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要一口一口吃,案子要一點一點破, 經歷之前漫長的排查準備, 如今證據在手, 底氣十足, 宋採唐等人一點也不着急。
廳案之前,衆相關人在場,就把這命案仔仔細細, 掰開了揉碎了說,讓所有人心服口服!
宋採唐幾句話,逼着衛氏招了供。
衛氏承認看中陸語雪, 想爲侄兒謀劃:“……我的確放了催情香, 也引了陸語雪和衛和安過去,但最後沒成, 人也不是我殺的!”
她一邊說着話, 還一邊瞪了衛和安一眼。
她這麼辛苦是爲了誰!侄兒卻一點都不體貼, 不知道幫忙!
“誰知道甘四娘自己跑過去湊熱鬧了, ”衛氏美眸睜圓, 越說越生氣, “壞了別人的事, 死了也是活該!”
宋採唐嘆惜一聲:“夫人也太小看別人了,那甘四娘, 不是自己跑過去的。”
衛氏頓了下, 沒明白:“不是自己跑過去的……你什麼意思?”
“那就要看, 夫人算計的是誰了。”宋採唐視線落在陸語雪身上。
陸語雪捧着茶, 沒有說話。
若是表哥問,她自然給面子,宋採唐算什麼東西。
衛氏跟一幫老狐狸比,智商自是比不過,但絕對不傻,話說到這份上,宋採唐又看向陸語雪,她要還明白不過來,就是個純粹的傻子了。
“是你——”她手指指着陸語雪,十分憤怒。
這件事早就瞞不住,現在改口否認沒有任何意義,陸語雪目光微閃,淡淡看了衛氏一眼:“只准夫人算計別人,不準別人反抗……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下不僅衛氏驚訝,甘志軒的下巴都快下出來了,一臉難以置信:“你——你——”
祁言看的直樂,搖着扇子,眼皮挑着:“好好開開眼吧大傻子,她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完美女神!”
甘志軒:“可是我娘同她……並不認識,怎麼會……”
祁言直接回了個呵呵。
趙摯坐在一邊喝茶,嗯,很穩,沒噴出來。
“你‘覺得’不認識,未必是真的不認識——”宋採唐聲音安靜,“幾年前的事,你記得多少呢?”
甘志軒愣住了。
這個幾年前……指的是什麼時候?
看他表情也知道他在想什麼。五年前在青縣,他一直跟着甘四娘,按理說應該參與了所有的事,就算不參與也應該知道,可他就跟個傻子似的,萬事不過腦,除了心裡頭那點執着的找富貴親爹的念想,什麼都不管,看到了什麼也不關注,轉頭就忘。甘四娘積極勇敢,轟轟烈烈的和別人鬥,還埋了屍,他這個做人兒子的竟一點也不知道。
宋採唐垂眉,心中替甘四娘嘆息一聲:“你當時應該也覺得陸語雪的狀態不太對吧?”
甘志軒眼神閃爍:“我……”
“你不知內裡,不明白陸語雪遇到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她將你娘引了過來做替死鬼,但她當時面紅聲喘,你肯定有所猜測。你心慕她,不願別人捷足先登,便自己幫忙,看能不能得到什麼甜頭……”
“你看到了你娘。”宋採唐垂着眼,話音篤定,“但你沒管,你滿心滿眼都是陸語雪。”
甘志軒眼珠顫動,差點癱坐到地上,看着宋採唐的神情像見了鬼。
爲什麼她都知道!
明明沒有人看到,他這心思也從來沒跟別人提起過,爲什麼這個女人會知道!
難道真跟傳言中一樣,她會讀心?
“你知不知道,因爲你的無視,因爲你的決定,害死了你娘?”
宋採唐話音不重,可每一個字都是譴責,力若千鈞,壓得人喘不過氣。
甘志軒全身都抖起來了:“不……我不……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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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採唐:“你是不是覺得你很無辜,這所有的事你都不知道,不能怪你?是不是還認爲,你娘一個人習慣了,不管到哪裡,都不會有事?”
甘志軒眼神躲閃,沒有說話。
宋採唐微嘆:“可真是被慣壞了的孩子。”
“這事要是換作別人,任何人都沒有立場追責,但是你不一樣,”祁言忍不住,噌的跳了起來,扇子搖得嘩嘩響,“你是甘四孃的兒子啊!親生的!”
