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己方大營,馬超的心情便越發沉重。陰雲籠罩在漆黑夜空之中,無星無月的夜色本就讓人心情緊張。雖然能夠看到大營方向那朦朧的紅光,但隱隱傳來的廝殺聲,以及凌亂的隊伍、雜亂的腳步聲,路上一小堆一小堆的火焰,無不讓關中軍將士有種大禍臨頭的壓抑感覺。
傷兵壓抑的低聲呻吟,在馬蹄聲中若隱若現,有名斥候策馬從大營方向趕了過來,找到馬超之後立即稟報道:“將軍!張遼所部已攻破我軍兩座營寨!龐將軍正率部苦戰!”
馬超聽了之後,英挺的劍眉微微蹙起,方纔張橫等將已大概統計出了傷亡,各部總計竟已傷亡兩千餘衆,還有八百餘步騎不知所蹤。若是再加上馬超留下斷後的那五百名步騎,可謂傷亡慘重。
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卻並未攻破荊州軍北營,將候選所部接應出來,現在己方大營又岌岌可危,令出兵前躊躇滿志的馬超,意識到自己還是看輕了荊州軍,看輕了那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荊州牧、徵南將軍、成武候劉琮。
黃忠率部殲滅了馬超留下斷後的五百關中軍步騎之後,並未全軍追擊上來猛攻馬超各部,而是以一支騎兵遠遠的吊在後面。對此馬超頗爲無奈。他推測荊州軍並沒有實力將己方一口吞下,這麼做是爲了不斷給己方將士施加壓力,從而讓麾下部衆士氣更加低落。
接近己方大營三裡之地時,馬超已經能夠看到張遼所部的荊州軍正從營內退出,並在營外列陣集結。繼續向大營接近,刺鼻的濃煙和令人窒息的火燒的焦臭味,在這個淒冷的秋夜中,隨着陣陣熱浪吹來,使得關中軍各部將士,愈發心情沉重。
不過令他們欣慰的是,己方大營總算守住了,否則全軍無立足之地,荊州軍定然會趁勢掩殺。
入營之後,馬超見被荊州軍攻打過的營寨損毀頗爲嚴重,有些寨牆已經坍塌,還有的正燃燒着熊熊烈焰。營內外到處都是敵我雙方將士的屍體,不過很顯然,己方的傷亡要更加慘重。
“將軍!”雖然只是過去了短短兩個時辰,但此時的龐德卻已神色憔悴,而馬超也好不到哪兒去。
馬超握住龐德的雙手,沉聲道:“多虧龐將軍在營內鎮守,否則被敵軍攻破大營,我軍便大勢去矣!”
龐德苦笑着搖頭道:“若是將軍及時趕回來,恐怕此刻末將已戰死營中了……”
“哦?情形竟如此危急嗎?”馬超聞言吃了一驚,他雖然知道己方大營形勢定然會非常危險,卻沒料到會這麼危急。龐德性情剛毅,若不是真到了那種時刻,他是斷然不會說出這等話來的。
龐德一邊隨馬超往中軍大帳而去,一邊說道:“荊州軍,不可小覷啊!末將本以爲麾下精銳騎兵,即便不能將敵軍擊退,也當能殺傷許多步卒,以緩解營寨之危。沒想到荊州軍中,卻有一支步卒,身披重甲,手持斬馬劍,專一砍殺我方騎兵,使得我部騎兵傷亡頗爲慘重!”
“嗯,據說荊州軍中是有這麼一支隊伍,號爲‘陌刀營’,所用鬥具雖形似斬馬劍,但卻比斬馬劍更爲沉重鋒利。”馬超進到賬中之後,在護衛的幫助下卸了戰甲,同時對龐德等將校說道:“張遼所部雖然退去,卻不可不防其他荊州軍來攻,諸位須得小心警惕!”
經此一戰後,衆將的神情都頗有些沮喪,馬超見狀,聲音便不覺提高了幾分:“諸位!我軍雖然並未攻破荊州軍北營,將候選所部接應出城,但對荊州軍而言,也是一場苦戰。現在我軍大營未失,只要稍作休整,仍有與荊州軍一戰之實力。”
“就怕荊州軍不給咱們休整的時間啊。”張橫哭喪着臉說道:“我部傷亡幾乎過半,眼下又無法徵募士卒,恐怕……”
旁邊成宜也道:“是啊,以末將之見,既然候將軍已經陣亡,其部也多被荊州軍所滅,不如就此放棄昆陽,退回許都休整,以待決戰!”
聽他這話的意思,是連襄城和潁陰都不想守了。
馬超聞言微微蹙眉,轉頭望向龐德,龐德見狀稍一沉吟,對馬超說道:“以末將看來,荊州軍此次出兵北上,對許都勢在必得,而我軍遠道而來,並不利於長久對峙,與敵消耗。因此若是能畢其功於一役,對於我軍來說,才最爲有利。”
他雖然沒有明言,但意思也是放棄昆陽等地,退往許都,以和荊州軍決戰於許都城下。
既然諸人都是這個意思,馬超便微微頷首,說道:“明日便拔營退兵,往許都而去!”
