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帶着心頭的一點感動,低低地迴應道:“你對我的好,我並不是不明白。可是顧巖,因爲我本身的問題,因爲我任性挑起的爭端,你和你的青梅竹馬吵了起來。換誰遇到這樣的事情,心裡都會或多或少地覺得內疚吧。”
不等顧巖開口,她又放緩了語速,不太自信地補充了一句:“就算是身爲心理督導師的你,應該也不例外吧?”
“看起來你也並不確定。”他總是很擅長捕捉淺依神情上的細微差別,從而一針見血地概括出她當時的心理狀態。
面對這樣一個睿智而機敏的心理師,淺依覺得即使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戳中自己的弱點,也並不算丟臉:“或許吧,畢竟這份內疚,說到底只不過是因爲……我很在乎你。”
而愛情中的這份在乎,她從來都不奢望得到平等的對待。
那便是多年流浪生活所給予她的,根深蒂固的自卑感。
“依你的想法,我現在應該因爲你和卓子之間的生疏而內疚到抓狂纔對。是這樣嗎?”
顧巖選擇了這樣一個刁鑽並且不能迴避的角度,將新一輪的自我反思和自我辯證,重又拋還給她。
果然如他預料的那般,淺依薄脣微張,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怔怔地不知該怎樣表達。
雖然表面看起來似是波瀾不驚,但實際上,淺依的內心卻早已風起雲涌。
想要在十句話之內將蘇淺依的穩定心緒攪得天翻地覆,世間大概就只有眼前這個男人可以做到。
淺依思慮良久,禁不住懊惱地揪了揪頭髮,再伸手扯一扯顧巖的衣袖,繼而用絕對撒嬌的口吻解釋道:“你別誤會嘛,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傻瓜,我懂。”
他莞爾一笑,俯身在她的脣上印上輕淺的一吻,哄誘似的呢喃着:“乖,不要亂想,我會愛你更多……”
甜蜜的吻觸在彼此之間盪漾開來,在細細品嚐脣畔溫存的同時,淺依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
既然在恰當的時間遇見了一個恰當的人,不如就這樣牽着他的手,勇敢地去面對彼此生命裡的甜蜜或是悲傷、得到或是失去。
而這段看似波折的辛苦旅程,或許正是命運交予他們的,成長的契機。
從那日在楓藍城堡不歡而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淺依和卓子、顧巖和朵娜都沒有再見
過面。
這種既定的友情疏離狀態對於淺依而言確實是造成了一些困擾,就比如說,情商略低的她在這幾個月裡始終對一個問題深感不解、耿耿於懷。
既然人類是出了名的社會性羣居動物,那爲什麼大多時候,人們都表現得極不願意接受陌生人的打擾,且又在陳年故交刻意疏離、聯絡漸少的時候,依然可以過着那樣按部就班、一絲不苟的日子?
對於這種明顯無解的繁複問題,淺依最終還是選擇聽從顧巖的勸告——無視它!
於是整個冬天,她都放棄思考更多,反而以“頭號粉絲”的身份,在下午茶時間或者晚間新聞之後,盯着電視試圖捕捉卓子旭同學的熟悉身影。
朋友成爲公衆人物的最大好處就是,淺依可以根據他在熒屏上出現的頻率,來判斷這傢伙最近工作的辛苦程度,從而慎重決定要不要好心地發一條簡潔的短信去問候他,也順便打擾他。
在顧巖屢敗屢試的勸道下,淺依終於漸漸習慣了朋友之間這種相對疏遠的以觀望爲主的相處模式。
說起這種轉變,似乎應該歸功於聖誕前夜的傍晚,顧巖在很美好的平安夜晚霞的映襯下,牽住她的手,認認真真、毫不含糊地對她說過幾句很有分量話語。
“淺依,你今後總要慢慢習慣這樣的日子,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生活範疇,而卓子的生活,不該是以你爲焦點。而我,纔是離你最近的木頭板。”
那時候,她還傻傻地笑他:“你一個風華正茂的大男人,爲什麼非要把自己形容成蠢呆呆的木頭板?莫非你覺得……”覺得我真的會看上一個蠢呆呆的木頭板?
事實上,顧巖從她的眼神裡清楚地讀懂了那句隱藏起來的疑問,但他卻並不在意,只道:“因爲遮風,擋雨,我都可以爲你。”
然後,他傾身向她,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將一個輕吻落在她的額頭上。
因着這句話、這個吻,淺依平生第一次覺得,平安夜竟也是個值得慶祝的節日。
楓藍城堡裡的二人世界始終這樣不鹹不淡、優哉遊哉地維持着,轉眼之間,已是來年春暖花開時。
清晨時分,公寓主臥室裡的男人準時醒來,起身,在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款步行至淺依的面前。
彼時,天光明朗,懶懶的陽光隔着臥室的淺色紗簾透進來,將一襲暖意籠上淺依姣好
的容顏。
她很是舒服地在柔軟的被子裡蹭了蹭,將身子蜷起,兀自睡得香甜。
顧巖靜靜端詳着熟睡時乖巧如許的她,心頭驀地一動,禁不住俯下身來,小心翼翼地親吻她的臉頰,生怕弄醒了她。
結束這個溫軟得幾乎要融在睡夢裡的早安吻,他便走開,輕悄地關上門,神清氣爽地準備迎接新一天的工作。
寶藍色奔馳車飛馳而去,一路上,顧巖聽着流暢唯美的鋼琴曲,卻似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最近總是愈發停不下來地想着關於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溫言軟語、甚至是她的一切。
這個看似無害且溫情的行爲幾乎已經佔滿了他全部的空閒時間,並且已經若有似無地影響到了他的工作層面。
比如說,一週之前的事務所例會上,以“心理素質超高且講話條理分明”而聞名的心理督導師顧巖,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在講演PPT時語無倫次了!
其實在那個本該嚴肅對待會議進程的時刻,徘徊在他腦海裡的竟然是一個與心理界全然無關的更嚴峻的問題——兩個人住在一起已經半年有餘,可是他的淺依卻還是執意和他“分居”!
這個笨女人,難道一點都體會不到埋在他心裡很久的那份“每天醒來,睜開眼就可以看到自己最心愛的人”的渴望和溫情嗎?
而現在,這個如同橡皮糖一般粘人的強烈願望又一次不合時宜地竄進了顧巖的思緒裡,就在他失神的瞬間,把住方向盤的手也隨之鬆懈了片刻。
結果就是,這輛華麗麗的奔馳因其主人的一時手滑,華麗麗地蹭向了右手邊邊的人行道,並且還不知悔改地華麗麗地蹭了好長一段距離。
直到愈漸刺耳的摩擦聲不留情面地傳進顧巖的耳中,他才幡然醒悟過來,只得趕忙啓用手剎,利落卻又憤憤地在路邊停下了車子。
奔馳車的主人不由得在心底對自己咆哮:怎麼會這樣?!這種荒謬不慎疏忽大意的可笑事情怎麼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發生在他素來謹慎的生活裡!一定是哪裡不對!
可是,究竟是哪裡不對呢?他全心全意地喜歡一個人,這總不會有錯吧。
難道是因爲恰巧到了春暖花開的……思春好時節?
雖說,這看起來的確是個合理的解釋,但可想而知,以顧巖的性子,是絕對絕對不肯承認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