“她爲你做了那麼多,一肩扛起所有事,爲你撐起一片天,讓你可以任性,可以不知疾苦,可以像長不大的孩子,但你已經不是小孩了甘志軒,你可曾回饋過你母親一星半點!”
甘志軒身子縮了又縮,恨不得和地板融爲一體,眼神躲着,誰都不敢看。
趙摯指節敲了敲桌子,眉眼鋒利:“現在,你還喜歡她麼?”
這個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甘志軒驀的看向陸語雪,有怨忿,有羞惱,有迷茫,情緒十分複雜。
別說他了,這房間裡所有人,除了知道這件事的,神情都很複雜,尤其衛氏,看向陸語雪的眼神相當陌生。
是她小看人了……
這個柔柔弱弱,看似風一吹就能倒的貴女,其實一點都不軟,心機多着呢!
她是怎麼讓甘四娘替了她的?
那甘四娘可不像她兒子那麼蠢,別人說什麼都信的。
陸語雪本來無所謂,成爲所有人的目光焦點,被討厭或被喜歡,都沒關係,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標,知道腳下的路,自有輕重,可趙摯這樣看她,她很委屈。
“表哥,你怎能……這般說我?”她眼眶微紅,似嗔似怨,“我只是不想被人害了。”
美人蹙眉,愁淚點點,任誰看了都會心起憐惜,比如那甘志軒,眼神已經又變了一個樣。
趙摯卻已熟悉這種演技,看都沒看一眼:“繼續。”
宋採唐頜首,繼續:“很顯然,這場局裡,並不是一個聰明人……”
因眼角餘光一直在關注曾德庸和桑正,她對這些眉眼官司有些忽略,看起來反倒從容淡定,更加大氣,陸語雪氣的帕子都快攥不住了。
宋採唐話裡的另一個聰明人,指的是衛和安。
“……他纔是真正和甘四娘不相干的人。被姑母指使着去拿東西,經過廡廊,看到了狀態不對的陸語雪,以及正在照顧安慰她的甘志軒,他應該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或許他也看到了甘四娘,但他沒有說。”
宋採唐說完,看向衛和安:“可是如此?”
衛和安眼波微動,坦然微笑承認:“果然,什麼都瞞不過宋姑娘。”
“此後不久,我曾在別處偶遇陸語雪,與她擦肩,彼時你正自另一條廊道迎面而來,你二人目光交匯,頗有些意外與驚訝,我猜——”宋採唐略眯眼,“你大約以爲陸語雪和甘志軒已經成事,遂看到她很驚訝。”
“至於陸語雪麼,”宋採唐頭轉向陸語雪,“你以爲佈局沒動沒破壞,只是換了個人,那甘四娘應該和衛和安成了事,遂你看到他,亦很意外。”
衛和安微頓,眸底讚賞之色更甚。
陸語雪則眯了眼,更加不悅。
不用多說,只這表情,就足夠大家明白了。
這兩個都是聰明人,當時被下了套,是有些緊張,想不通,但聰明的撤身出來,再細心查探,很快就會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是怎樣一個局。
對於引別人入局,可能會有的不幸結果,二人都不是很在意。
陸語雪恨衛氏算計她,安樂伯小妾和衛氏侄兒出了醜事,同她無關,還能順便當報復了;衛和安和這一切無關,並非從心底裡喜歡衛氏,對於安樂伯府的妾和庶子,更加沒什麼特殊好感,但陸語雪若和甘志軒成了,對於衛氏來說,肯定是個大麻煩,衛氏的爲難戲,他很樂意旁觀欣賞。
遂當時他們對於彼此的出現意外驚訝,再合理不過。
衛氏扶着桌子,差點站不住。
“你——你——”她瞪着衛和安,滿臉痛心疾首,“這是爲什麼!我對你還不夠好麼!”
不是一直很尊敬,很維護她麼,爲什麼這種時候,明明發現了她事敗,仍是不說,不幫她找補!
她這都是爲了誰!
“夫人切莫着急,”宋採唐眼銷微擡,微笑中夾着冷意,“若現在就受不住了,之後可怎生是好?”
