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青城將懷裡的人抱了緊了些,嘆了嘆氣:“罷了,睡吧。”
戰青城原就是個軍人,戰場上向來是直來直往,關於卿如玉的事兒又有蘇府夾帶其中,戰青城覺得不該說,便也不會再說,他多半隻會用行動去證明,不會花言巧語,或說一些令人安心的話出來。
原是一句我戰青城同卿如玉不過是前塵往事,你莫多想,我心裡只得你一個的話,如今兜兜轉轉依舊不曾說出口,導致誤會也就越來越深。
女人多是用眼睛和耳朵在看事的,旁人說的什麼,以及所看見的總能輕而易舉的當了真去。
過了好一會兒,門突然又開了,戰青城從外頭跑了進來,依舊穿着那件單薄的裡衣,帶着滿身的風雪,凍得哆嗦不已。
蘇鳳錦坐在牀上,有些懵:“你……”
戰青城哼哼道:“外頭大雪,迷路了,只得回來屈就一晚。”
“……”蘇鳳錦默了默,倒在牀上裹緊了被子。
戰青城坐在碳盆邊烤火,一面烤一面憤憤道:“以後你離肖富貴遠些。”
“爲什麼。”蘇鳳錦坐在牀上,裹着被子,露出一張小家碧玉的臉,她近來倒不曾瘦下去了,瞧着面色也好了不少,顯得氣色紅潤了幾分,於燈盞下好似一枝花,含羞待放。
戰青城挑亮了些碳火:“你同他雖是以姐弟相稱,他到底同你沒有血緣關係,你們走的這般近不妥。”
“將軍這是怕旁人說閒話?”蘇鳳錦緊了緊被子,她同肖富貴的關係她從未想過,畢竟論蘇府女兒的身份來說,她總是要喚肖富貴一聲表弟的。
“是”戰青城一時想不到什麼話來回她,於是便應了。
“這是蘇府的事,將軍未免管得太寬了。”
戰青城覺得烤得熱乎了,這才近到牀旁,瞧着防備而疏淡的蘇鳳錦,有些無奈:“你就這般厭我?”
“不敢。”蘇鳳錦模樣很老實,處處彰顯着實誠厚道好欺負這幾個字,戰青城便越發無奈。
“七皇子已經回朝了,過幾日我要去剿滅黑虎寨,你可要隨我同去?”戰青城躺在牀外邊,側頭瞧着蘇鳳錦,眸底光線闌珊。
他到底是不放心蘇鳳錦一個人的,他在時還能護一護,若是不在了,蘇鳳錦又該如何?
可他卻從未考慮過,蘇鳳錦的那些傷害是誰帶來的,他給予她自認爲是好的好,若蘇鳳錦不受那份好,便當蘇鳳錦是無情,是冷漠,是不識擡舉。
可夾在中間最無奈的便是蘇鳳錦,她如履薄冰,她步步爲艱,她小心翼翼,可是到頭來卻還是栽在了戰青城的手裡,被別人欺負得很徹底。
戰青城見她背過身去不作聲,悄扯了被子裹着,寒冽的冬至寒夜悄然而過,夜色裡兩個人各自心懷旁事。
過了冬至之後的天越發的寒冷,那冰冷刺骨的寒意催得臘梅花全部凌寒而開,因着七皇子打了勝仗凱旋迴朝,所以今上特辦宮宴,宴請文武大臣攜家眷一併入宮,戰青城帶了卿如玉去。
這消息在將軍府乃至長安城傳得火熱,多少人在感慨,將軍復得此人,簡直三生有幸,如今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話題登上了長安城的八卦首榜。
蘇鳳錦呆在東屋裡頭看書,挽珠掃了眼外頭掃雪的春芽,端了茶近前,低聲道:“小姐,咱們難不成還要忍着嗎?這都這麼多年了。”
她家小姐先前原不是這麼個性子的,那時候的蘇鳳錦是張揚的,是耀眼的,是那平安縣裡頭的一位女中諸葛,甚至她爹的考卷當年都是,由着年五歲的蘇鳳錦去考的,原是過了的,只是因着上頭的打壓,所以宣稱是報錯了,後來交了錢銀上去,這才說蘇正清考過了。
打蘇鳳錦的孃親去了之後蘇鳳錦便性情大變,那歡脫的性子消散得一乾二淨,變得越發隱忍堅韌。
蘇鳳錦翻了頁書,面目平靜:“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不過是府中的幾個爭寵的罷了,理她們作甚。”
“可是,可是咱們也不能任着人欺負啊,不說先前在蘇府的時候,旁人不知道還當小姐同夫人一道去了呢!”平安縣裡頭已經少有人知道蘇正清還有蘇鳳錦這麼個二女。
蘇鳳錦默了默,忽的想起她孃親臨去前說過的話,要低調,低入塵埃裡沒有人知道她,於她而言纔是安全的,雖不知她娘話中何意,蘇鳳錦這些年卻一直都照着辦的。若是沒有這將軍府一事,想來蘇鳳錦也不會被 推到風口浪尖上去。
“福禍難料。”蘇鳳錦只道了這麼四個字。
挽珠咬了咬牙,只得轉身出去掃雪。
蘇鳳錦凝着窗外的雪,依稀里想起了戰青城爲她堆的那近百個雪人來,心裡頭一時分不清,什麼是她該留下來的,亦不明白下一步應當如何,於是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得過且過了。
春芽從外頭跑了來,朝蘇鳳錦道:“奶奶,那蘇府肖夫人過來了,正同西屋的說話呢,可見?”
