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中悶悶不樂的呂布,聽城門守衛來報劉琮到了城外,意外之餘,也不及多想。回到後堂更衣時,與妻子嚴氏說起此事,嚴氏一邊服侍,一邊猶疑道:“劉都督突然來此間,別是有什麼事情吧?”
呂布搖頭道:“他能有何事來尋我?真若說起來,我倒還想去尋他呢,如今他來安衆倒也正好。”
“將軍去尋劉都督,莫非是想說綺兒的事?”嚴氏本在給呂布整理衣領的手停下來,按在呂布胸口:“將軍不怕劉琮回絕,到時候面上須不好看?況且此事綺兒似乎也有所耳聞,這幾天我看她神情鬱郁,當不是……”
呂布傲然道:“真是婦道人家,整天就想着這些事!你竟不知袁公已傳檄天下,要討伐曹賊了嗎?”他其實也是剛纔得知此事,不然以他的性子,哪有不跟嚴氏說的?
“這麼說,劉都督是要請將軍領兵北上了?”嚴氏眼中滿是喜色,對呂布之前斥責自己的話充耳不聞。
其實呂布也拿不準劉琮對自己的態度,按說上次見面,彼此客氣是客氣的,但總覺着隔着些什麼。偏生宴席之上張飛向自己挑釁,趙雲出來兩不相幫,讓呂布多少覺得自己也不是那麼招人厭惡。雖說劉琮不曾撥付戰馬軍械,但糧草卻提供的很充足,將士們如今提起劉琮,好話開始多了起來。
見呂布遲疑不答,嚴氏皺眉道:“將軍虎威天下皆知,如今劉都督要與曹操相爭,怎會不肯重用將軍?莫不是有什麼隱情不成?”
呂布嘆了口氣,整了下袖口,道:“罷了,既然劉都督今日來此,我便當面問他,到底要我如何行事。哼,若是不滿意,大不了咱們自己北上,去投袁公!”
他這投袁公的話說了沒有一千遍,也有八百次了,嚴氏聽了只當沒聽見。
待呂布換了衣裳招來張遼、高順二人一同出城去迎劉琮,方出了南門就見城外桃林圍了許多人,隱約見到劉琮旗號,心下驚疑,遂快馬往前。及至到了人前,卻聽到女兒說什麼定規矩的話來,不由出聲喝止。
呂綺見了父親,倒也不怕,冷哼一聲,低聲道:“我,我哪兒有無禮過。”
倒是劉琮見了呂布,拱手道:“琮見過溫候。方纔我與令嬡比試箭法,還是令嬡技高一籌啊。只是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進城再敘?”
呂布見劉琮如此客氣,反倒有些不適應,愣怔了一下,才應道:“讓都督見笑了。”說罷,轉頭看向女兒,皺眉道:“還不速速回府中去?”
許是父親嚴詞厲色,覺得受了委屈的呂綺牽過戰馬一躍而上,催動馬匹反倒衝入桃林之中。呂布無奈對劉琮苦笑道:“小女疏於管教,都督勿怪!”
劉琮擺手道:“令嬡天真爛漫,性情直爽,有乃父之風。”
旁邊諸葛忍着笑,雙眼微眯,什麼叫有乃父之風?都督這話,當真有趣。
呂布大概聽懂了這話的意思,只是覺得有些怪異,這算是誇自己?不過看樣子劉琮對女兒並不反感,或許未嘗不是件好事?
這麼一想,再看向劉琮的眼神,便有些審視的味道了。劉琮被他這眼神看的有些莫名其妙,直到進城入府,賓主分坐之後,呂布這纔想起臨出城前自己的想法。
“都督此來,可是爲了出兵北上之事?”呂布是個肚子裡藏不住話的,想到此節便開口詢問道。
此時劉琮與呂布昭穆而坐,左側賈詡、王粲、諸葛亮等人,右邊張遼、高順與之相對。劉琮聽了先環顧諸人,見賈詡眯着雙眼緩緩撫須,王粲面露驚訝之色,諸葛亮目不斜視、正襟危坐。而對面的張遼若有所思、高順則濃眉微皺。
“哦?卻不知溫候怎知我欲北上?”劉琮不答反問,笑意融融。
呂布訝然道:“這還用問?如今袁公南下,曹賊必然要全力以赴,正是都督從背後猛擊之時,難道這還要旁人告訴我嗎?”
“既然大家都能想到,那曹操也自然會有所防備,又豈能容我輕易北上?”劉琮正色說道。
“這……”呂布卻沒想到劉琮說出這話來,當下遲疑道:“那都督的意思,是不北上了?”
劉琮大概能猜到呂布如此熱心關心此事的原因,略一思忖,便直接問道:“溫候是否有意出兵?”
“啊,是的!如今袁公大舉南下攻伐曹賊,實乃難逢之機,若是錯過,豈不令人後悔?”呂布點頭應道。他來此兩三個月,早已憋的渾身難受,若是能趁機打下塊地盤,也省的在此間看旁人的臉色。
只是不知道劉琮,會不會答應給自己提供戰馬和軍械?