剛裹紮好傷口,神情委頓的馬玩聽了,不由遲疑問道:“可若是荊州軍明日再度向我軍營寨進攻呢?”
“昆陽未下,荊州軍又怎會徑直來攻我軍營寨?”成宜不以爲然的擺手說道。
馬玩呲牙咧嘴的說道:“張遼今夜不就來了?”
“這怎麼能一樣?”成宜搖頭道:“張遼所以來攻我軍大營,不過是圍魏救趙罷了,如今我軍人馬皆已回營,荊州軍若還是以數千人馬來犯,難道我軍就怕了他嗎?”
他身旁的張橫也道:“即便荊州軍來攻,我軍也不是不能退兵。”
馬超站起身,對諸將校說道:“此事不用再議,諸位現在便回營收攏人馬,準備明日退兵事宜!”
待衆人都退出大帳之後,馬超獨自坐在案几之後,雙目微閉,盤算着明日若是退兵的話,荊州軍若追擊該如何應對。若是荊州軍不追擊,自己率兵退往許都,曹洪又會將如何。
而此時在城頭觀戰的昆陽守軍,雖然不知雙方到底戰況如何,但看到荊州軍北營漸漸安靜下來,便知道馬超各部已引兵退走。這樣的情形使得守軍將士嗒然若失。
最後一絲希望,也已宣告破滅,很多人都失魂落魄。
“關中軍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被荊州軍打敗。”那名校尉苦笑着對吳將軍說道:“看樣子候選所部也全完了。”
方纔已經有一些候選部下逃脫之後退入昆陽城中,然而逃出來的人馬還不足一成,只有四百餘步騎。雖然他們並不能肯定候選已經戰死,但既然候選未能衝破敵軍營寨,又不曾逃回城裡,結果便可想而知了。
吳將軍面無表情的看了看城外荊州軍大營,轉身向馬道走去。對他來說,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他雖然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可麾下的這些將士該怎麼辦?難道這兩千餘人都要和自己一起戰死嗎?想到此處,他不由微微扭頭,看向畏縮在城頭上的部下們。
此時已近佛曉時分,許多士卒穿着單薄的戰袍就那麼在城頭上酣然入睡,熄滅的火把冒着陣陣青煙,看上去這些士卒哪怕是在睡夢之中,也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很多人都緊皺雙眉,還有人低聲夢囈。
與城內的守軍和城外的關中軍將士相比,荊州軍大營中的將士們,則顯得格外鎮定。劉琮所在的南營自不必說,就是魏延的北營也已經逐漸安靜下來。經過大半夜的廝殺,將士們都非常疲憊,不過仍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清理戰場,搜尋傷者、看管戰俘、撲滅火焰等事。
此戰最大的收穫,便是一舉全殲了候選所部。其實候選戰死之後,他的部下大多投降,前後陣亡者,只有一千餘人而已。
不過在馬超等部的攻擊之下,魏延所部也傷亡不小,之前埋伏在營外的那一千餘步騎只有兩百餘人僥倖逃回營內,而守衛營寨之時,也有近千名將士傷亡,加之呂蒙和那名校尉所領進攻候選所部的人馬傷亡,總計共有兩千五百餘傷亡。好在其中有一半是傷者,只要救治及時,當無性命之憂。
至於黃忠所部,傷亡卻微乎其微,這是因爲黃忠所率領的都是輕騎兵,本身又是出其不意殺到戰場,而那時馬玩、張橫兩部正忙於攻營,所以被黃忠的輕騎兵殺得節節敗退,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相比之下,張遼率領的五千步騎也傷亡較小,而取得的戰果也相當不錯。不但將龐德麾下的近千精銳騎兵消滅大半,還使得守衛大營的關中軍將士傷亡慘重。
對於荊州軍而言,也從今夜的戰鬥中得出不少經驗。在對付關中軍這種以騎兵爲主的軍隊時,必然會更加得心應手。
不過當下來看,關中軍的戰力雖然比之一般軍隊要高出一些,但並非不可戰勝,而且其本身還有這樣那樣的劣勢,只要戰術運用得當,將士們悍不畏死,戰勝關中軍並不難。
到了次日清晨之時,劉琮便下令除了魏延所部之外,其餘各營向昆陽展開猛攻。至於馬超的關中軍大營,則只派出斥候嚴加監視,並未派出人馬前去進攻。
一夜未眠的昆陽守將見荊州軍從三面合圍,心知今日恐怕就將是城破之日。
“將軍!城內張翁等各家遣族中壯丁前來助戰!”一名司馬匆匆登上城頭,指着他身後的數百名漢子對吳將軍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