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韶年準備下山的日子了。
若水早早就準備了包袱, 也打點了一些平日子裡必不可少的用品以及錢財,一大清早就在韶年院子前面候着。
院門上有個大石塊,以前韶年常常在上面躺着睡覺, 若水想着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回來了, 情不自禁躺在石塊上面, 細細撫摸起來。
這石頭的四面菱角已經磨得很光滑了。
不知是陽光曬的緣故, 還是殘留了韶年的體溫, 感覺上面暖暖的。
“丫頭,走了!”
回過神的時候,韶年正站在她身後, 笑得一臉燦爛,根本不像是要出去尋救命解藥的人。
“師叔, 你沒事嗎?”
他抹着下巴, 漫不經心道:“我能怎樣?”
她那話問得好像巴不得他病痛似的, 若水一下子臉紅了:“不是。我就是,有點奇怪……”
不管表面上看是怎樣, 元州也好,祥玉也罷,都說韶年這也許只是迴光返照,並不是那麼樂觀的轉好跡象。
她總是有那麼些擔心的。
甚至幾次都有主動停下,讓韶年把祥玉叫着一起上路的衝動。
只可惜, 每次擡頭看他, 都是一副輕鬆的如閒雲野鶴一般的模樣, 好像多心的總是她。
鎮子上還是那麼多人, 來來往往, 看上去各個都很忙,若水從心底跟上次元宵節的時候做了個對比。
百姓們生活好似確實更加舒心了。
起碼基本上沒有見到難民有倒在城門口, 即便是做生意的人也都是安安靜靜本本分分,從村民口中打聽着,也並無強盜飛賊橫行。
若水看着看着,不由發出一聲感嘆:“村民們,比以前似乎真的更有活力了。”
韶年拿起一個饅頭,毫不留情地塞進她嘴裡:“吃了!”
若水咬了一口,皺眉道:“這個是全面粉的。”
韶年挑眉:“糖捏的,還能,叫做饅頭?”
若水小聲嘟囔:“可以加餡的呀。”
韶年瞥了她一眼:“早說,吃燒餅。”
若水差點噎住,猛地捶了兩下小胸口,這時她頓時記起這是在跟誰說話,於是瞬間敗下陣來,直截了當地說:“師叔,其實我是說我想吃一個有肉或者有菜的!”
韶年皺了皺眉:“那是包子吧?”
糾結了半天,在被告知小店只有豆沙包的時候,韶年趕緊將錢袋塞進懷裡,很遺憾地對她說:“算了,走吧。”
若水只能任由被他拖走,低頭看見他衣襟上沾了些水漬,忙問:“師叔,你帶了幾件袍子?”
“作何?”韶年將自己的身材跟她的瘦小一對比,皺眉道,“你沒帶?”
若水道:“師叔,早晚上,天還很涼啊。”
韶年一臉戒備地捏緊外袍,臉上有可疑的紅暈,用憋足的言語說道:“就一件。”
看他的模樣好像生怕若水強行脫下他的衣裳似的。
若水笑笑,指了指前面的布莊:“師叔,我們去訂做幾件衣裳吧。”
韶年並不情願地跟着她:“不用……”
布莊老闆一看有客源,立馬笑臉迎上來:“二位,是來取衣服的還是來看布的?”
“不……”韶年剛一開口,就被若水接走話,她笑道:“老闆,我們要做幾身衣裳。”
從布莊直接訂做衣服會比去衣店買稍微便宜點,但是韶年明顯不知道這點,聽到“幾身”的時候,一手貼着懷裡的荷包,整張臉緊張地看着若水在一旁挑着各色布料。
不過很奇怪,她挑的都是深色調的布。
“姑娘真是好眼光,這些都是新進來的貨。全鎮子就我們家有,就是村子裡張員外家,也沒有的色料呢。”老闆根本就是說着做生意的慣用腔調,照他的經驗,對付這些個小女孩子還是分外管用的。
“是嗎,是嗎?真有那麼好?” 果然,若水平生第一次挑布子,本來是很緊張挑錯了差了,這麼一聽,心情果然更好。手上動作也利索,一下子就五匹了。
韶年臉色難看地拉了拉她,道:“夠,夠了。”
“好吧,老闆就這些啦!”若水拍了拍手,睜着一雙眼睛仍然打量着滿屋子的布料,興奮地道。
老闆笑眯眯地拿了一隻算盤過來,噼裡啪啦敲響起來:“加五十,加三十,加……”
韶年扭頭看了看若水,發現她淡定得臉色一直未變。
“姑娘,一共是二十兩銀子,小店的規矩是一半做定金的。”老闆笑着把算盤推過來,道。
若水點了點頭:“師叔,十兩。”
韶年愣愣地把荷包拿出來手上掂量了下,感覺那分量根本連十兩的九牛一毛都沒有。
若水見他這樣子,方纔醒悟過來,一手拿過那五匹布,一手捏緊韶年,轉而對老闆道:“我們自己做衣裳吧。喏,我師叔那裡,正好十兩。”
老闆怔了一下,緩緩地接過韶年手上的布袋。
他是個正經生意人,這本也不算吃虧,便也接受了。但哪曉得,手上一掂就發覺錢袋裡根本頂多就四五兩銀子。
他心涼了一半,擡頭的時候就看到眼前那兩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然不見了蹤影。
老闆大驚失色,跑到門口一看沒有,鑽出窗子看也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這才意識到是被騙了。
“啊,天哪,抓賊了!”
韶年被若水拉着跑出四五條街,直到她體力不支,伏在牆上大口大口喘氣。
“該的。”韶年冷眼看着她,“沒錢,還要,做衣裳?”
他的語速有點慢,聽上去真有點生氣的味道。
若水也覺得理虧,心裡歉疚,轉過頭去的時候,正對上韶年盯着她看的眼眸,深沉而沒有雜質,但卻更像是深刻打量的意味。
實在是受不了他靠的那麼近,還把呼出來的氣息都吐在她額角,如此曖昧。
若水嚥了咽口水:“師叔,我錯了!不要這麼看着我吧?”
“不想?”韶年一副痛恨地表情:“沒錢,還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