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採唐的問題讓現場再一次安靜。
房間裡所有人忍不住偏頭四望, 看向彼此的目光充滿試探與懷疑。
兩種可能, 怎麼想都是第二種可能性更大!
廖星劍出門去找了誰?
誰拿出來的杏仁,怎麼邀請廖星劍吃下去的?
一定是很信任的人, 或者有很特殊的理由……
可剛剛大家聚在一起理各自的時間線,沒一個人提到這點!
沒做過這件事的, 當然不用提,也不知道,但是兇手——
明顯在說謊!
是誰,到底是誰!
所有人裡, 析蕊表現最爲激動:“到底是誰殺了我的星劍!”
眼看她又要發瘋,夜楠揮手叫人過來, 制住了她。
莊擎宇有些不解,問宋採唐:“那……星劍若是中毒而死, 胸前匕首怎麼解釋?”
難得辛永望此時同他意見一致, 上前一步, 眯了眼:“不管廖公子真正死因如何,當時書房裡一定有人。”
他比較偏向另一種推測:除了兇手下毒外, 還有別的人,當時也想殺死廖星劍。
宋採唐卻搖了搖頭,非常肯定:“死者胸前匕首, 並非人爲故意刺入。”
這大家就不理解了。
夜楠:“宋姑娘的意思是——”
“匕首是從低很斜的角度刺入, 一般成人身高, 包括在場諸位, 都很難做到。傷口入肉不深, 並不致命,出血量不多,甚至疼痛感覺也有限,特殊情況下幾乎可以忽略。我與諸位一同看過書房現場,當時一切歷歷在目,大家——可還記得死者書案下地板?”
宋採唐視線滑過衆人,聲音清冽微緩:“地面一片狼藉,紙筆齊落,墨點四濺,抽屜打翻倒了一地,肉眼可見各種模糊痕跡……結合驗屍結果推測,死者當時一定因爲毒發,劇烈掙扎過,因爲掙扎,將書案上東西扯下,因爲掙扎,倒在地上蹭亂了各種痕跡。”
“除卻各種書寫用具,抽屜裡還裝有剪刀,小巧柳刃等物,多一個匕首,並不奇怪。”
夜楠突然聽懂了宋採唐的講述:“你的意思是,這個匕首可能是抽屜打翻時,不小心帶出來……刺中了星劍?”
宋採唐點了點頭:“沒錯。”
她是法醫,所有推測都要基於事實,匕首插胸看起來很嚇人,但不管角度,方向,還是深度,力度,都與在場嫌疑人靠不上,再加上現場痕跡,這個推斷,一定不會有錯。
辛永望皺了眉。
“也就是說,不管死者是因爲哪種可能而死,肯定與這個匕首沒關係……”
跟匕首沒關係,他的第二兇手推斷,基本不可能存在了。
“我的確擅驗屍,死者告訴我什麼,我就告訴大傢什麼,根據確實證據推演案件發生經過,但——”宋採唐轉身,視線轉過房間裡所有人,雙眸漆黑明亮,“更多的細節線索,還是得需要你們幫忙找。”
“杏仁這個東西,用過不可能沒痕跡,而且死者吃的是烤杏仁,東西從哪裡來,烤制地點在何處,可有用到別人幫忙,可有人看到……順着這個方向,詳查堡內各處下人,包括隱蔽之地,可能會有所收穫。”
宋採唐條理清楚明白,乾脆利落的說完,就轉了身,開始縫合屍體。
她一手剖屍神乎其神,案件切入點穩準狠,證據切實,反應靈敏,各種分析更是靈慧剔透。偏她還不自大,不居功,哪怕是被擄脅來破案,仍然付出了所有的認真,沒耍一絲花樣……
在場人們怎麼能不心服口服?
夜楠立刻示意辛永望照宋採唐說的去做,另外迅速安排宋採唐的休息院落。突然被擄來,馬上進行這一連串的複雜工作,精神保持高度緊張,大男人都受不了,何況一個女人?
