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辛永望, 被塞在氣氛怪異, 沒有任何下人進出的大總管院落,牀底下。
縱使有心理準備,宋採唐看到牀底那張熟悉的臉時, 還是嚇了一跳。
無它, 眼前這個人和正主裝的太像了, 不只身材, 眉眼,五官, 甚至脣角揚起的角度, 都一模一樣!
這是古代的易容術嗎?
□□?假可亂真的那種?
宋採唐放緩呼吸,並沒有被面前男人牽着鼻子走,繼續說有關辛永望的任何事, 而是提了個要求:“閣下遠道而來,此舉實非君子,不若先放開夜姑娘?”
男人咧開嘴, 笑的張揚:“好啊。”
這一刻, 他的笑容並不像辛永望, 動作也不再像夜聖堡大總管那樣故作坦蕩,把轉在指尖的匕首收回去,就算放開夜楠了。
實在很無恥……
對於被點穴制住的夜楠來說, 匕首威脅根本不算是多大的危險, 她需要的是恢復自由。
男人裝不知道, 直接無視了宋採唐的要求。
還非常‘善意’的提醒:“容我多言一句, 宋姑娘的時間可並不多。”
宋採唐面上笑意比他還從容:“我以爲我這點本事,閣下在船上時就已經深切明白。”
男人眸底興味更甚:“原來在那時,宋姑娘就覺得不對了麼?”
“並無,”宋採唐微笑,“我對諸位都不熟悉,哪裡知道對與不對?倒是閣下你,從船上到堡裡,明知我眼力不錯,竟然沒有躲,繼續照着計劃往下演——心裡難道沒有準備有這一天?”
男人緊緊盯着她,沒說話,但表情已經說明了很多。
他後悔了。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什麼考慮,這一步,他終是做錯了。
“小看女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宋採唐眯着眼,往前一步,聲音揚起,擲地有聲:“閣下將辛永望扮演的淋漓盡致,他的野心,他的忠誠,他對堡裡大小事物的在意,盡職盡責,包括他對夜姑娘的感情,你都在努力扮演。”
隨着這些話說出,往日的一幕幕跟着在眼前劃過。
每一個場景,‘辛永望’的每一個表現,說過的每一句話,包括糾纏夜楠,似乎都合情合理,跟往日表現並無任何區別。
也因爲此,堡裡所有人都沒有發現‘辛永望’的不對。
“扮演得這麼像,你跟蹤觀察辛永望肯定不止一段時間……爲什麼在夜聖堡潛伏?這堡裡,有什麼你想要的東西?選擇辛永望而不是別人,一定不只是你和他身材相仿,他的身份,應該有利於你行事。你想要的,想要找的,一定是夜聖堡相對機密的東西,是不是?”
隨着宋採唐的話,夜楠目光微微閃爍。
她被點了穴,身體被制住,不能動,也說不了話,但腦子會思考。
辛永望突然制住她時,她就知道這個人已經不是辛永望了。
來到這裡,爲夜聖堡的重要東西潛伏……
什麼東西,值得對方如花如此代價?
男人眼珠微移,斜到眼角,隨着聲線的粗礪,感覺有幾分森涼嚇人:“你不是都看到了?”
這話說的有點奇怪,明明篤定的語氣,卻帶着幾分試探……
宋採唐沉吟。
那夜她看到他和華容拉扯,大概他也看到她了。
“華容身份不一般,不只是商人那麼簡單,他的父親在鹽運司做事,族人爲官者衆,你找他,是想要鹽引。”宋採唐看着男人,聲音徐緩,帶着堅定,“可惜華容心思敏感,並不傻,他知道你是打着夜楠的旗號謀私,應沒有應你。”
男人嘴角輕掀。
“可你爲此付出的努力並沒有那麼多,看起來像是順便,能謀得最好,謀不得也沒什麼關係,你來這裡,刻意隱藏,一定有特殊的秘密……”
“你是丟了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追着線索剛好到這裡就斷了,需要弄清楚是怎麼回事,還是你特別想要一樣東西,這個東西正好在夜聖堡,但並不好拿?”