讓你痛心疾首的事,還多着呢。
衛氏美眸瞪圓,一臉不忿的看着她:“你莫信口開河!”
咒誰呢!
宋採唐微笑不語。
房間驟然安靜。
人人表情不定,氣氛緊張。
案件細節還原到這裡,有個問題就很關鍵了。
房間裡的人,是誰?
甘四娘已經在房間裡了,衛氏甘志軒陸語雪衛和安各有各的忙……
“是誰,趁着這個時機,進去作的案?”
微妙的短暫停留後,宋採唐繼續說話:“這個時候,誰最有意,最有閒,最能遊刃有餘的做這件事?”
祁言立刻跳出來造勢:“這個人對伯府環境,宴會安排瞭如指掌!你們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別人不提,只見衛氏一臉震驚,目光移到丈夫身上,又看了看桑正。
除了她,對這裡最熟悉的只有丈夫,桑正一向關心她,但凡與她有關的東西事物,都會過目……
連侄兒衛和安都不比他們更熟悉當日環境流程。
難道……
兇手競爭在他們中間麼!
桑正沒說話,曾德庸則眯着眼,看向宋採唐:“送姑娘有話不妨直說,這般藏着掖着各種挑頭,你不累麼?”
宋採唐還是沒有理他。
對付這種男權意識極重的人,忽視,會更挑起他的怒火。
“房間裡燃着催情香,甘四娘進去肯定就聞到了,但她沒有出來,爲什麼?因爲內心有無數疑慮,想給自己找個答案,還是明白自己知道的太多,早就有這一天?”
宋採唐看向甘志軒,目光安靜平直:“你娘曾不只一次制止你找爹,說踏上這條路會死,你知道爲什麼麼?”
甘志軒……甘志軒真的不知道爲什麼。
他喉頭抖動,下意識看向衛氏。
在他的認知裡,他娘會害怕,只是因爲這位正室,因爲他娘只是妾,他只是庶子。
可回來後的經歷,讓他覺得他娘小題大做了,嫡母其實很親和,也很接納他。
但現在,他不確定了……
祁言扇子呼呼甩,扇的到處是風,氣的連傻子都懶得罵了。
這甘志軒出生的時候就忘了帶腦子吧!
宋採唐視線不着痕跡的滑過曾德庸,繼續問甘志軒:“五年前,青縣小院,你娘曾經埋屍——你不會真不知道吧?”
甘志軒當然不知道,聽到這話,他整個人都傻了:“埋埋埋埋埋屍?”
怎麼可能呢!
“不可能,我娘雖然柔弱,卻不是會殺人的人!”
“是啊,”祁言怪聲怪調的刺他,“會殺人的是你啊,幾歲的時候就擔心別人搶了你娘,故意喂人毒餅呢。”
他指的是牛興祖。
十多年前的欒澤,牛興祖與甘四娘毗鄰而居,二人郎有情妾有意,差點就締結了姻緣,可惜世事難料。
甘志軒登時就沒話了。
他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做過什麼事……心裡非常清楚。
祁言也沒指望這個慫包能回話,搖着扇子,眯着眼,視線環顧大廳:“我們這辦案的,着實也沒有想到,這五年前在青縣,諸們曾有過一段前緣吶。”
宋採唐提起五年前,說到甘四娘埋屍,祁言又附和了這麼一句話,暗意十足……
廳內個人表情不一,氣氛再次凝滯。
衛氏美眸圓睜,十分震驚,顯然是真不知道這件事,曾德庸和桑正的表情則有些微妙,緊張憤怒的感覺減少,給人的感覺……反而靜了下來。
警惕更甚。
宋採唐將這些變化看在眼裡,仍然和甘志軒說話:“你可知道,有人想殺你娘,並且嫁禍給你?”
甘志軒更懵了:“要……殺我娘……嫁禍給我?”
他感覺今天發生的所有事,脫離了他的想象,太不正常了!
“無仇無怨的,別人爲什麼要害我母子性命?”
宋採唐直直看着他,目光黝黑銳利,明亮的可怕:“因爲你的野心。因爲你被富貴迷花了眼,想要更多,因爲你已經覺得你娘是個麻煩,是個累贅,她在拖累你。”
所以你,是最好的鍋。
甘志軒愣愣的,腦子裡諸事紛雜,好像想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仍然一片混沌,什麼都看不清。
宋採唐沒有等待甘志軒的答話,在這個過程中,她的視線一直放在站在旁邊的人身上,話畢側身,聲音沉靜眼神專注:“我說的可對?桑正?”
