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蘇淺依不得不承認，在命運面前，她就像是一段不折不扣的冷笑話。
命運的安排讓她覺得不寒而顫，但別人卻偏偏覺得很好笑。
這個“別人”，就是顧巖。
星期一上午八點半，偌大的北京城又如期迎來了爆發力極強的早高峰時段。人潮擁擠處、車輛圍堵時，整個城市都變得嘈雜熙攘、怨聲載道。
然而此時，顧巖已經氣定神閒地坐在心理諮詢事務所的督導辦公室裡，呷一口熱茶，開始有條不紊地整理今天的待辦事項。
“早晨，事務所全員會議；上午，準備明天心理諮詢師培訓的授課材料；中午，約了事務所的另外一位督導吃飯；下午，三個新來事務所的諮詢師分別預約了三個時段的督導諮詢；傍晚，參加上海總部的電話會議，彙報上週北京事務所的情況。”
整日行程安排得如往常一般利落並且完美無缺，但很奇怪的是，顧巖卻覺得今天的待辦事項裡，似乎少了點什麼。
七月十日，究竟還有什麼重要事情被他遺漏了呢？
恍神的空當，目光不經意地掃過辦公桌上的一串防盜門鑰匙，顧巖這才幡然醒悟。
原來是忘了留出時間給公寓裡同住的另一個人，蘇淺依。
距離心理事務所只有兩站地的高檔公寓，有着一個很動聽的名字——楓藍城堡。
“阿嚏！阿、阿嚏！”睡夢中的蘇淺依突然感應到某個人的掛念，倏地從綿軟的牀上彈起身來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
而後，她迷迷糊糊地張望四周，吼出兩句無比狗血的話：“啊——！我這是在哪兒？！我是不是失憶了啊？！”
雖說她嚎叫得有模有樣十分神棍，但其實，睡意正濃。
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淺依一直保持着萬分迷離的眼神，盯住臥室的窗子發呆，腦子裡只有一個很沒出息的念頭反覆出沒——再多睡會兒？再多睡會兒！再多睡會兒……
但就在她突然呈軟體動物狀砸向牀板時，枕邊的手機不識時務地唱起了歡快的甩蔥歌。看到來電顯示竟是陌生號碼，淺依疑惑地皺了眉。
……難道是他？
“喂您好，我是蘇淺依。”她的語氣裡，是很明顯的禮貌和疏離，“請問您是哪位？”
“你幹嘛突然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電話那端傳來磁性動聽的男聲，語氣卻是誇張傲氣的。
原來不是她以爲的那個他
。
淺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起來似是在笑自己剛剛竟然用那麼正式的語氣跟老朋友講電話。
但實際上，她只是在嘲笑自己心裡一閃而過的失落。
不是顧巖打來的電話。但這有什麼可失落的呢？
迅速調整了語氣，淺依直奔主題：“卓子，你什麼時候換號碼了啊？”
“啊？”卓子怔了一秒鐘，突然拔高了聲音，聽筒內外怨念四起，“顧巖哥這又是鬧哪樣啊？！”
淺依茫茫然道：“你能不能說些我也聽得懂的話。”
“沒問題，那我就說句你也能聽懂的。半個小時之後，我在楓藍公寓樓下等你，咱們當面再……”
卓子旭一如既往地，在自己話還沒說完的情況下，掛掉了電話。
聽着“嘟——嘟——”的忙音，蘇淺依突然忍俊不禁。
這種情況她每次遇到都會忍不住感慨，像卓子這樣能狠下心掐斷自己後半句話的人，還真是難找。
簡單洗漱後，淺依一邊拿着顧巖昨天買給她的淺米色毛巾抹掉臉上的水珠，一邊不經意地瞥了眼客廳的落地鐘擺。
此時已是下午兩點鐘，她很合時宜地聽到了從肚子傳來的咕嚕咕嚕的叫聲。
滿懷期待瞬間移動到廚房的蘇某人，卻在拉開冰箱門的一刻覺得天崩地裂、萬劫不復。
