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鐘,顧巖倚在吧檯邊緣,對着一本樂評書的封面發呆。
他沒有半分睡意,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清醒得可恨。
不論睜眼、閉目,淺依的容顏總是不停地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漸漸地,顧巖竟彷彿產生了幻覺,以爲下一秒鐘,她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用撒嬌或者耍賴的語氣指責他的不是,然後一起回家。
說來也巧,下一秒鐘,竟然真的有人輕輕推開那扇稍嫌老舊的木質門,在寂靜的夜裡,發出分外突兀的吱呦聲。
顧巖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忽然被懸到了高處,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會是她嗎?
其實……不是。
看清了短髮女人那張精緻而熟悉的臉,顧巖到底還是難掩心底的失望,堪堪別過頭去。
“很晚了,你來做什麼。”他語氣不善,似乎還帶着隱隱的反感。
喬朵娜沒有搭腔,只是徑自搬了椅子過來,在顧巖的對面落座,一雙明眸盯着男人英俊的臉,一瞬不瞬地將他每一個細微神情都收在眼底,當然,也沒有放過他眼眸裡一閃而過的煩躁。
但是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只當那是失戀之人情緒不佳,並非針對自己。
“失戀的時候不是都應該和青梅竹馬敘敘舊嗎?所以我就不請自來了。”
對於“喬朵娜不請自來”這種比發工資還頻繁事情,顧巖怕是早已司空見慣了。
所以他既沒有言語,也沒有擡頭看她一眼,而是直接拿起右手邊的電話,撥通了楚寒江的號碼。
“寒江,是我,顧巖。”他聽得出,電話那邊的男人仍然處於半睡半醒的迷離狀態,“你先清醒一下,聽我說。”
顧巖的嚴肅氣場彷彿透過無線信號就可以輕易地傳遞給彼端的人,於是楚寒江在極短的時間裡就從軟綿綿的睡夢中清醒過來,應聲問道:“嗯?怎麼了。”
看起來,妻子深夜出走,丈夫竟然一概不知?!
顧巖簡直想對楚寒江夫婦二人頂禮膜拜,然後再用標準的崇拜語調甩給他們一句——你們贏了,你們這對奇葩!
“喬朵娜在楚落的書吧裡,你過來接她回去吧。”說完不等楚寒江回答,他便徑自掛斷了電話。
吧檯對面,喬朵娜看向他的眼神極爲不悅,很顯然,顧巖的表現確實讓朵娜覺得他很沒良心。
“顧巖,你這是什麼意思,聽楚落說你失戀了,我深更半夜特意從家出來,想着說不定能安慰你一下。可你不說一個謝字也
就算了,還直接到寒江那裡給我告狀?!”
可實際上,顧巖不僅對此完全不以爲意、不知悔過,反而看起來像是在極力壓抑着心口愈加明顯的怒火:“喬朵娜,你已經是有夫之婦,這點應有自覺難道還需要我多說嗎?”