關婉也沒停,手裡刷刷刷的記載着驗屍格目。
宋採唐垂着頭,長長睫毛在眼底落下陰影,手中針線不停的動,側影在陽光照耀下,無比安靜。
內臟縫合,放回體內原位,緊接着勾針血管,動脈,各種組織層,脂肪層……
最後是皮膚層。
一針一針,宋採唐做得有條不紊。
所有縫合工作結束,宋採唐用溫水軟布擦拭死者的身體。
“我來。”夜楠拿走了她手上軟布,低下頭,慢慢將軟布放在廖星劍身體,一點一點,擦去他身上的血污,“我也……爲他做不了更多了。”
夜楠眼神十分哀傷,像下雨的天空,帶着潤潤的暗色,可她並沒有哭,只是一上一下,輕輕的,慢慢的,擦拭廖星劍的屍身,彷彿在做一件十分緊要,無比神聖的事,又想在完成什麼承諾,什麼誓言。
停屍房中,宋採唐見過太多太多的不同場面,並沒有多言,乾脆轉身,將髒了的手套摘下,罩衣褪去,洗手。
一切做完,夜楠還在擦拭屍身,雙手微微顫抖。
宋採唐明白對方會妥善處理,就不再管,衝關婉招了招手,帶着妹妹走了門。
停屍房外,早有侍女等候,見宋採唐出來了,上前行了個禮:“貴客院落一應準備已經就緒,宋姑娘請隨我來。”
宋採唐拉着關婉的手,一路走到客院。
是個兩進院落,並不太大,卻處處精巧,很有蘇州園林的風格,看得出來,院子準備的很用心。
花廳已擺上飯菜,也是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動。
等淨手,漱口,伺候碗碟等一系列工作完畢,下人全部退出去後,關婉才長長嘆了口氣。
走到哪兒忙到哪兒,身邊還處處都有別人,連口氣都喘不下,縱使現在面前擺着珍饈美味,也實在沒什麼胃口。
宋採唐摸了摸小姑娘的頭:“沒胃口麼?”
關婉誠實的點了點頭:“……也不餓。”
“那就不用逼着自己,晚點餓了再叫也行。”
關婉眼睛睜圓:“真的麼?”
“嗯,”宋採唐微笑,“婉兒放心,我們現在是貴客,有用的很,他們不敢得罪,就這桌菜,你不喜歡全打翻了,讓他們重新上一桌,他們都會幹。”
關婉歪頭看着這一桌子菜,還別說,真有點兒打翻的衝動。
現在表現得再客氣有什麼用,還不是擄了她們來!
這根本就不是待客之道!
她有點委屈,想起了大姐……
宋採唐正好也想到關清,聲音很輕:“大姐也……不會放棄我們。”
……
關清當然不可能放棄她們,雷厲風行,各種努力,忙的都顧不上回家,各種命令一個又一個不要錢的往下發,整個商隊被她支使的團團轉,連最基層的夥計都忙得腳打後腦勺,兩天之內,還把曹璋按在他大門裡的影壁上足足五回,着實讓漕幫漢子們看了很多大戲,過足了眼癮。
漕幫行水路,工具各有不同,大船穩,小船快,專門用來趕速度的柳葉扁舟更是能快如利箭,加上得力的水勢和風勢,‘千里江陵一日還’幾個字,完全能做到。
曹璋很快查出了實情,竟然真是他們漕幫漏了空子,着了別人的道!
根本不用多說,自家弟兄犯了錯,自有刑堂懲罰,敢算計他們的人,也別想得了好!
於是遠在一城之外的小縣,毛三正美滋滋笑眯眯的抱着妓子享受,突然後頸一緊,被人拽着拖了出去。
“你是誰!”
曹璋冷笑:“我倒想問問你是誰,吃了誰給你的雄心豹子膽,敢在我曹璋面前耍心眼?”
聽到漕幫老大親自來抓,毛三嚇得都不會說話了:“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曹璋並不是個好脾氣的人,當下手一翻,薄蒲柳刃一現,就削掉了毛三一隻耳朵。
“啊——”
一聲慘叫傳出,毛三捂着血淋淋的耳孔,看着地上還熱乎乎的耳朵,瞬間就跪了:“我真……我真不……”
一句話還沒說完,另一隻耳朵也被削掉了。
毛三嚇的牙齒咯咯響,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反問曹璋:“你竟然敢這樣——不要王法了嗎!”
