆人對小殿下的身體狀況就抱上了懷疑。
女官一聽就知道太子妃擔心什麼,連忙笑道:“娘娘放心,小殿下雖然瘦了些,身子骨還是好的,竺大夫都打包票了,說小殿下不足月出生的,比尋常嬰兒是瘦了些,但只要小心養着,必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這陳娘子果真是有幾分本事的。”太子妃放下了心,對太子笑道,又吩咐女官,“就聽陳娘子的吧,明日再讓奶孃給小殿下餵奶,你們可都要仔細照顧着些!”
太子年近而立,才得了這麼一個孩子,自然是愛的不行,生怕孩子餓壞了,正要出言反對的時候,聽到外面一陣婦人的吵鬧聲,立刻皺眉,低聲叱道:“何人在宮闈如此大聲喧譁?別吵到小殿下!”
宮人出去看過後,回來怯聲稟告:“殿下,是良娣的母親在吵鬧,非要進去看看良娣怎麼樣了。陳娘子在屋裡說還沒完事,不讓她進去。”
太子這纔想起來爲他生了兒子的姜良娣,還不知道良娣是死是活,面上多少有些尷尬,便對太子妃說道:“你去看看怎麼回事,這次小殿下能平安出生,陳娘子功不可沒,別讓姜夫人鬧的太難看,孤去父皇那裡報喜。”
就算親爹是個荒唐皇帝,他也是個皇帝,掌握了天下人的生殺大權,以前因爲太子無嗣的事,皇帝已經對太子十分不滿了,京城的上層圈子裡說什麼的都有,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現在太子有了兒子,正好堵住悠悠之口,順便去皇帝那裡表表功。
皇帝早從宦官那裡聽說了,見到太子後又好奇的問了幾句,太子沒進去看,自然說不出來個什麼,皇上也沒再追問下去,反正他知道有剖腹產子這回事就夠了,誰耐煩去聽那血淋淋的場景啊?
“姜良娣呢?”皇帝問道,“還活着嗎?”
太子低頭說道:“陳娘子和竺大夫尚未出來,還不知道姜良娣的情況。”
皇帝只不過隨口一問,他才懶得管一個良娣的死活,大手一揮,笑道:“果真神奇,居然還能剖腹產子,賞!”說罷,便摟着美人走了。
太子去了皇帝那裡,太子妃便去了良娣的院子。
她明白太子的意思,儘管剖腹產子是件不但驚悚而且不怎麼光彩的事,但小殿下平安出世了,陳娘子是立了大功的人。太子愛屋及烏,感謝陳娘子還來不及,怎麼會允許姜良娣的母親去找陳娘子的麻煩。
即便姜良娣被剖腹死了……太子妃嘆了口氣,只當是姜妹妹沒有福氣吧!
深秋的這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太子妃到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正好看到陳未秋打開屋門出來,身上的白色罩衫上沾染了斑斑血跡和污物,嚇的她倒退了兩步才站住了。
太子妃身後的宮女連忙扶住了她,心有餘悸的看了眼陳未秋,覺得這小娘子看着漂亮無害,實際上膽子大的怕人,居然敢用刀剖開人的肚子。
“娘娘,您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宮女貼心的提議,“這由奴婢處置就好,不會讓陳娘子吃虧的。”
太子妃推開了宮女,自己站住了,穩了穩神繼續向前走。她是太子妃,將來是一國之母,怎麼能被這點血給嚇到了。
先前吵鬧不休的姜夫人在看到陳未秋滿身的血跡後,立刻就坐實了她心中的想法,一定是陳未秋不顧姜馥麗的死活,殘忍的剖開了姜良娣的肚子,只爲取出孩子,現在她女兒鐵定已經遭遇了不測。
不過沒等她衝過去找陳未秋報仇,她就已經過於激動暈了過去。
崔梅柔也在,慌忙扶住了姜夫人軟倒的身子,衝未秋大聲叫道:“陳未秋,你這個殺人兇手,我們國公府不會放過你的!”
“這是誰啊?好大的口氣!”太子妃在崔梅柔身後冷冷的說道。
崔梅柔回頭一看,嚇了一跳,看到太子妃不悅的神色後,訕訕然低下了頭,辯解道:“娘娘,臣妾只是擔心妹妹……這個陳未秋手段殘忍,令人髮指,可憐我母親心急如焚,還是沒能見妹妹最後一面……”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未秋冷笑,“誰告訴你姜良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