“你非要在這種時候跟我討論爲人、妻子的自覺?”朵娜忍不住稍稍提高的聲調,擡眼瞪着顧巖,就連秀氣的眉目也因不悅而微微上挑。
“那好,就先說點別的。其實本來我就打算明天去找你。”
說這話的時候,顧巖滿臉的沉靜和從容,彷彿朵娜與他還是從前的青梅竹馬,彷彿主動找她,也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朵娜突然覺得自己和他之間,似乎也並不是全然沒有希望。
其實聽說顧巖失戀,她心裡或多或少都是高興的。她在乎顧巖,從始至終,不論結婚與否。
對於朵娜來說,婚姻與愛情從來都是兩碼事,一個歸屬於物質,一個歸屬於心靈。
因爲楚寒江給得了她想要的物質生活,所以她同意與那個看起來還算靠譜的男人結婚。
然而因爲她愛顧巖,所以不論這個令她魂牽夢繞的男人如何待她,朵娜依然近乎偏執地愛着他。
此時,她望向他,眼神中的期待自是不言而喻的。
然而顧巖接下來的話,卻又生生將她從美得不真實的夢裡拖回來現實。
“不過既然你已經自己迫不及待地趕過來了,那麼不如趁着寒江還在路上,有些事情我們就一次講清楚。”
顧巖一邊說着,一邊還像模像樣地翻了一頁書,彷彿他只是要與朵娜討論書籍紙張的薄厚程度。
以朵娜對他的熟悉程度,她可以很容易從這男人的細微舉動中發現異樣。
比如此刻,她極敏銳地看到了顧巖的眉心正不經意地微蹙着,於是一種類似於大事不妙的糟糕感覺突然就竄進了朵娜的第六感。
她低垂着眉目,不敢看他,硬着頭皮問道:“什麼事?你說說看。”
“你對淺依說過車禍的事。”他這一句陳述,比任何質問都更令朵娜揪心難耐。
顧巖好像連最起碼的審問都吝於給予,而是直接將“死刑”二字刻在問斬令牌上,然後脆生生地丟到她的面前。
他是如此氣定神閒,卻又是如此不留餘地。
朵娜盯着吧檯的邊緣,嘴巴張了又合,試了幾次才終於在空蕩蕩的腦海裡找出合適的句子來回應他的陳述。
“顧巖
,我知道你怪我。”她頓了頓,又不甘心地爲自己辯解,“可我說的都是事實,不是嗎?”
“沒錯,都是事實。”他的脣角勾起一絲微笑,滿是輕蔑和嘲諷的意味,“但這些事實,應該還輪不到你來講。”
“你……”你什麼呢?朵娜卻又覺得無從說起。
其實,顧巖的說辭本來就無可厚非。
她想了想,才又說道:“其實我知道,在你、我與蘇淺依之間,那個徹頭徹尾的外人早已不再是她,而是我。”
“所以?”他不屑地反問。
“可我就是不甘心!從來都只有我喬朵娜翻雲覆雨,憑什麼這次要我被一個流浪妹欺壓到這種地步?!”朵娜越說越是激動。
她恨恨地站起身來,從齒縫裡擠出一串充滿憤怒的字句:“顧巖你知道嗎,我、不、甘、心!”
他本就是在強壓着怒火,見喬朵娜不僅沒有絲毫的悔改之意,反而比他更是盛氣凌人,於是不由得怒火中燒。
“看在多年朋友的份兒上,我再教你一個道理。”男人半眯着眼睛挑釁般地看向她,以一種極其疏離、極其刻薄的口吻對她說,“其實不甘心和不擇手段,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你並不是錯在不甘心,而是錯在……”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將男人未來得及說出口的那些更爲凜冽犀利的言辭全部攔了下來。
“顧巖你這個混蛋!”她的聲音在顫抖,這種止不住的顫抖一直延續到指尖,甚至是心尖。
“你倒是給我說說看!你知不知道我不擇手段究竟是爲了什麼?!你知不知道我究竟在堅持一份怎樣的感情?!你知不知道我盼着這樣一份沒有指望感情到底是爲了誰?!”
這些掩埋在心底的酸澀,朵娜從來不曾與任何人提起。因爲她知道,很多話一旦說出口,便成了最深的絕望。
顧巖忽然不忍心再責怪她的不擇手段,其實她的這些絕望,他一直都懂。
有那麼一瞬間,顧巖想爲自己剛剛的尖銳與刻薄道歉,甚至想繞過吧檯,在短暫而有限的時間裡,給她一個可以用來發泄或是依靠的肩膀。
可他終究沒有,因爲青梅竹馬已是過去,如今,一切都已不再相同。
無盡的沉默開始在顧巖與朵娜之間蔓延開來,偶爾夾雜着一兩聲被刻意壓制的啜泣,尷尬又微妙。
這種氣氛一直持續到楚寒江出現,一直持續到他帶着朵娜,以顧巖並不願見的方式告別。
那叫做,不歡而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