宋採唐隨便舉了兩個例子,說到最後兩句詩,對方表情有細微變化。
所以……
真的是這樣?
後一種?
男人表情變化的很快,也就是輕輕眨了眨眼,興味更濃。
他似乎非常好奇,身體微微前傾,眸底閃爍着層層暗光:“你是怎麼看出來的?我自認演的很像,連感情戲都一起演了。”
“實力強,忠誠,有野心,懂管理,你演的都不錯,但有一樣,你表現出來的氣質,更像上位者,決策者,而不是實行者。你身上有一種氣勢……”
男人挑高眉,眸色流轉間帶着一抹,很有些輕佻:“上位者麼?貴人?宋姑娘,看來你對我評價很高啊。”
“你誤會了,我向來瞧不上太貴的人,”宋採唐冷眼,“上位者有很多糟糕的脾氣,從小到大接受的特殊教育,成長過程中形成的習慣,很多都讓我看不慣。”
男人:……
宋採唐繼續:“懂馭下之道,懂管理統籌之法,對人情關係處理,甚至□□面分析都不陌生……這並不容易,一般人不經特殊訓練,絕難做到,我猜你生長環境極爲特殊,身份也與衆不同,但你的諸多習慣,儘管說話行事時故意掩飾,仍是露出了一些與大衆不一樣的東西,恕我冒昧,閣下不是中土之人吧?”
除了這些,還有更多細節。
比如夜楠曾經提過的,辛永望有些小氣,愛佔小便宜又不欲人知曉,結合此人從小到大的生活軌跡,怎麼感覺都透着一股陰鬱,不自信,再往裡分析,就是心胸狹窄,外強中乾。
老堡主只有夜楠這一個女兒,他需要給夜楠找合適的幫手,這個幫手要有能力,能做很多事,但一定要缺少最重要的魄力,所有的大主意只有夜楠拿。
原來的辛永望一定是這樣的人,但眼前這個,明顯不是。
她的一切想法,皆出於猜測,沒有實證,但自她悄悄走到辛永望的院子,找到了牀板底下藏着的辛永望本人,一切就再明白不過。
根本無需解釋。
這些形容詞語類似誇讚,感覺會助長對方氣焰,宋採唐乾脆不提。
可不管她說不說,說多少,她纖纖倩影站在這裡,眉目英慧,條理清楚的講述事實,句句直戳人心,已經足夠精彩,足夠令人側目。
男人瞬間迷眼:“這般自信,辛永望在哪裡,想必宋姑娘已經找到了。”
宋採唐雙目無波:“是。”
男人突然手抵額頭,笑了。
“怎麼辦?你這麼聰明,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男人聲音微微拉長,在午後溫暖的清風裡,竟然帶出一股溫柔的味道,“宋姑娘,跟我走怎麼樣?”
他似乎在認真建議:“你這樣一個玉人,在這個亂七八糟沒什麼規矩可談的堡裡,辦着一個亂七八糟的小案子,着實辜負了你的才華。跟我走,我保證你擁有廣袤的天空和大地,才華得以施展,不用再受任何壓抑,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如何?”
宋採唐還沒有回答,男人先注意到了夜楠的目光,這個女人在瞪他。
男人頓了一下,哈哈大笑:“怎麼,我難道還說錯了麼?你這夜聖堡,怎麼不是亂七八糟,你們這些人亂七八糟的關係,亂七八糟的事,簡直讓我想吐,在外號稱江湖兒女快意恩仇,做起事來爲什麼就不能乾脆點?”
“整個堡裡,都在說廖星劍對不起你,不該養個析蕊,搞得家裡雞飛狗跳,但你呢,你又對得起他嗎?四年前,他背叛你,你又幹了些什麼?要不是我,你現在早被那辛永望制死了,你信不信?”