蘇鳳錦垂眸瞧着書:“請她來。”
挽珠湊了過來,老大不高興了:“小姐,她來了一準沒好事……”
“去請吧。”讓西屋的陪着肖然心,到底也不像話不是。
挽珠只得去請人,這才走到門口,便見肖然心笑盈盈的走了來,身後跟着的赫然便是素峨姑娘,這素峨是肖然心生的養女,生得清純得緊,一張清麗的臉上寫滿了無辜。
外頭的天陰沉沉的,雖不曾下雪,卻也已經開始醞釀了,肖然心進了屋遠遠的便喚着蘇鳳錦。
“好些日子不曾來瞧過了,鳳錦近來可好?哎呦,瞧着這面色,真真是好多了。”
肖然心見蘇鳳錦衣着素樸,發上連枝玉簪子都沒有,只別了一根桃木的,心下頓時狐疑,今日她來原也不過是探一探蘇鳳錦是不是失寵這個事實,問及那蘭馨,蘭馨笑着轉了話題,所以肖然心一時也拿捏不準,如今見了這般情形,心裡頭忽又咯噔一下,想來是真的了?
蘇鳳錦坐在軟塌上,嗓音低緩寡淡:“肖姨娘怎的有空過來?”
肖姨娘拉了素峨笑道:“原是帶素峨來瞧瞧我那義兄,這不是路過嘛,順便來瞧瞧你過得可好,怎的不見將軍?聽肖賢侄說,這戰將軍時常呆在東屋。”
素峨也偷打量着東屋,一打量便越發厭惡,左不過就是些家常用品,連個貴重些的物件都沒有,如此看來定是失寵了,如若不然,在這權勢滔天繁華顯赫的將軍府裡頭怎麼可能只得這麼些寒酸酸的物件,這般一瞧,待蘇鳳錦的眼神便越發厭惡起來。
挽珠端茶進來,一人擱了一盞,朝蘇鳳錦低聲道:“小姐,爺送來的那幾匹江南雲錦奴婢已經拿去燒了。旁的東西可要一併燒了?”
蘇鳳錦垂眸,捧着茶盞低聲道:“肖姨娘,用茶。”
肖姨娘態度瞬間降了下來:“鳳錦,你當真是失寵了?失寵便是失寵,姨娘又不會笑話你,怎的還要拿 什麼江南雲錦來充面兒,那東西可是貢品,便是姨娘我也只聽說過,你若是能得好幾匹,還怎會拿去燒。”
素峨坐在一旁幫襯道:“姐姐,你便是失寵了我也不會瞧不起你的,你既是我的姐姐,便永遠都是我的姐姐,若是有什麼需要素峨幫襯着的,便只管開口。”
肖姨娘滿意的拍了拍素峨的手,端了那茶盞拔了拔茶蓋,茶裡頭透着一股子的黴味兒,才聞了聞肖姨娘便擱了茶盞。
“素峨原也是個識大體的孩子,鳳錦,如今你雖是失寵了,可若是多個人進府裡頭來幫襯着你,想來你的日子也是要好過些的,你瞧瞧這茶,如今一股子的黴味兒,便是賞了府中低等的下人,想來人家都是不收的。你這日子過的,姨娘真真是心疼。”
素峨伸手去握蘇鳳錦的手,蘇鳳錦不動聲色的抽開,捧着茶盞吹了吹,霧色在她的眼前繚繞開來,她淡道:“我倒覺得這茶甚好,當年肖姨娘差人拔給我孃的茶,原也是這個味道。”
肖姨娘面色一白,又聽得挽珠道:“ 爺原就送了小姐好幾匹雲錦,小姐不喜歡罷了。”
肖姨娘頓覺面色無光,氣道:“便是再不喜歡,那也可以往蘇府裡送不是,何苦燒了它?我看她就是自私自利,如今自個兒失寵了,我原也是好心想着讓素峨入府裡頭來幫一把,你竟是這麼個態度!”
一道沉朗的聲音忽的插了進來:“錦兒想燒雲錦,本將軍便尋來讓她燒,肖姨娘可覺不妥?”
肖姨娘猛的站了起來,心頭髮慌強作笑:“戰……戰將軍,您不是出門了,怎麼……”
戰青城來到蘇鳳錦身旁,笑意春風滿面:“想內子了,便離宴回了。”這話是說給蘇鳳錦聽的。
蘇鳳錦拂開他的手,淡道:“我原就是個失寵的,將軍何必在人前演戲。”
戰青城眉眼深邃,目光從素峨身上掃過:“這是你妹妹?”
肖姨娘忙點頭稱是:“素峨是個懂事的孩子,又見她舉目無親怪可憐的,所以蘇府也就認作了乾女兒。”
戰青城把玩着蘇鳳錦的手冷笑:“我家錦兒在蘇府也虧得肖姨娘的照顧。”
肖姨娘面色一虛,應和着:“原是應該的,戰將軍過獎了,鳳錦這孩子……原也是我那苦命的女兒以命換回來的,我自當待她親生女兒一般。”
戰青城望向面容淡漠的蘇鳳錦,這蘇府親生女兒的待遇,可真不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