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四人齊聚, 視線交匯, 風起雲涌, 氣氛着實不佳, 陽光都應景地暗了一暗。
唯一不受影響的只有衛和安。
看看這個, 再看看那個,他目光從四個人身上一一滑過, 眼梢彎起, 十分體貼的退後, 留出給幾人表演的空間。當然,走是不可能走的,天大地大, 看戲最大。
宋採唐四人突然在廡廊拐角偶遇,誰都沒有說話。
趙摯和溫元思一點也沒料到對方會突然出現, 還直接撞了個對臉,很意外, 也有下意識的提防,反應就慢了一拍。
宋採唐一心想着案情,既然照面,第一個下意識的動作當然是觀察陸語雪,這個人看似一直遊離在案情之外,其實很多事絲絲縷縷都同她有關……她遊刃有餘,面上滴水不漏, 還幾乎讓所有接觸的人對她印象良好, 多有維護, 她是怎麼做到的?
陸語雪最沉不住氣,一句帶着怨憤的話打破了僵局:“宋採唐,你算計我!”
其實這有點不應該,陸語雪慣常會忍耐,做事喜歡細水長流滲透,直接開槓不是她的風格,比如今日,接到第一個傳信,她沒任何舉動。
她輕易不會入別人的套,上別人的當,哪怕自己確有疏漏,也會想辦法圓緩,不會讓對方如意。
可今日的信兒不只一個,安樂伯曾德庸還親自找到了平王府,面見平王妃,說案件有極爲緊要的發展,要請她過府對質。平王妃面色表情波動不大,但她服侍平王妃多年,自然懂得,王妃很不高興。
直到現在,想起王妃那淡淡看過來的眼神,疏冷告誡的語氣,心裡還是一陣慌。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陸語雪清楚的領會,今日安東伯府在唱一出大戲,排劇本的就是宋採唐一夥,整個案件相關人都被她給迷惑左右了!
人家局開得這麼大,架勢擺的這麼穩,還能支使到安樂伯,她能怎樣?知道這是局,也得乖乖的往裡跳!
結果好麼,來了誰沒看到,先看到表哥。表哥眼裡只宋採唐一人,站在宋採唐身側,維護意味十足!
這什麼意思?炫耀呢?耀武揚威呢?
陸語雪這般來勢洶洶,很不符合她平時的氣質,也不可能讓人感到舒服,另外三人感同身受,心中防衛立刻豎起。宋採唐還沒來得及說話,溫元思先開了口:“陸姑娘此言不妥。”
他一改往日的溫雅端方,春風拂面,眉梢眼角凝着肅厲官威:“請你過來是官府辦案需要,絕非在場某個人的個人訴求,大安官吏自有操守準則,萬不敢應此指責。”
話題瞬間拔高,堵的陸語雪說不出話。
趙摯沒搶過機會,讓溫元思拔了頭彩,氣得直磨牙。
陸語雪多精明啊,從小到大心裡只裝着個表哥,只要表哥在的地方,她眼裡就看不見別人,對趙摯的神情動作再熟悉不過。
現在看溫元思維護宋採唐,表哥心裡不爽,立刻見縫插針:“表哥你看,他們合夥欺負我!”
這句話幾乎把暗涌的潮流擺在了檯面上,大家心知肚明。
溫元思心中存着想往,不管理智怎麼樣,這樣和宋採唐的名字放在一起,下意識還是很愉悅的:“下官若真能和宋姑娘合作,欺負得了陸姑娘這個貴圈大小姐——是下官的榮幸。”
當然,說出來的話並不愉悅,帶足了暗諷。
趙摯眼梢壓低,瞳眸越來越深邃,氣得幾乎要變形了。
雖然有點不太願意承認,但比嘴皮子,他好像的確……
宋採唐感覺到趙摯的情緒變化,很有些不理解,這人在想什麼,爲什麼氣壓越來越低?眼下正事要緊,不是鬧脾氣的時候——
她伸出手,拉了拉趙摯的袖子。
頓時,趙摯心尖就像被一柄柔柔羽毛拂過,軟的不像話。
小姑娘又撒嬌。
真是任性……的可愛。
這麼多人在場,衆目睽睽,小姑娘誰都不理,只向他表示親密,別的算什麼事?
他與小姑娘的關係,根本不用故意表現。
更無需介意。
宋採唐一直很獨立,少有這麼粘人,趙摯心中受用,氣場瞬間迴歸,看向周圍的人時,目光睥睨,彷彿這羣人都不存在,或者是螻蟻,不配他郡王爺在乎。
溫元思和陸語雪:……
情愛一事自古以來都是女人的軟肋,陸語雪眼底嫉妒幾乎掩飾不住,溫元思卻高明很多,直接說起案情:“本官查到,五年前,陸姑娘和死者甘四娘有些前緣,可之前問話,陸姑娘卻似乎不願意說,爲什麼?”
陸語雪靜了靜,貝齒咬脣,直勾勾看向趙摯:“我只同表哥說。”
溫元思挑眉,偏頭看趙摯:“那就勞煩郡王爺了?”
趙摯直接冷笑。
都是千年的狐狸,耍心眼,宅鬥,誰還不懂了?
“好啊,”他當即應下,然後一側身,大手就撫上了宋採唐的發,“乖,在這裡等我。”
先是所有權,誰不會?
氣死你們!