落音落,廳內更寂。
甘志軒神情一片迷茫,這樣的話……殺他孃的人,難道是桑正?
桑正嘴脣微抿,看向宋採唐的目光頗有些不善。
趙摯冷笑一聲,手中茶盞“啪”的一聲,落在桌面。
越是安靜的空間,這樣清脆的響聲越是突兀,能砸的人心一震。
桑正眼梢微微眯了起來。
宋採唐方向一轉,看向曾德庸:“伯爺似乎對此並不意外呢。”
曾德庸冷哼一聲,眸底滿含壓迫:“宋姑娘這話,我怎麼聽不懂?”
宋採唐半點不懼,還能展顏微笑:“可是桑正爲尊夫人做類似的事太多,伯爺已經習慣了?”
“你放肆!”
“莫要血口噴人!”
曾德庸和桑正非常整齊的大喝出聲。
然後看到——宋採唐臉上的笑意更深。
這場對峙,誰急誰輸,而今誰在上風,顯而易見。
桑正:“宋姑娘說這話,可有證據?當日現場情景,所有人看的清清楚楚,明顯是有人要栽贓於我!我若要栽贓甘志軒,爲何用那樣的瓶子,那樣的藥?怕別人想不到我身上麼!”
這話理由相當充分了,的確,大家記得很清楚,現場發現了一個□□瓶子,只是這瓶子,那圖案是外族喜歡的,裡面裝的藥也是北地獨有的,在場人裡,只有桑正有大機率弄到。
若說以此栽贓甘志軒,非常牽強。
“你要證據啊……”宋採唐看了看外面天色,視線越過窗外時,看到一片青色衣角,“正好,時間也到了。”
隨着她的話,走進來一個人,青色衣衫,身姿挺拔,雋秀君子,謙雅如竹,不是別人,正是溫元思。
之前雖說布了個大局,大家分頭忙,找到了很多東西,但時間仍然有限,有份特別要緊的,祁言雖然在最後關頭找到了,卻沒有更多的時間拿出來,今日正好是機會。
趙摯帶着祁言宋採唐等人高調出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和警惕,溫元思則悄悄的退身避開,去祁言說的地點,拿到了一樣東西。
無人環境,黑暗夜晚,悄悄拿東西這種事,祁言更加擅長,但衆目睽睽,人來人往的白天,溫元思卻更懂機變,更能從容不迫,老神在在的應對。
遂這一次,是他出馬辦的事。
只看他神情,宋採唐就知道成功了。
“剛好,桑大人同我要證據,溫大人就來了。”她表情更加放鬆,“您——沒忘帶吧。”
溫元思心內調侃宋採唐促狹,面上表情不變,一派從容淡定,從袖袋裡拿出個小瓶子,面向桑正:“這個,你應該認識。”
桑正瞳眸驟然一縮。
很樸素的小瓶子,素白瓷,沒有任何花紋,做工也算不得精緻,市面上隨便都能買到,至於裡面裝的東西……是□□。一點點攢着買需要稍稍耗些時間,卻是最容易找到的毒。
最要緊的是,甘志軒認得這個瓶子。
“啊這是我的……”
小瓶子看似沒有什麼標記,但自己的東西,自己最清楚,甘志軒看了兩眼就認出來了,這瓶子內裡,往底看,一定有一塊黑點!
他想起來了,卻沒說,看向桑正的目光頗爲驚懼。
宋採唐說的竟然都是真的,這個人真的要害他們母子!
溫元思頜首:“這個小東西,郡王爺此前已派人查清楚,是甘志軒之物,裡面的□□,也是甘志軒近期買過,到藥鋪可以查到冊子記錄的。”
“但甘志軒爲屋內鼠患騷擾去藥鋪買的□□,連這底都鋪不平,何來滿滿一瓶?桑大人,這作假栽贓手段,有點糙啊。”
對方證據在手,且已查過細節,在推脫抵賴,換來的只是更爲細緻的對質,更加沒臉面的難堪。
桑正是個果斷的人,眼皮一撩,當即就認了:“是我做的,又如何?”他看了眼衛氏,“汴梁城所有人都知道,安樂伯夫人於我有恩,萬死不能報,甘氏和這小崽子——”
他陰沉目光滑過甘志軒,舔了舔脣角:“走就走了,在外逍遙着長大,沒有人會管,偏他們要回來礙眼,還不知趣的誰要謀奪更多……”
“這安樂伯府,一草一木,一尺一寸,都是夫人和世子的,他們算什麼東西!”