曹璋冷笑着拎起他:“你竟然在我漕幫地盤,跟我講王法?” WWW◆TтkΛ n◆Сo
毛三這一次失去的,是他的手指。
“我說!我說!”
毛三終於受不了了,跪在地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說……”
曹璋轉回,將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了關清。
關清此時也把自己商隊的內鬼揪了出來,聞言眯眼看着曹璋,眸底有冷光閃耀:“那個毛三呢?你放了他?”
“怎麼可能?”曹璋挑眉,“當然是殺了。”
關清滿意點頭:“這種算計別人性命的爛人,根本不配活着!”
想起自家那個內鬼,她就氣不打一出來:“說什麼只想掙點零花錢,對方說保證沒危險,只是讓兩位小姐消失幾天,到日子就送回來,我呸!別人說沒危險就沒危險麼?別人說把你的腦袋砍下來還能接上你信不信啊!什麼都聽別人的,什麼都信,你能長這麼大?當我傻是麼,這種鬼話都能信!”
既然知道了罪魁禍首就是夜聖堡,關清就沒準備乾等着,當下提着裙子就往外走:“我要去救她們!”
曹璋攔住了她:“夜聖堡實力強橫,是江湖上的大幫派,你挑不了,也進不去。”
關清推開他,繼續直衝衝往前走:“我會僱人!”
曹璋氣勢微凜,聲音越發嚴肅:“你僱誰?江湖上的人會互通消息,你一個道外的生面孔去請,你猜別人會給你臉,還是先問問夜聖堡的意思?”
關清瞪他:“我請——”
“請殺手黑組織也不行,”曹璋緊緊握住關清肩膀,“道上規矩和你做生意不一樣,冤家宜解不宜結,真結了仇,事情就更難辦了!”
關清紅着眼瞪着他:“可現在是他們要跟我做冤家!”
“你冷靜一點!”曹璋將關清按在牆壁上,深深看着她的眼睛,聲音從硬到輕,再到隱隱帶着溫柔,“你冷靜一點,慢慢想一想,這是爲什麼?你這麼聰明,一定能想到的……”
關清這個人脾氣硬,但對別人吧,有點吃軟不吃硬,曹璋要是兇她,她肯定更來勁,現在曹璋這麼弱氣,她反倒能壓下脾氣……
她也是關心則亂,稍稍冷靜下來,腦子轉兩圈,立刻就明白了。
早先分析就很清楚了,別人爲什麼非要請兩個妹妹,沒要錢,暫時也沒傷害,肯定有有目的的。
婉兒就算了,養在閨中無人知,她的表妹採唐,可是有大本事的。
她眼梢微微挑起,眸底有粲光閃現,如同幽暗夜晚空中閃亮羣星,揮本着燦燦微光。
“那夜聖堡……可是死了人?”
曹璋聲音有些暗啞:“九月十四,夜聖堡大小姐大婚前一夜,新郎官死了。”
關清就明白了。
新郎官,多重要的位置,突然是在新婚前夜,別說江湖大門派,就是一般的普通百姓,都不可能放着不管。
所以這夜聖堡,應該是找採唐破案。
“死了人,不報官,偏抓了我妹妹去,”關清聲音嘲諷,“我們關家,竟這麼好欺負麼,誰都敢來踩上一腳?”
曹璋手懸在空中良久,纔敢輕輕放下,碰了碰關清頭頂:“不用怕。”
關清嫌棄的推開了他,從容走到桌邊,自己倒了杯茶,眼角斜過去,沒半點羞怯之意,甚至氣場無比霸道:“你當我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曹璋:……
默默的放下了手。
果然這女人根本不會害羞。
也根本不懂什麼叫曖昧!
算了。
曹璋跟着走過去,也給自己倒了杯茶。
別人沒半點心疼,他只能可憐兮兮的心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