也就是這種時候,趙摯難得的有了一些孩子氣,跟汴梁城裡人人口頭上掛的混世魔王有點像了。
這些天相處,宋採唐已經習慣了趙摯的接近,而且在她的意識裡,這種行爲根本算不得什麼親密動作,並不會不自在。
“好。”
她還等着線索出來,分析案情呢,必須不能走啊。
溫元思眼梢垂下去,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摯看到他走過來的動作,直接指了個位置,對宋採唐說:“你就站在這裡,哪兒都別去。”
宋採唐頗覺莫名其妙,但這一刻,她不經意看到了溫元思的眼神……
她猛然想起趙摯曾經對她說過的話,他說,要她離溫元思遠點,不是這個人人品不好,不安全,是這個人對她有意。她當時以爲趙摯在開玩笑,溫元思對她很正常,和對別人一樣,怎麼可能……
可現在,她發現她好像錯了?
宋採唐長眉微蹙,若是這樣,那她真該好好注意了。
她從沒有找備胎,吊着誰玩的意思,如果真有,她必須得說清楚,斬斷了。
趙摯身形晃到廡廊內側,大家默契隔出的空間裡,懶洋洋一靠:“說吧。”
陸語雪煙眉微蹙,眸凝水光,一身委屈:“這個案子,真的同我無關,不是我做的……”
“你要說的只是這個?”趙摯旋即轉身,“那我走了。”
“別——”陸語雪趕緊攔他,語速加快,有些急切,“五年前我去了次青縣,的確同甘四娘見過,但我們只是擦肩而過,萍水相逢,沒有交集,也沒有仇怨,真的沒別的,我不可能想殺她!”
趙摯:“完了?”
陸語雪看出他要走的意思,更加委屈,聲音裡還帶着一絲怨忿:“表哥現在連句話都不想同我說了?”
趙摯懶懶擡眉,表達出的意思很明顯——那要看你表現。
但不管怎麼說,都得與案情有關,其它的,他不奉陪。
陸語雪眼淚都要下來了:“我只不過……想同表哥多呆一會……”
“所以你算着心思表演,我也要配合?”趙摯嗤笑一聲,“識時務者爲俊傑,陸語雪,我以爲這話的意思,你早就明白。”
陸語雪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嘴脣緊抿,良久,還是說了。
“我不知道這話是誰說的,故意提及五年前的事,肯定是想栽贓我,但當時我並不認識甘四娘,安樂伯府諸位,卻是識得的……”
趙摯立刻警惕:“所以你當時看到了安樂伯府的?”
“是,曾德庸和衛氏,五年前的青縣,他們也在。”陸語雪眉目微斂,看着趙摯,“你知道,我爲人一向仔細,我也不會同你說謊,曾德庸知不知道甘四娘在,我不知道,但衛氏肯定看到了甘四娘。當時甘四娘很慌張,像是在躲人,我感覺她躲的就是衛氏。桑正……我也看到了。但桑正改了裝扮,似乎有意避着人,我只看到他一次,記的並不真切,不敢肯定。”
趙摯:“桑正和曾德庸衛氏有接觸麼?”
陸語雪搖了搖頭:“沒有。我真的只是在當時偶遇甘四娘,她也看到了我,但我們對彼此毫無所知,只一次偶遇見到,再沒有其它。”
“我從沒想到,表哥會這般懷疑我,以前的日子,你都忘了?我的爲人,你信不過?”
說話着,陸語雪一片心酸:“ 我以爲你只是一時性起,逢場作戲,我都不介意,你要納了宋採唐,我也沒關係,左右你同我是一起的,從小就在一起,大了也不應該分開,你終究會回到我這裡……卻原來,你已經連我都不信了。表哥,我對你很失望。”
“哦,”趙摯聽完線索,已經開始往外走,風中傳來他接下來的話,“隨便。”
陸語雪妍牙緊咬,恨的不行,可不管怎樣,她都攔不住趙摯遠去的腳步。
宋採唐和溫元思這邊一直在交流線索,猜想,到時氣氛十分融洽。
衛和安看着這一切,若有所思。
最後,眼看趙摯要過來了,衛和安湊到宋採唐身邊,低聲說:“真定有位少年仵作,擅剖屍,解謎案,很是厲害,三年前,這個少年突然失蹤,下落不明。”
說完這句話,沒任何解釋,衛和安轉身就走,沒半步停留。
宋採唐眼睛微眯,衛和安突然說起這件事,一定不是偶然,結合自己剛剛同他的對話,這位少年仵作……難道是她?
她曾經女扮男裝,在別的地方解剖辦案過?
宋採唐手撫上胸口,感覺心臟一角突然抽抽的疼,心跳的很快。
衛和安這句話說得很輕,可溫元思離的太近,不可能聽不到。他向來敏銳,經年辦案,嗅覺和推理能力滿點,略一深想,就明白了什麼。
他看向宋採唐的眼神非常複雜。
他一直感覺到宋採唐心裡有一塊地方進不去,很秘密,不欲爲外人道。他君子的,小心翼翼的尊重對方隱私,不去觸碰……卻原來,只他一個人這麼懂禮貌,有旁的人,已經知道了。
比如這衛和安,比如……趙摯。
此次到汴梁,他感覺氣氛很不對,明明只晚了幾個月,卻像晚了一輩子,理由在這裡麼?
“宋——”
一個字還沒說出口,趙摯已經走了過來,插進他們中間,看着宋採唐:“沒事了,咱們回吧。”
宋採唐微笑:“好。”
溫元思未說出口的話,隨着風聲,化爲嘆息。
祁言也在這個時候蹦了出來,動作歡快,充滿活力,非常的及時:“我那邊也完事了!今天收穫很大,我有預感,咱們馬上就能知道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