桑正說一句話,甘志軒身子就縮一點。
到了這個時候,面對着衆人類似的目光表情,他終於有了覺悟,這個伯府,所謂的家,並不歡迎他。
桑正說的何止是自己的觀點,所有人都是這麼認同的!
他之前錯了……大錯特錯!
“可甘四娘不是被這個毒死的,也非我所害。你們竟然找到了瓶子,就應該明白,我沒有罪。”
桑正認下這瓶子是自己的,轉頭朝上座的趙摯拱手:“宋姑娘連番逼迫我這可憐人,實在失之官府風度,郡王爺不覺得不合適?”
趙摯脣角彎出諷刺弧度:“你是真的可憐才好。”
“郡王爺的意思是——”
趙摯嗤笑一聲:“你就不好奇,溫大人手上的小瓶子,是從哪裡找到的?”
溫元思立刻笑容溫雅的接口:“倒是不麻煩,就在這府中,安樂伯書房找到。”
這下桑正表情變了,當時看象向曾德庸。
溫元思:“你是不是以爲這瓶子是你一時不慎,給弄丟了?”
“這瓶子竟是被你拿走的?”桑正眼神死死盯着曾德庸。
曾德庸抄着袖子,眼梢吊起:“蠢貨。”
囂張還是囂張,只是換了種方式。
所以事實如何……很多人心裡都有底了。
宋採唐就幫大家總結:“桑正爲了衛氏,看甘四娘和甘志軒不爽,想要爲衛氏清路,可他聰明,殺人又不獲罪的方式,當然是嫁禍別人,甘志軒這些日子已經表現出明顯的,對他來說非常合適的狀態,找這麼個小瓶子,放上□□,並不難。”
“那爲什麼甘四娘並不是□□毒死的呢?很簡單,有人換了瓶子,換了桑正準備的□□。”
因爲這瓶子是在曾德庸書房找到的,遂所有人的目光,放在了曾德庸身上。
桑正盯着曾德庸,低吼:“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因爲他也想殺甘四娘,也不想被獲罪,又正好見你到你行事——”祁言嘖嘖,“不得不說,被人討厭還不知道,桑大人,你做人很失敗啊!”
所以這裡面,有幾個局。
宋採唐繼續:“案情至此,已經很清楚了。桑正和曾德庸都想殺甘四娘,各自有各自的準備,桑正看好的替罪羊是甘志軒,曾德庸看好的替罪羊是桑正,一切備好,接下來就是機會。”
“而衛氏設的這個‘催情香’局,剛剛好合適。”
“爲了局的順利進行,衛氏必然提前安排好一切,保證在這個時間段不會有人過來打擾,甘志軒陸語雪衛和安都曾在附近出現,案發後每一個人都會有嫌疑,局越亂,水越深,真兇就越容易隱藏。”
“遂,桑正前腳準備,想殺人嫁禍甘志軒殺人,曾德庸後腳就來,換了藥瓶,嫁禍桑正。”
等最後結果呈現出來,甘四娘馬上風死,不光彩,官府察覺不出來便罷,若有發現,房間裡隱藏的□□瓶子是桑正的,局是衛氏下的,外面一堆人都有嫌疑,曾德庸可完美隱藏。
這中間只有一點宋採唐想不明白,桑正什麼時候來的,又是什麼時候走的,曾德庸最初的時間線是怎樣的?
甘四娘從始至終在案發房間裡,當時一定發生了什麼,是她們不知道的。
這個疑問,下一刻,桑正就回答了她:“我剛走進房間,就聽到外面異響,沒動手就匆匆離開了——當時是你?”
曾德庸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還是那兩個字:“蠢貨。”
“可是……”
甘志軒震驚之下,只說了兩個字,後面的話沒敢說出口。
但他不說出來,別人也猜出來了。
動機呢?
