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宮中,今夜懷王點了寵妃賀蘭氏侍寢。
這賀蘭氏乃先王在位時,最末一次大選,選入太子東宮的新人。短短兩年,已躍居二品昭儀之位。攀升速度之快,後宮之中,無人能及。哪怕是爲王上誕下公子昶的姜婕妤,也不敢攖其鋒芒。
如今賀蘭氏披着薄紗,不惜在隆冬天裡,赤腳踩在毛毯上爲懷王獻舞,爲的,不過是家裡又有交代。
賀蘭一門,乃左相府朱氏附庸,前朝與後宮,從來都是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前朝有動靜,後宮自然安生不了。
“愛妃一曲霓裳舞,翩翩兮,嫋嫋折腰,褰褰欲飛。好舞,當賞!”
懷王攬着舞畢旋至懷中的美人,開懷大笑。執起酒樽,俯身渡一口羊羔酒給她,把賀蘭氏辣得面飛紅霞,好不妖嬈。
“王上。”昭儀娘娘雙目含情,手撫在懷王胸前,身子熱起來,便惦記君王牀笫間的英武,心裡更是難耐……
杏黃的紗帳裡,雲消雨歇。賀蘭氏枕在懷王胸口,聽着普天之下最尊貴的男人,心跳聲壯碩有力響在耳畔。昭儀娘娘強壓住心底的酸澀,擡頭,牽出一抹嬌柔的笑來。
“臣妾何其有幸,能伴在王上左右,便是死了也值了。”
懷王撫她背心的手頓了頓。哪個男人不愛聽這樣的情話。遂帶着憐惜,佯裝動怒,“休得胡說。死生大事,豈能輕易掛在嘴邊?”
賀蘭氏彷彿被嚇住,眼裡微微噙了淚水。美人垂淚,總是格外叫人心軟。懷王攔腰將她抱到身上。或許是初夜那晚,也就眼前這女子經了破瓜之痛,膽敢當他跟前,嚶嚶哭泣。自此便對她,較旁人多一分憐愛。
將人哄住,本是赤着身子,帳內兩人又溫存許久。
到了這時候,再拖延不得,賀蘭氏光潔的藕臂,纏在懷王腰上,這才緩緩入了正題。
“宮中寂寞,王上不在的時候,臣妾總覺清冷,無事可做。臣妾知曉明年便是大選,家中有幼時與臣妾玩得好的庶妹,算算年歲,開年也能進宮。王上,臣妾可否向您討一個恩典?若是臣妾那庶妹有幸能過了甄選,臣妾宮中這偏殿,自來也是空着。可否給了她,臣妾平日也好有個伴兒。”
僅隔了道門簾,垂首立在外間的御前掌印太監劉高,乍聞昭儀娘娘這懇請,斂着的目光,極快閃過抹精芒。
娘娘宮裡的偏殿?那可不是隨便個剛入宮的美人便能住得。按規矩,新選入宮的御女,通通都得宿在流芳館。
王上想起來,點名幸哪個,全看各人造化。有些御女,一輩子在宮中,也未必能見上龍顏一面。
眼下娘娘欲讓家中庶妹,學了規矩,徑直搬進主位娘娘宮中的偏殿。如此,能承寵的機會,豈是那一干關在流芳館的新人,比得了的?娘娘這份用心,卻是替她家庶妹,搭了好高的通天梯。
這是要提攜了人,青雲直上麼?
劉高垂着頭,眼底心緒莫名。
殿內,懷王眼底原本疲憊慵懶的目光,忽而清明幾分。不着痕跡打量胸前柔情款款的女人,心頭那點兒愜意,突地就淡了。
只面上分毫不露,閉上眼,淡淡應一聲,算是許了她央求,便命人熄了燈。
隔日一早,懷王乘御駕前往早朝途中,招劉高問話,“近幾日可有人與賀蘭氏走得親近?”
劉公公搭着拂塵,心頭一緊,暗道一聲:來了!
心念電轉,遵照馮瑛馮公公的授意,如實回稟,卻又刻意將話回得很有那麼幾分名堂,引人深思。
“昭儀娘娘喜靜,極少串門子。近日也就出宮赴了王后娘娘的宴請,到假山石亭煮酒賞梅。”
當今王后韋氏,乃先王廢后,朱王后姨甥女。是朱王后被廢黜前,親自給太子挑的人。其父乃太子近臣韋高。韋家與朱家,祖上便有姻親,數代都爲通家之好。
劉高這話,卻是暗指,除王后娘娘韋氏外,近日昭儀娘娘,並無接觸旁人。
果然,懷王眼中露了分陰鷙。賀蘭氏雖得寵,卻非聰明人。寵她,也不過是看在她心思淺,在她宮中,少有煩心事。
朱家在前朝幾乎一手遮天。懷王乃廢后養子,並非親生。看在朱家曾出力助他繼位,立下大功,懷王已是多番忍讓。
如今不止前朝,連後宮亦是三番兩次,欲行染指。懷王搭在轎輦上的手,緊了緊。手背上,隱隱有青筋鼓起。
劉高偷偷瞟一眼慍怒的君王,不由回想起馮公公那日,半是隨意,半是語重心長的閒話。
“這狼窩裡的狼崽子,幼時好養。它不能出去狩獵的時候,肚子餓,便記得你哺食的恩情。養大了,骨子裡的野性,也隨之冒了頭。不耐煩被養在籠子裡,再要馴養它便難了。鬧不好,反咬你一口。豢養之人,還想繼續將這狼當了狗養,去狩獵更多的好處。被套了繩子的狼,卻又想着如何掙脫束縛,獨享獵來的肉吃。嘖嘖,這世上之事啊,哪裡能兩全。”
劉高跟在御駕旁,暗自琢磨馮公公這番話,若有所得。
下了早朝,公孫率一衆謀臣於春秋齋請見世子,商議政事。
“周大人自去歲被王上奪了實權,左相又藉口清洗公子成黨羽,實則卻是排查御刑監暗探,拔出安插各處釘子。到如今,御刑監已是名存實亡。爲何今早王上突然命衆臣進言,商討這隻餘下個空殼子的御刑監,怎麼個處置法。”
底下人各抒己見,公孫撫一撫美髯,待衆人發表完政見,這纔開口。
“王上此刻提起御刑監,怕是有心重建。只御刑監重建後,定會牢牢握在天子手中。當今天子雖非英主,卻也明晰前車之鑑的道理。”
上首那人聞言頷首,面上卻不爲所動。
手上有槍使,是好事。只來來去去同一把槍,未免顯得手段匱乏。重建御刑監非一朝一夕之攻,他耗得起。
恰巧此時世子妃派府上侍人給衆位大人送了茶點,他挑一挑眉,未動糕點,只接過仲慶遞來的茶盞。
熱騰騰的茶水入口,便知是她親手沖泡。初始味苦,尾子卻甘醇。清清亮亮的茶湯,沒有多的花樣。照她的話講,“近日吃食上,溫補已是有些過了。這幾日大人您的茶水,下官便不畫蛇添足,再多添紅棗。”
他端着茶,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她耍賴時,時常嚷嚷她是他的學生。學生尚且知曉變通,他又豈能若了先生的名頭。
“御刑監一事,無需多想。往後目光多放在宮中。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前幾年京中多有參本官奸佞。而今正好,倒叫他們看看,何爲讒言。”
公孫聽聞上首那人言稱“奸佞”,不覺搖一搖頭。暗忖:到如今,京中哪裡有人再敢上奏。世子這般不以爲意的自我調侃,看樣子,朝事家事,心情皆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