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迫在眉睫,不做不行的事?就軍務而言,自然是收部曲私兵,設江東三營之事。至於剿滅匪患等,都是軍人分內職責。在政務來說,眼看春耕將至,招攬流民,加以安置,開屯田、促農耕等,就是頭等重要的大事了。舍此之外,鑄新錢因要等樣式確定,又需大量銅、錫等物一時也難以施行,立官學則要循序漸進,都非目前所能完成之事。
至於修路設驛站等事,也非當前急務。而勸農耕植桑本就是地方官吏本職,在這方面無非是細化了一些而已。
若想做一番事業,沒有一批政務通達的幹吏能吏是不行的。在江東,這樣的人才多出自於世家大族,如今世家大族既然已經決定與劉琮合作,自然不會下絆子拖後腿。否則對他們來說,是弊大於利,得不償失的愚蠢之舉。即便有些官吏不是出身於世家大族,但也多是姻親故舊,彼此俱爲一體。
長遠來看,這樣的情況必然會使得江東世家大族的實力更加雄厚,但現在不用他們,又能用誰呢?不錯,荊州本身就有不少人才,加之劉琮這幾年的着力培養,的確有了一大批精通政務的能吏,但荊州本身就佔去了很多,完全用之江東,是絕對不夠的。而且江東世家大族,必然會對此產生強烈的不滿和抵抗。
所以現在還必須依靠這些官員來治理江東,同時從荊州調人充實各級官署,這將是一個比較緩慢,但也不那麼引人注目的過程。
張昭等人聽了劉琮的話之後,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並不擔心這樣有什麼不妥。既然要與劉琮合作把江東治理好,那麼儘快熟悉新政的內容加以施行,就成爲了江東各郡縣令長們的首要任務。
和張昭、虞翻等人相比,周瑜顯得頗爲沉默,新政什麼的,他在南歸的途中也曾聽過一些,但此時他的心思,卻不在這上面。與自保江東的世家大族相比,周瑜等南渡北士,更關注的是擴張,是天下一統,結束亂世。在這一點上週瑜和魯肅是心意相通的,雖然兩人對於戰略的看法有所不同,對自身的定位也有所不同,但這個目的是一致的。
對於出身於官宦世家的周瑜來說,輔佐明主,蕩平羣雄匡扶漢室,纔是他的理想和追求,然而土豪魯肅想的則是輔佐明主建“建帝王號,高祖之業”從龍之功。
這自然是因兩人出身不同而形成的理念上的差別,不過劉琮並不會因此而對他們區別對待。
宴席上的氣氛,也沒有因爲周瑜的沉默而受到影響。張昭等人和王粲、龐統談論着新政的方方面面,看樣子對於新政再無任何牴觸,反倒很是感興趣。
“公瑾在想什麼?”劉琮放下銅卮,對周瑜問道。
周瑜擡起頭,神色鄭重的問道:“將軍今已據有荊揚,未知下一步又將如何?”
“以公瑾之見,吾當如何呢?”劉琮看着周瑜不答反問。他的確很想知道,周瑜會根據現在的情況,提出怎樣的戰略?
此言一出,堂上衆人便都望向周瑜。畢竟這個話題,實在是大夥都很關注的。張昭等人自不必說,就是魯肅,都轉過頭來,略有些緊張的看着周瑜。他之前已經向劉琮提出過一個戰略,劉琮當時雖未表示贊同,但同樣也不曾反對啊。
周瑜並沒有因爲自己成爲堂上的目光焦點而緊張,他徐徐沉吟道:“荊州乃四戰之地,揚州地廣人稀,將軍雖得二州,無數年休養生息之功,則難收兩州之利。今北方曹操方破袁紹,士卒疲憊,當無南下之力;劉備覬覦關中,勢如養虎,待其勢成則難制;漢中張魯以妖術惑民,然地勢險要,戶民衆多,恐難卒除;益州劉璋闇弱無能,據千里之沃土而不能強兵,收離散之士而未能自安,以至於內亂暴起,益州震動。以瑜看來,當可先定巴蜀,然後徐圖漢中,待兩者俱平,則可北上襲取關中,而大軍出宛以攻許,偏師自合肥向徐州,三路齊發,則天下可定也!”
他說完之後,堂上諸人心思各異,一時竟然靜了下來。
對於交州周瑜連提都沒有提,在他想來這是出兵益州之前所必須要做的事,提不提都是一樣的。
觀其謀略,重點還是在先取益州之上,而將江東這一路兵定性爲偏師。
劉琮與賈詡相視而笑,周瑜所說的戰略,可以說與他們二人商議的結果不謀而合。正如周瑜所言,以荊、揚二州的現狀,沒有數年時間來強兵富民,是不足以爭天下的。然而別人會坐等你發展起來嗎?若非劉琮到現在還將南陽,特別是宛城、葉城牢牢控制在手中,你以爲曹操會不來攻襄陽?