桑正殺人有目的,那曾德庸殺甘四娘是爲了什麼?還千方百計,謀劃得這般縝密?
宋採唐看着曾德庸,目光平靜:“殺甘四孃的人,是你吧。”
曾德庸不可能認,當即涼涼一笑:“這物證可不會說話,你們官府辦案,物證在哪裡找到,誰就是兇手麼?‘莫須有’三個字,你們是不認得,還是太認得……嗯?”
這姿態,這話語,就差直接說宋採唐栽贓他了。
溫元思舉了舉手中的小瓶子:“伯爺的意思,這東西不是你的,你也從來沒有見過?”
“沒錯。書房雖是我的,卻並非只我一人能進出,”曾德庸眼睛微眯,斜斜看了桑正一眼,“或許就是有人要故意陷害我呢?有些人做這種事可是擅長的很。”
桑正翻了個白眼。
“而且我爲什麼要殺甘四娘?”曾德庸手抄在袖子裡,姿態十足,“她是我的妾,我要她,何必用強?”
祁言最討厭男人這樣高高在上的樣子,氣的扇子甩的呼呼響:“甘四娘一直都不喜歡你,拒絕你有什麼奇怪?她在外面十幾年都沒想過要回來!”
曾德庸很穩,悠悠看了祁言一眼:“可她還是回來了不是麼?她對我,心裡還惦記着。若我想要她,她不會反抗。”
這話頗有些理直氣壯,祁言一時也找不到方向回嘴。
曾德庸就更囂張了:“幾位指我殺人,還是要有有力證據纔好,‘莫須有’可不是正道。”
宋採唐目光微閃:“若你想要她,她不會反抗。”
曾德庸:“沒錯,她不會反抗。”
“你就是仗着這個,纔會那般殘忍的欺負人吧。”
宋採唐心裡忽升無名怒火:“房間裡有催情香,但催情香只能催人情|欲,不會喪人理智,施暴者何等禽獸,才讓死者身上留下那麼多痕跡?甘四娘舌頭幾乎咬斷,可想而知,她遭受着何等痛苦,掙扎的何等激烈頑強。”
“她不願意,不喜歡,甚至說了不想要,但你沒有放過她。”
“她那麼聰明的人,反抗的那麼激烈,偏偏手上,指甲裡,沒一絲皮屑血肉,沒一丁點你身上的衣料碎片,她是不想抓麼?是不恨你麼?”
“不,她恨你,她清楚的知道你要殺她,但她不能留下證據,不能告訴別人,你是兇手。”
“因爲你是她兒子,甘志軒的爹。”
“她不想讓兒子有個殺人犯的父親!”
“到死,她都在爲兒子着想,到死,她都在求你放過她,求你給她兒子一條生路!曾德庸,是也不是!”
一席話出,大廳瞬間靜默。
宋採唐盯着曾德庸,面沉如水。
甘四孃的手一直死死拽着牀單,指甲都劈開了,露出嫩生生的肉,她臉上都是淚,嘴裡都是血,忍得很痛苦。
她要死了,再也護不住兒子,不能讓兒子也沒了爹……
死者這種表現,只有兇手是曾德庸,才說的通!
換了任何人,她都不會如此隱忍,一定會想方設法在對方身上留下痕跡,以助官府查案。
只憑本能身體應激反應,她會如此,帶着腦子想,更會如此,除非兇手是曾德庸,甘志軒的爹!
甘志軒這下是真的承受不住了。
他雙手抱住自己,瑟瑟發抖,眼淚鼻涕一塊往下流,十分悲慘:“……對啊……這府裡的環境……還有誰比你熟悉……”
祁言瞪眼:“你定是知道甘四娘心理,剛纔仗着這個,有恃無恐!你個人渣!禽獸!”
溫元思嘆息:“甘志軒不僅是甘四孃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你就不曾有一點愛護之心?”
趙摯冷嗤:“有人遞刀,有人殺人,你們幹起這種事來,還真是十分默契。”
衛氏都快站不住了,實在不能想象,這個面冷穩重,從容應對一切的男人,是她的枕邊人,日夜睡在她旁邊,從來只會笑眯眯,沒脾氣沒出息的夫君!
“你真的……那甘四娘,果真是你殺的?”