劉琮知道呂布其實並不是個有太大野心的人,之所以會流露出這樣的想法,也是他這些年自在慣了,自然就有了爭強好勝之心。假使不讓他明白他壓根就不是爭霸天下的料,恐怕呂布以後還是會鬧出許多事情來。
之前王楷潛入安衆,勸說呂布的話,劉琮已通過特衛營的密探知悉,當時還曾感慨呂布總歸來說本質不壞,可一到這樣的時候,他卻又忍不住要跳出來了。
“溫候縱橫海內多年,自覺與袁紹相比,如何?”劉琮直視着呂布雙眼,問道。
呂布聽了心頭火氣,有這麼比的嗎?強忍怒氣,卻也語氣不善地道:“袁公名重天下,並有四州之地,戶民百萬,豈是我能與之相比的?”
劉琮對他話語中的不耐煩置若罔聞,接着問道:“那麼與曹操相比,又如何?”
“我不如也!”這回呂布乾脆直接承認了,沒辦法,要不是曹操,自己又豈會流落到此?只是劉琮一再這麼問,到底是幾個意思?
“江東孫策,比之溫候……”劉琮好似沒看到呂布越來越黑的臉色,還在問道,被呂布擡手打斷:“都督有什麼話直說便是!這般問來問去,讓人好生煩躁!”
劉琮哈哈一笑,拱手道:“溫候勿惱!琮所以這麼問,正是想知道,溫候還欲與他們一爭長短否?”
“爭!爲何不爭?”呂布一瞪眼,怒道。
“那琮想請問,溫候打算拿什麼來爭?”劉琮好整以暇的彈了彈袖口並不存在的灰塵,眼神平和的望着呂布問道。
呂布愣怔,遲疑道:“只要都督願意助我……”這話說到一半,他自己也覺得實在泄氣,是啊,劉琮憑什麼願意相助自己呢?想到自從弒殺董卓後,這些年爲人所不容,顛沛流離、起起伏伏,如今客軍孤懸,前途未卜,呂布虎目圓睜,一時竟有些悲愴之感。
爭個什麼呢?我只是屢次被逼行事而已,當初爲了貂蟬,董太師容不得自己,可殺了董太師,天下除了陳宮、張超,誰又容得下自己了?如今張超已逝,公臺亦棄我而去,難道要自己向眼前這後生晚輩低頭嗎?
席間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劉琮卻恍然未覺,目視着呂布,半晌後說道:“琮今日前來,其實是想請溫候爲我練兵的。”
此言一出,呂布驚詫莫名,下意識地問道:“練兵?連什麼兵?”
“說練兵或許也不對。真正要說的話,應當是練將。”劉琮展顏笑道,轉頭看看張遼和高順,目光中滿是欣賞之意。
張遼見了心中一暖,而高順卻眉頭緊鎖,面無表情。
呂布有些迷惑不解的追問道:“何爲練將?”
“哈哈,溫候有良將如此,怎麼會不知道呢?”劉琮回頭看着呂布,認真說道:“我南陽軍如今擴編太快,又經過數次大戰,現在不光是缺乏統御之將,就連都伯、百人將都很是稀缺。”
聽劉琮如此說,呂布心中冷哼一聲,擺手拒絕道:“布不知何爲練將,恐誤了都督大事,此事請勿再提!”
被呂布如此拒絕,劉琮倒也有心理準備,當下笑道:“溫候先不要急着拒絕,且過上幾日,再回復於我,可好?”
別說過幾日,再過幾個月,某也不會答應!呂布心中暗道。恰在此時僕人端上酒食,呂布便趁機岔開話題,轉而向劉琮大倒苦水,什麼戰馬折損甚大,不堪使用啦,什麼將士沒有盔甲,令人擔憂啦,總之一句話,你堂堂南陽太守,三郡都督,不會連這點東西都不給吧?
對此劉琮倒是頗爲認真的解釋了一番,如今南陽也不寬裕啊,你看這兩年,就沒斷過打仗,戰馬別說支援溫候了,自己也不夠用啊。還有那些盔甲,結實耐用是沒錯,可那要多少人費多少勁才能打造一副?更別說那些刀槍劍戟,可都是千錘百煉而成。
劉琮越這麼說,呂布越聽得心頭癢癢,急的抓耳撓腮,心中琢磨着,要是自己的將士有了這些,戰力豈不是更高?別看目前只有區區兩千人馬,可拉出去,也保管讓羣雄爲之膽寒呢!
不過現在看來,這也只能存在於想象之中了。呂布暗歎一聲,恨不能揪着劉琮的衣襟,大聲質問:“你這小子,到底要怎樣才肯給我這些戰馬軍械?”
席上雖不是觥籌交錯賓主盡歡,但總算沒撕破臉,每當呂布要暴走的邊緣,便會被劉琮言語安撫,弄的他很是憋悶。
而城外的桃林之中,呂綺信馬由繮,不覺又回到方纔比箭的地方。
桃樹箭矢錯落,那支劉琮最後射出的箭羽,顯得格外扎眼。
“哼,臭顯擺!不就是射斷絲線,很了不起嗎?哪個讓你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