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我只是左挑右選找個好東西,儘儘孝心, 怎麼知道賣東西的商行有問題!”
陵皇子當即否認, 眼凸眉厲,口沫橫飛, 十分激動。
“有時無心之失,才最是要命。因爲連你自己都不知道, 什麼時候透露了機密出去……”太子眼睛看過來,聲音徐緩, “我們這樣的人,更該小心謹慎, 半分不能錯。”
陵皇子當即瞪直了眼, 這鍋砸的,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不知趙摯的話真假如何, 事情大不大, 根底在何處,陵皇子不確定怎麼反擊,擔心用錯了方法, 反倒過猶不及。
想了又想,他可憐巴巴的看向皇上:“父皇……”
建安帝沒理他,也沒理任何人, 背倚軟枕,雙眸微闔, 似是睡着了。
年紀越來越大, 身體越來越不好, 很多時候坐着坐着就盹過去了,這幅畫面近來在朝前後宮極爲多見,很是正常,陵皇子也也不准他是裝的,還是真的。
總之,沒得到想要的結果。
他只得轉過頭,可憐巴巴的看向皇后:“母后……”
陳皇后正給建安帝搭上一方薄毯,動作仔細小心,心無旁騖,看都沒看陵皇子一眼,好像沒聽到。
正如她一如既往的性格,任何時候,都是皇上第一。
在場的另一個人說話了。
“我最恨遼人。”
一個婦人,年過不惑,不插金不帶翠,眼角已有細細紋路,一雙眼睛卻平靜深邃,透着看透世事的明悟,正是長寧公主。
她是建安帝的胞妹,早年嫁給戍邊王將軍,夫妻和睦,伉儷情深,以致王將軍戰死,親子丟失後,也一直不肯改嫁。跟一般的公主不一樣,她幼時是男孩子脾氣,喜歡舞刀弄槍,性格也火爆,大約有意收斂,喪夫失子之痛後,她選了處小山頭,建了個庵,常年住在山上,不見人,也不下山。
這次要不是很久之前就定好的家宴,她也不會來。
因她遠離朝堂,跟各個利益集團都無瓜葛,身份又足夠尊貴,所以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於大局沒有影響,別人樂得給她幾分面子,花花架子哄着。
也所以,不管在什麼場合,她都能暢所欲言,不用顧及任何人的面子。
“若非遼人,我那孩兒不可能丟。你這些東西,還是不要放在這放的好!”
說着話,長寧公主眸底已現出非同尋常的銳利和狠勁。
陵皇子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位姑母不是最新修佛,什麼都不管的麼?
看看那皮毛,想想遼人二字,他心下道糟,壞了,這是進了太子和趙摯的大坑了!
沒準一切都是準備好了的套,包括他想禮物時別人的推薦,別人早就精心策劃,等着這一天呢!
“母后……”他緊緊抿脣,聲音哀哀,眼神裡有着他自己都察覺不出的緊張。
陳皇后嘆了口氣,揚手叫人:“將這些東西收起來吧。”
陵皇子精神一振,他就知道,母后一定會保護他!
可這樣……是不是更像包庇了?太子會不會不高興?
陵皇子小心的轉頭看太子。
太子沒任何表現,他的走狗趙摯卻刺了一句:“到底母子情深。”
陵皇子瞪着趙摯,那架式像想衝上去咬一口。
就是母子情深了,你待如何!你咬我啊!
太子立刻皺眉制止趙摯:“慎言!你已承爵爲王,當端莊持重,就事論事,情緒激動口不擇言有何好處?孤的母后,自然母儀天下!”
趙摯立刻掀袍跪倒,朝陳皇后行禮:“臣失禮,請娘娘責罰。”
這一段往來,看的陵皇子心驚肉跳。
氣氛太緊張太可怕了!
長寧公主捧着茶盞,看了陳皇后一眼,笑得別有深意:“做皇后娘娘,自然要母儀天下。”
建安帝微闔的眼睜開一條縫,指節敲了敲椅子邊,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長寧。”
話音不重,敲打意味十足,他在提醒長寧公主注意態度,保護陳皇后的心意十足。
長寧公主不置可否,慢慢喝茶。
陳皇后輕輕嘆了口氣,視線移過來,似乎看了眼陵皇子,又似乎誰都沒仔細看,最後落在趙摯身上:“起來吧。話趕話而已,談不上失禮。”
“謝娘娘。”趙摯站了起來。
他站是站起來了,這事情可沒過去,沒半截放下的道理,他垂頭拱手,詢問上意:“今日此事,太子就事論事——”
建安帝:“可。”
皇上這一發話,大廳頓時安靜。
陵皇子算是明白了。
這太子和趙摯一白臉一紅臉,早早設下套,故意整他呢!故意選了今天的機會,故意當着皇上皇后,拉起通敵大旗,還連帶勾起長寧公主仇恨,就是要讓他成爲衆矢之的,滿身是嘴都說不清,直接釘死在這裡,沒人護得了他!
明白過來,陵皇子就慌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今天要是過不去,還談什麼以後!
“母后——娘,娘娘救我!”下意識的,他跪下,膝行至陳皇后面前,“ 我冤枉啊,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他這表現,差點讓趙摯笑出聲。
這種對手,太讓人省心了,多來幾個多好!
“倒也奇怪,”他拉長聲音,陰陽怪氣,“事還沒說清呢就突然求饒,還放着皇上不求——是篤定皇后娘娘會爲了你干涉朝政,還是心虛不敢求皇后,早私下裡認賊做了父?”
