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金簪的秘密卻也是偶然,那次哥哥受罰,我回了殿,不經意拿了簪子割破了手掌心,我還記得當時安景涼還替我包紮來着,倒也沒有多想,只是後來查看傷口,卻隱隱覺得有幾分奇怪。正常來講,掌心的傷口癒合起來比其他部位要慢的多,況且那日簪尖刺的極深,加之我根本就沒有將此傷放在心上,便是不管不顧的隨意折騰還入了水。原以爲大概會留下疤痕吧,然某日青煙替我換藥,我卻突然發現傷口已經好了,這才覺得不對勁。
反覆查究,終於知道問題出在當日劃破手心的金簪上,這蘭花金簪自打他賞我之後我便很少戴,故而並未好好的看個究竟,卻想不到這其中藏了個大秘密。
安景涼不說話,我想大概是被我說中了而無以反駁吧。
我將金簪握在手中,低眉輕撫着蘭花中心的一抹用米粒珍珠綴成的花心,輕笑了一聲道:“你替我打造這根簪子,當真是用了心的,簪杆浸了紅花水,花心的珍珠裡頭藏了麝香,你這是想要讓我這輩子也生不出孩子吧?好狠的心吶,對於一個女人來說,生不了孩子是比死還要痛苦的事情,你卻下得了手,可想而知,當時的你是有多麼恨我啊!”
“可惜,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緩緩擡眸看向他,“這簪子我很少戴,自你賞給我後,我就一直收在梳妝盒中,故而纔有了孩子,你那時候還說想看我平安生下孩子呢,演技不錯啊,我當真……是被騙過了呢。”
他緊抿着雙脣,緩緩對上我的雙眼,在沉默了半晌之後,嘴角一揚,應道:“朕狠心不狠心暫且不論……”他頓了頓,復又道,“不管這簪子有什麼問題,大概都不能把你怎麼樣吧,蘇羽歌,朕還當真……是小看了你。”
“好在我並未戴它,否則陛下你……又要多一條害死親生子的罪名了呢!”苦笑的看着他,話語中不免含了幾分諷刺之意,然他卻並不震怒,先前還猩紅的雙眸也慢慢恢復了原本的褐色,在昏暗宮燈的映襯下顯得愈加深邃。
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只是尚還存着一絲理智罷了,他就那樣定定的看着我,仿若在看一個怪物一樣。
“既然覺得朕一無是處,那又爲何想要保住朕和你的孩子,難道……”他眼神一冷,“難道你腹中的孩子是個孽種?是你和安景塵……”
“安景涼!”我氣急敗壞的一口打斷,這天底下怎會有像他這樣的人?如此污衊我沒有關係,可卻由不得他這樣污衊孩子!我大步上前,仰了頭朝他怒吼道,“我還沒到如此水性楊花不要臉面的地步,雖然進宮非我願,登上後位也非我願,可我既然統領六宮執掌鳳印,就不會做出這般無恥的事情。你現在想要污衊我?那你就拿出我和安景塵私通的證據來,沒有證據,如此信口雌黃,你也不配當我孩子的爹。”
我是真的氣瘋了,雖然在二十一世紀並沒有如此苛刻的貞節教條,可我骨子裡還是個傳統的人,別說是被污衊通姦,便是隻說三心二意,我也不敢亂想,便是如此,對於入宮之後還藏着對安景塵的念念不忘這份情思纔會日日心慮,對我而言,要麼忘記安景塵好好當我的皇后,要麼就逃離這皇宮,和安景塵好好在一起。可是現在,後者顯然早已經無法成真,離了這皇宮,我還能去哪呢?況且,這諾大的皇宮,我能逃得開嗎?
安景涼嘴角抽了抽,撇了眼神,微微側過身子,不再看我
。
我緩了緩情緒,復又接到,“不管你把我當什麼,或者你在我心裡是什麼,我入了宮,成了你的妃子,就知道自己這輩子也無法逃脫。太后娘娘說的對,後宮妃嬪其它事情不需要管,只要盡到自己爲皇家開枝散葉的本份就夠了。原是我管的太多,纔會到今天這樣的地步。你心裡的計謀我不想管,你對太后和成親王的敵意我也可以視而不見,可是……”眼淚婆娑看向他的側顏,“可是……我很想問你一句,你當真認爲這麼多年,你一路走來所有的決策都是對的嗎?你有沒有想過,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呢,那你,還要繼續走下去嗎?”
