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夜,不是挺好的嗎?”
楊柳道:“在四姑娘面前,你正經些,好好回話。那塵呢?這叫什麼名字,哪裡有人把自己比做灰塵的。”
她和夜塵是到了莊子上才認識的,論年紀比他還小個一兩歲。但夜塵總是亂七八糟的,讓她忍不住要去照顧他。
這一番相處下來,倒好像她是姐姐而夜塵是弟弟了。
“哎喲,你別老是訓我嘛,四姑娘看着呢。”夜塵不滿地嘟囔道:“我們這樣的人,跟灰塵有什麼區別?要不是命大,早就沒這個人了。”
“不是說,要把名字取賤一點纔好養活嗎?怎麼樣,我這個名字,一定能活得很長吧?”他笑嘻嘻地解釋着他取這個名字的原因。
楊柳被他鬧得哭笑不得,板着臉道:“好了,別鬧!我們聽四姑娘的。”
他們這一番笑鬧,方錦書緩過神來,笑道:“有姓夜的,在《後漢書.五行志》裡面就有夜姓的記錄了。我說過了,你們的名字自己做主就好,這個名字不錯。”
夜塵衝着楊柳挑了挑眉,好像在說:怎麼樣?自己見識淺薄,還說我的名字不好聽。
既然都取好了名字,方錦書道:“你們收拾一下隨我回京,在京裡我買了一座宅子,你們先住着。我會讓季大掌櫃來教你們拳腳功夫,功課可以先放一放,我自有安排。”
幾人俱都應了,方錦書又道:“好生洗把臉,換身乾淨衣裳。”
楊柳看了夜塵一眼,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這句話,分明就是衝着夜塵去的。這幾個人裡,就數他最髒。
他們都是孤兒,在市井街邊混跡着長大,無人教他們尊卑禮儀。在方錦書面前,雖然知道尊重,但很多言行卻不符合規矩。
不過,前世今生,下人奴僕方錦書已經足夠多了。這幾人,她並不需要他們成爲只知道執行主子意志的應聲蟲,這樣的相處模式,讓她覺得很放鬆。
又在莊子裡稍作盤桓,方錦書才帶着人離去。
來的時候只她和芳菲兩人,走的時候卻多了五個半大孩子。吳山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很好的掩飾了,請方錦書上車。
車廂裡多了五個人,顯得有些擁擠。
方錦書道:“且先擠上一擠,回京的路不算遠。”
高露甕聲甕氣地道:“四姑娘都不怕擠,俺也不怕。我們是鬧蝗災的時候逃難過來的,最多的時候車上坐了十多個人,還有那起子私奔的。”
“在四姑娘面前,說這些做什麼。”高樓制止了她,歉意道:“四姑娘,妹妹野慣了,說這些鄉野粗話污了您的耳朵。”
方錦書擺擺手表示不在意,道:“逃難的時候,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有車坐已經不錯了。”
聽到這句話,夜塵怔了一會,灑脫的笑道:“四姑娘說得是,我就走過兩個多月,腿都快走斷了。”
會成爲孤兒,誰的背後沒有一段傷心的往事?一時間,車裡的氛圍有些傷感。
江梅的年紀最小,話也不多,此時她覺得氣氛不對,怕惹了四姑娘不高興,便怯怯地開口道:“我是從南邊來,會唱些老家的小曲,四姑娘想不想聽?”
方錦書欣然點頭,她也不想氣氛這樣傷感。
車廂裡響起江梅清甜的歌聲,唱着家鄉的小調。歌聲從馬車中飛揚而出,在春日的田野上空飛旋盤繞。
想不到她唱歌這樣好聽,衆人俱都沉醉在她的歌聲中。
如果不是親耳聽見,很難想象光憑一個人的嗓子,能唱出這樣的旋律。透過她的歌聲,好像能看見小溪流水,溪邊紅紅的女兒笑臉,隔溪相望的少年。
論音律,自然要數太常寺下轄的太樂署。祭祀大典所用的雅樂,節慶所用的歌舞,都出自太樂署,更有專門調教女樂的教坊司。
但江梅此刻的小調,卻充滿着鄉野間的樂趣,其中洋溢着自由的氣息,是宮中無論怎麼編排都編不出來的。
聽着這樣的曲子,方錦書暗暗在心中道:爲了你們對我的信任,此刻的這份自由,我願你們將來都能展翅飛翔。
她的目光掠過夜塵已經洗淨的臉,原來世間之事真有如此巧合,她來這一趟果真挖到寶了。
這一世,又增加了一名人生軌跡因她而改變之人。她建了這善堂,竟然在無意間將未來的影風給網羅到了旗下。
有了夜塵,她的消息渠道就不用發愁了。雖然她無法提供夜塵在影衛裡那樣的訓練,但她能給予他更多的自主權,他也不會經歷那麼多危險。
她在前世所見到的夜塵,是一個肅殺的男子,眉目之間都是森然寒意。這種氣質,沒有經歷過刻骨的傷痛,怎會練就?
方錦書不知道,如果讓夜塵自己來選擇,究竟會選哪一條路。但既然這一世而非前世,她在不經意之間影響了許多人的際遇軌跡,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們具備活得更率真的能力。
成熟的路,代價往往讓人難以承受。比如,她一直牽掛着的好友喬彤萱。
喬太太過世還未滿百日,喬彤萱還戴着重孝。她不便出門,也不願出門。方錦書和吳菀晴約着一道去探望了她幾回,她的狀態一次比一次好,但眸子裡的光華卻越來越黯淡。
算了算日子,還有幾日就是喬太太百日的水陸道場法事。兩家既然已成了姻親,方家勢必是要上門替喬彤萱撐腰的。
到時候,她再仔細跟喬彤萱說說話,能開解多少是多少。作爲閨中的手帕交,她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心頭想着事,回京的路程便顯得很快。司江揚鞭進入建春門時,天色剛剛近黃昏。根據方錦書的吩咐,馬車沒有迴轉修文坊,而是徑直去了城南一座不大的宅子裡。
這座宅子,是方錦書用宮中賞賜所得的銀錢購置,正是備着給自己的人使用。
下了車,五人在宅子門口躊躇着,不敢邁步入內。
他們在京中流浪過、乞討過、做過短工零工,被人追打過。無數次路過這樣的宅子,羨慕着能住在裡面的人,夢想着能進去遮風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