荊州乃四戰之地,襄陽更是這四戰之地中,地勢最爲險要之處。北面是南陽盆地,而襄陽,就正好處在這個盆地的十字路口。南北貫通,要經過這裡;東西貫通,也要經過這裡。四周的各條道路,都匯聚於此,繞不過去。所以只要這個口一堵住,整個盆地都在荊州控制之下。
若襄陽有失,則敵軍從襄陽南下,沿荊山和大洪山之間的宜城通道,一路可到荊州,進入廣袤的江漢平原,直抵長江。然後向西可以扼守宜昌,等於鎖住了四川出川的三峽門口。向東可以把江漢平原這個重要的經濟區掌握在手中。楚國想北上爭雄,問問中原諸侯鼎有多重,襄陽是其橋頭堡。
更可怕的是,源自漢中的漢水過安康以後,在襄陽這裡朝東南流過去。在如今這個運輸不便的時代,有這麼一條河跟着,其意義不言而喻。劉琮率領大軍出發乘船至夏口,便是走的這條水路,徐庶在後方籌措的糧草,調運的新兵也是從這條路,順流而下一直到進入長江。
而北邊呢?東北方向,過伏牛山和桐柏山之間的葉城通道,即可進入真正意義上的中原地帶。繞過了平頂山,再往東北,就到許昌了,這就是爲何佔據葉城之後,劉琮能夠兩度兵臨許都城下的重要原因。
還有一條路向正北,過魯縣,沿嵩縣西側向北的陸渾,即抵達伊川,東都洛陽就在前方!而這條路,也正是劉備從宛城出發北上,攻略關中所走過的路。
這樣險要的地方如今正緊握在劉琮手中,不善加利用的話,實在是對不起這樣的地形!
在魯肅的戰略構想之中,是沒有取益州這個步驟的。他所設想的是東西並進,而周瑜卻要三翼齊飛。
“公瑾所言,諸位以爲如何?”劉琮不急於表明自己的態度,而是望向衆人問道。
張昭皺眉說道:“將軍新定江東,似應先休養生息,否則連年征戰,只怕勞民傷財,若有不遂……”不遂之後怎樣,他卻遲疑着不說了。總之無外乎內憂外患,大大的不妙便是。
本來歡宴之上也不適合討論這種關乎前途的大事,但劉琮之所以如此,就是想明確看到江東世家大族的態度。見虞翻、張紘等人都表示支持張昭,心中愈發瞭然。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反對周瑜的戰略,魯肅在木榻上坐直了身子,對劉琮拱手說道:“將軍,肅以爲公瑾所言極是!今益州內亂,正可就便取之,若待其平定內亂之後,恐更難攻伐。何況漢中張魯與劉璋不和,若被其先攻入益州,亦徒增變數!”
魯肅說完之後,黃蓋、韓當等人也都紛紛出言附和,並表示只要劉琮信任,他們都願意領兵爲先鋒,攻取益州,以報將軍之厚德。
其實若是甘寧在此,只怕也會興沖沖的向劉琮請求領兵入蜀。他當初起兵反叛,最終卻落得個灰溜溜逃入荊州的下場,心中豈能沒有報仇之念?不過他這會兒領水軍屯紮在丹徙城外,因剛接收了周瑜所帶回來的江東戰船士卒而忙得暈頭轉向,哪兒有時間來吳縣?
至於荊州軍中將領如魏延、趙雲及文聘等人,則並不對此發表任何意見。文聘是因爲知道自己要領兵攻伐交州,這會兒滿腦子都是相關事宜,而魏、趙二將,一個是統帥荊州主力炮車營的大將,一個是統帥衛護劉琮安全的明光騎主將,都是唯劉琮馬首是瞻,對於這樣的戰略哪怕心中有所考慮,也不會隨意發表自己的看法。
對於劉琮來說,江東世家大族的保守態度並不足以影響自己的決心,攻取益州也必然是今後爭奪天下的重要戰略環節。否則無論是被漢中張魯所取,還是被劉備所得,對於荊州來說都是個很大的隱患。雖然眼下看來,劉備集團尚未取得關中,但卻不得不防。誰讓劉備是個“折而不撓,終不爲下”的梟雄呢?見劉琮沉吟不語,衆人有的交頭接耳,有的眯着雙眼做沉思狀,還有的只顧着吃喝,看起來對這些很不感興趣。沒錯,此人便是呂布。他如今也知道,劉琮斷然是不會給他領兵出征的機會的,所以即便有些不甘心,卻也沒有多少怨言。左右麾下無一兵一卒,老老實實給劉琮練將,這樣的日子也不錯。即便是周瑜說完之後,也便不再多說,他淺淺的品嚐着烈酒,看似風淡雲輕,對於張昭等人的反對,毫不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