不要懷疑事情的嚴重性，對於一個名符其實的吃貨來說，空冰箱絕對有本事讓她萬念俱灰！
對着空空如也的冰箱，蘇淺依只能可憐兮兮地瞪大了眼睛，那模樣像極了被主人懲罰三天不給魚吃的貓咪。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有些委屈，扁着嘴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淺依很清楚地記得週六上午顧巖是用怎樣輕描淡寫地語氣對她說“其實你之前租的地下室，被我退了”。
他那麼霸道，那麼不留餘地，只用聊天般的輕鬆語氣，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對她過往的生活進行審判和終結。
她同樣清楚地記得整個週末，她究竟是怎樣默不作聲地收拾那點可憐的行李，又是怎樣在心底拼了命地勸自己說——就暫時住在這裡吧，畢竟上週才交了三個月房租，實在是沒錢再找房子了。
窮人有窮人的悲哀，從頭至尾，蘇淺依除了任之擺佈以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期盼這個男人做出這些荒誕的行爲並非出於惡意。
但現在，冰箱空了，顧巖卻不在。
在楓藍公寓樓下看到卓子旭的時候，憋了半個小時的眼淚並沒有像淺依預料中那樣紛紛滾落，反而漸漸蒸發，復又凝結成爲心底的冷靜和理智。
“嘖嘖，蘇淺依，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簡直就跟餓鬼沒什麼兩樣兒。”
他明明是關心她的，但卻總是不肯承認。
在蘇淺依面前幼稚得像個小學生，這是卓子旭十幾年來始終改不掉的壞習慣。
淺依聽得出他話裡的好意，於是順水推舟道：“走吧，看在你幫我找了份穩定工作的面子上，今兒下館子，你請客！或者這次我請也可以……”
其實當她說到最後三個字時，聲音已經低得幾乎聽不見。
當那種長久隱匿在心底的無力感突然一覽無遺地暴露在生活瑣事面前，她的倉惶無措竟是如此狼狽，卻又如此真實。
令淺依驚訝的是，卓子旭竟然對楓藍周圍的環境瞭如指掌，不出五分鐘就熟門熟路地帶她鑽進了一家外表看似普通、實則別有洞天的川菜館子。
她坐在並不顯眼的位置上，怔怔望着餐桌彼端正專心點菜的卓子，不禁回想起半個月前他們在地鐵裡久別重逢的場景，一時間只覺得感慨萬千。
那天下午，她正抱着吉他唱歌，期盼有更多的乘客可以塞給自己幾塊零錢。
卓子就是在這樣的時候，以一種令她陌生的姿態突然出現，開門見山地對她說：“蘇淺依，我之前打工的酒吧在招駐唱，我覺得以你唱歌這功力肯定能行。”
幾年不見，卓子旭儼然告別了淺依記憶中那副中規中矩的乖乖學生形象。他已不再是曾經那個身材圓得像“鐲子”一樣的卓子。
染成栗色的劉海輕輕搭在額前，襯得秀氣的面容愈發精緻。他比從前瘦削了許多，也因此更有本事將一身普通的休閒裝穿出帥氣的味道。
如今的卓子旭，兀自張揚並且自信着。這樣的鋒芒，是再熙攘的人羣都掩不住的。
半晌，吃貨蘇淺依才忽然記起此行的終極目的是蹭飯而不是盯着某隻鐲子發呆！
她這才匆匆扯回飄遠的思緒，轉而對着菜單很不可愛地指手畫腳道：“卓子，別忘了幫我點一份這個……”
“我知道，還有椒鹽蘑菇和乾煸豆角對吧。”他頭也不擡打斷她，話語裡盡是篤定，“你哪次吃川菜少得了這幾樣。”
面對彼此之間這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感覺，淺依反倒覺得無話可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