他聲音很慢,不管明意暗意,保證所有人都看得到,都聽得出。
與此同時,他似有似無看向陳皇后,看她的神情變化。
陳皇后相貌不算美豔,或者說,比起美豔,她的氣質裡,更多的是端莊,是穩重。她身上衣服總是整齊,不見一絲褶皺,頭髮妝容總是乾淨,不見一點亂,說話行事,也似乎是被尺子量過,永遠規矩,堪爲典範。
現在這個時候,她仍然很典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似乎她情緒本就沒丁點起伏。
趙摯沒退,話音繼續:“不會陵皇子殿下——早就反了吧。”
話是對着陵皇子說的,觀察注意力仍然在陳皇后身上。
陳皇后眼眸垂下,袖子滑至手腕,放下了茶盞。
人的眼睛騙不了人,情緒起伏全在裡面,但因她目光下移,趙摯便看不到更多。這個動作很自然,放下茶盞誰都會這樣,也不算疑點……
趙摯心內一嘆。他在邊關打過仗,敵軍陣前做過探子,很懂得怎麼暗裡觀察別人又不讓人發現,他篤定皇后沒看到他,可這表現……
他視線轉向太子,太子沒說話,衝他小幅度搖了搖頭。
“你,你,你胡說!”陵皇子是真急了,眼神慌,回覆也沒了章法,“他瞎說的,沒證據,我什麼都沒幹,什麼都不知道啊!父皇,母后,您信我——”
除了嚷嚷自己無辜,什麼都不會了。
長寧公主哂了一聲,沒說話,表情卻很清楚 :這傻皇子真可憐。
陵皇子是真感覺智商不夠用了,明明不是這樣的啊,不該是這樣……爲什麼都逼他?趙摯就算了,他們一直不對付,他前些日子還找過趙摯茬,長寧公主突然被挑撥,不做考慮,可太子,和他印象裡不一樣了!咄咄逼人又尖酸刻薄,他不是一直塑造仁君形象,任他怎麼挑釁,包袱都不肯丟的麼?
父皇母后似乎也不一樣了……
他不知道的是,的確,他一直在挑事,太子也沒下狠心真心欺負,因爲只有他看不到,這江山,這天下,只能是太子的,就算他真的是皇后的兒子,結果也改變不了。太子沒必要讓自己變得心狠手辣,引人詬病,皇上也樂得見有塊磨刀石磨一磨太子性子。
陵皇子是認真的,用盡努力上竄下跳折騰,別人則是隨便逗着他玩。這個遊戲,只有他玩的最當真。
先是在外頭被太子趙摯有意引導欺負,義憤填膺想在這家宴上訴委屈,話還沒起頭又被人狠狠摁住,形勢還大不利,叛國調定的太高,搞不好小命都得玩丟,陵皇子怎麼會不慌?
情急之下,他沒腦子想更多,只知道這點要是過不去,屎盆子就會扣上來!認賊作父什麼鬼?太子和趙摯是不是挖了更多坑,做了莫須有的罪名,就等他往下跳往前踩呢?是不是隻要他一步踏錯,未來就沒路走了!
“我求親孃有什麼不對!”陵皇子猛然喊出。
他只有這一點可以證清白了,是唯一的路!
趙摯眯眼,終於入套了:“親孃?”
“對,親孃!她生的我!我同她親,跟她近有什麼不對!”陵皇子一邊說話,一邊目光孺慕的看向陳皇后。
陳皇后面色嚴肅:“莫要胡言。”
陵皇子眼淚都掉下來了:“娘!娘,事到如今,您救救兒子!不能再瞞了,直接說出來又如何!您放心,萬事兒臣都不會同太子爭的!”
太子聽到此,長長一嘆:“你這般說,將梅宮人放在哪裡。”
梅宮人,是當年的宮女,玉牒上陵皇子的生母,因誕子有功,曾一度被封爲嬪,可惜人心不正,起了惡念,犯下大罪,被建安帝削去位份,後急病身亡。
陵皇子自認是皇后親子,最不願意聽到這樣的話,當即急紅了眼:“她同我有什麼關係!”
趙摯:“你說梅宮人和你沒關係?”
“是!”陵皇子幾句話中氣十足,擲地有聲,“不過一個卑劣的下賤的奴婢,怎麼配和我娘比?她連給我娘提鞋都不配!”
對於這件事,他十分篤定,甚至覺得這麼多年,他一直在受着委屈,頂着不該頂的名頭,把本該得的拱手給了別人——
他瞪了太子一眼。
太子還沒說話,長寧公主興趣先來了:“梅宮人不是你娘,這話你是聽誰說的?”
“不就是——”話說一半,陵皇子覺得不妥,直接含糊過去,看向陳皇后,“就是——娘娘自己承認了!”
這話嚷出來,大廳更安靜。
建安帝睜開眼睛,看向陳皇后:“你同他說了什麼?”
皇后看了陵皇子一眼,神情間滿是憐憫:“他過來問我,我是不是他娘,我說是。”
陵皇子當即挺高了胸脯。
“這宮裡,皇上您的孩子,我不是誰的娘呢?便是這宮外,普天百姓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
短短几句話,衆人已經可以腦補出一個大型誤解現場。
陵皇子再沒腦子,也聽出來了,臉色立刻就變了。
這是……在否認麼?
“不,我不信!”
管他信不信,戲到這一場,正事也該來了。
趙摯當即衝建安帝行禮拱手:“不認親母,歪曲事實,陵皇子德行有失,此事已不容含糊,若不給出確鑿事實,怕是會引來各處非異。”
建安帝想了想,道:“你可是想到了辦法處理?”
“是,”趙摯擡頭,劍眉星目,耀耀生輝,“我知一法,可滴骨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