他的身子一怔,繼而依舊保持着側對着我的姿勢,我環顧着長秋殿一向空曠的殿室,這屬於帝王的寢殿中卻是極爲簡單樸素,他一向崇儉,登基這麼多年來都不曾修補過這座從前他是太子時候就住着的宮殿,故而相比起東宮的其它殿室,這裡,確實是有些寒磣。
都說看一個人性情怎樣,單看他的生活態度便也能知一二,安景涼這個人,自小喪母,雖然寄養在太后膝下,後又被封爲太子,榮耀自然是有的,可心中的苦卻是比別人要多幾分。恍然念起我十來歲的時候失了父母,自此後長達十來年的時光一直寄人籬下,雖然後來因爲師父的出現,讓我有了謀以生存的本事,可到底,那些年被冷落被嘲諷的日子永遠刻在心上,久久不能忘。
眼前的人,也是這樣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縱然他幼年受過再多的苦,也不該失了初心,如此狠心對待身邊之人。
對於我的質問他沉默不語,他一向如此,不想說話的時候就忍着,好似怕說出來就被人看穿了,所以我在他身邊這麼久,我都沒有看清楚他的性情到底是怎樣,因爲他的隱忍力實在太強大了。
我嚥了咽口水,自顧自的說道:“你每回夜宿鴛鸞殿,半夜的時候總會做夢,你不知道,每次我都會被驚醒,然後看着你,額上全是汗,你抱着我,緊緊的抱着我,好像一鬆手我就不見了一樣。夢裡,是什麼?我一直很好奇,可我不敢問。”
想起他每次睡覺都不安穩,做着夢的他顯得無比的無助和害怕,這是在他醒着的時候從未見過的,或許當初洛妃爲何死還有待考究,可是唯一我清楚的是,他對他母妃的思念從未斷過。他那樣恨太后,不單單是戒備太后身後的勢力,或許更重要的,是他一直認爲洛妃乃太后所殺吧。
“既然不敢問,何以現在又說出口了?”我以爲他不會理我,卻想不到他接了話。
我站在他身側,並不上前,只應道:“我只想告訴你,人心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該屬於你的終究都是你的,便是別人來搶也搶不過去。至於那些陳年往事,該忘了的還是要忘記,人要向前走,而不是一直停留在過去。人世間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太多太多,咱們是凡人,又豈能看透?然我相信因果報應,不是不報,而是時辰未到。那些手上染過鮮血的人,終將會得到他們該受的懲罰。上蒼雖有好生之德,卻也是最爲公平的。”
終究還是想要拉他一把,微服出宮的那段日子,我親眼目睹他幫助窮困的百姓,也親耳聽到很多從前受過他恩惠的百姓對他的讚譽,他不是個合格的夫君,卻是個合格的君王。他所有恨意的來源都只是爲了心裡還記掛着的那份對母親的思念罷了,從旁人的角度去看,他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我覺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覺得他殘忍,一方面又覺得他可憐,同情和憎恨的天平始終無法平衡,想要救贖他,想要在最後一刻讓他清醒過來,可我忘了,我又有什麼能耐呢?
“因果報應?呵呵……”他低低的笑了聲,轉而對上我,“朕從來不信這些,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等着老天來救自己,那朕,連帶着漓月國,早就不復存在了。”
“你可以不相信,可你卻不能否定它的存在。”我逼上一步,“安景涼我告訴你,你心裡所謂的苦,所謂的痛都是你自己強加給自己的,怪不得任何人。至於太后,就如我之前說的,她若起了謀逆之心,那也是被你逼的。你可以不相信她,也可以一併否認她身後的勢力,可你不能污衊她……”我及時收住了口,話已到嘴邊,可我還在猶豫是不是該說,他的眼中帶着一向冷冽的光芒,我微微抿了抿脣,終究還是將那話自口中說了出來,“洛妃,不是太后害死的。”
他眼眸微微擴張,如墨的雙眉緊蹙在一起,“你……你說什麼?”
“洛妃,不是太后害死的。”清晰的一字一句將那話又重複了一遍。我之所以會這麼說,不是因爲我信了榮霜的話,也不是因爲我單方面的爲太后說話,而是……我想看看他的反應,我想知道他的心裡是怎麼想的。
顯然,他略有些驚詫的神色已經給了我答案。
“你爲何會知道這些?”他一把權住我的臂膀,“蘇羽歌,看來你壓根就不傻,居然連前朝的事情都知道,果然太后選你入宮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臂膀處傳來絲絲疼痛,我只微微皺了皺眉,應道:“我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能說服得了你嗎?在你看來,太后已然是你最大的敵人,這個想法在你心裡早已根深蒂固,別說是我,就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恐也很難改變你這個想法吧?”
“你既然知道,那又何必自作聰明的在朕面前提起?你知道的太多了,朕真的很有可能會殺了你。”他的語氣淡淡的,並未顯出有多急躁,只就這樣聽不出半絲感情的語氣,才真的叫人恐懼。
可我如今,卻真的是什麼都豁出去了。
“我知道。”我打斷了他的話,隨之一笑,“我知道你容不下我,終有一日我還是會死在你的手中,不過只是早晚的問題。可便是如此,我一日爲後,就要一日爲你着想。勤太妃……當真不能留啊!”
他默默看着我,片刻後終於放開了我的臂膀,淡漠的應道:“留,還是不留,朕自有打算。今日你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如你所言,朕現在不會殺你,不過……”他朝我傾了身子,覆於我耳間,冷笑道,“蘇卿,你忘了,朕是天子,朕也是個男人,男人想要懲罰女人,辦法多的是,朕不殺你,不代表不罰你,從今兒個起,就有勞皇后夜夜宿於長秋殿吧。”
我猛的一驚,然還未反應過來,卻已被他攔腰抱起,一個迴轉,人已至牀榻前,他一把將我甩在牀上,我纔要起身,他的身子便已經壓了過來。
“安景涼……”
“噓,蘇卿,還沒開始呢……”
救贖不成反倒成了大灰狼口中的小綿羊,我這是造的什麼孽!他不是恨我的嗎?我和他之間不是都開誠佈公講的很清楚了嗎?爲何他……就這麼扎眼的功夫,他的戰術就又變了?安景涼這個男人,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