“你還真當他想通了,變好了?呵呵,天真!”
男人嗤笑出聲。
夜楠表情十分複雜。
“放心,他沒死,不過活的也沒怎麼舒服就是了。不過話說回來——”
男人聲音懶洋洋,透着隨性從容:“我替你擋這出災,你不謝我,沒關係,咱們宋姑娘進來這麼久都沒有奪門而出,顧惜自己小命奔逃,可見對你這個擄劫她的陌生人仍心存善意,想救你……”
他看了眼宋採唐,又看夜楠:“你這個堡主仍然鐵石心腸,半點交心的意思都沒有,半點心裡話都不想對她傾訴麼?”
夜楠雙眼微闔,沒任何反應。
“別人費盡心思幫你查案,你卻處心積慮瞞着別人那麼重要的東西……”男人‘嘖’了一聲,十分不屑,“假情假意。”
宋採唐大腦迅速轉動,這些話好像帶着很多信息點啊……
男人再次拿出匕首,小巧鋒利的匕首在指尖轉着花樣,絢爛又危險。
鋒利寒光閃過眼前,男人氣勢收斂,眼睛眯眼:“告訴她,辛永望沒死。”
這話是對着宋採唐說的。
宋採唐衝夜楠點頭:“我已確認過辛總管的狀態,的確生命無礙。”
“此次夜聖堡一行,遇到宋姑娘,吾心甚慰,本該同姑娘一同攜手,漫步山間,盡賞楓林,話這天下奇秀,可惜總有不長眼的人打擾。”
男人笑容森森,直剌剌看向宋採唐:“你說的沒錯,我不是辛永望,只是在倒黴的時間撞進來的倒黴人,這案子同我沒關係,我沒必要,也不屑於在這裡殺人,如有需要,我真殺了人,也沒什麼不能承認的,反正——你們也管不了。”
“宋姑娘,你的朋友好像很擔心你,咱們玩個遊戲,如何?”
這句話宋採唐沒聽懂。
朋友?
誰?
關婉嗎!!!
那小丫頭可千萬要聽話,不要隨便跑啊!
男人微微傾身,脣角掛上詭異的笑:“你猜,你的朋友選你,還是選我?”
選你,還是選我?
宋採唐更不懂了。
但這句話問出來,她心內鬆了口氣,肯定不是關婉了。
男人不再多言,手指一捻,一個火摺子從他手裡拋出,落在牆角,然後“轟”的一聲,牆角字畫開始燃燒,一兩息間,火苗竄得更高,舔着牆壁桌角,火勢瞬間放大。
這人在房間裡放了助火劑!
“這裡裡裡外外的人都被我調走了,短時間內,沒有人能趕到,當然,夜楠自己也是出不去的,”男人看的宋採唐,笑聲惡劣,“要麼,你自己跑出去逃命,要麼,你想盡辦法救她出去。”
“但據我觀察,以你的力氣,怕是拼出性命,也難保證你們兩個人平安無事,這從裡到外的路,可是長着呢。”
夜楠狠狠瞪向男人。
男人笑容更大:“你也別怪我,誰叫廖星劍什麼時候死不好,偏要這種時候死,壞了我的事。但是呢,夜楠,恭喜你,遇到了一個傻姑娘,你這條命,大概丟不了。”
他轉頭看宋採唐:“好姑娘,你不會放棄夜楠,對不對?”
“希望你的男人,也不會放棄你。”
男人輕佻眨眨眼,露出一個曖昧的笑:“下一次相遇,記得跟我走喲!”
話閉,男人迅速衝過火海,順着窗子跳了出去。
下一刻,宋採唐站在屋子中間,隔着熊熊大火,看到了窗外的另一個人。
高大身材佇立,玄色衣衫隨風飄蕩,眉鋒如劍,鷹眸稅利。
是趙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