她的丈夫,她竟從未看透過麼?
衛和安視線滑過姑母,看向曾德庸,眸底一片冰冷。
高門大院,永遠不似外人想象的那麼簡單。
陸語雪眼神微閃,今天也算開了眼界,這安樂伯府,竟是臥虎藏龍,水深若此。
曾德庸還是不認:“一切不過都是你們的猜測,說的再真,不也是沒有證據?還是那句話,我爲什麼要殺甘四娘?多個兒子,我很高興,甘四娘身份卑微,亂不了家,我沒有處置她的理由。”
說來說去,還是兩個字,動機。
祁言:呵。
宋採唐:“你有。”
趙摯則直接伸手,慢條斯理,從懷裡掏出個東西:“這個,伯爺可認識?”
曾德庸看到那個東西,眼瞳驟然緊縮。
是玉佩。
景言隨身攜帶,代表身份,刻着家徽的玉佩!
“五年前甘四娘青縣小院埋屍,從死者身上得到這塊玉佩,想當卻沒敢當,一直留在身邊,這些年來從未拿出,就怕引來麻煩,連甘志軒都不知道在何處……”
趙摯聲音拉長,透着說不出的凜冽和鋒芒:“伯爺可能同本郡王解釋解釋,爲何如今她身死,這東西,就跑到了你的書房?”
書房,又是書房,找到一件物證算得上敏感,兩件……可就不是偶然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怎麼可能認識!”
曾德庸似乎氣的都顫抖了,袖子甩得極爲用力。
這種態度,頗有些口不對心,嘴裡說不認識,其實很明顯,是識得的!
趙摯:“所以又是別人栽贓了?”
曾德庸說謊臉不紅:“我不認識,肯定就是別人栽贓。”
“哦,”趙摯看向了‘某個特別喜歡栽贓別人的人’,“桑正,你怎麼說?”
桑正眉頭狠狠一跳:“跟我有什麼關係 !”
趙摯沒說話,手指撐着頭,似笑非笑。
表情暗意很明顯了:因爲你喜歡栽贓別人啊。
桑正:“不知道,不認識,不管這玉佩還是甘四娘,都同我無關!”
今日對峙局進行到這裡,這兩個人的表現非常關鍵,趙摯問話時,宋採唐和溫元思心思一刻不放,一直緊緊繃着,仔細觀察着曾德庸和桑正的表情。
然後……
二人對視了一眼,眸底情緒相似。
宋採唐略懂微表情,能從人的行爲舉止中看出端倪,溫元思長時間的問供破案經歷也頗有所得,加之他細心縝密,也能對人供言時狀態判斷一二。
曾德庸認識這個玉佩是肯定的,東西就是從他書房裡抄出來的麼,意外的是桑正。
桑正……也認識這個玉佩。
每次都能在同一件事撞上,要說這兩個完全是不相干的人,根本不可能。
他們之間,必有合作。
但觀二人話語神態,明顯談不上什麼感情,相反,還互相看的很不順眼。
遂,這也是突破口。
整個大廳裡,除了甘志軒,最懵的是衛氏。
一切發生的太快,讓她反應不過來。不過就是普通的一天,普通的過日子,普通的迎了客上門,只是這客身份有些不一樣,怎麼就……一切變得面目全非,她都不認識了?
她認識的夫君,是膽小,慫軟,除了笑什麼都不會幹的無能之輩,何曾敢這般氣勢洶洶的懟人,懟的還是趙摯這個小霸王?
她認識的桑正,是做的比說的多,看起來冷冰冰,實則很溫暖的一個人,從不會發脾氣,今日這是怎麼了,鋒芒畢露,再也不彬彬有禮……
是她在做夢麼?還是醒來的姿勢不對?
衛氏捂着胸口,感覺自己的心一直在往下掉,好像一切都不受掌控了。
趙摯知道這兩個人不會那麼容易招,和宋採唐溫元思,對視兩眼,點頭繼續接下來的計劃。
不招,就慢慢試探,個個攻破。
宋採唐注意到衛氏表情不對,嘆了一聲:“我觀桑大人和伯爺似乎頗有默契,又似暗恨裹挾……夫人果真一點都不知情?”
衛氏臉色十分難看,她要是知道,今天就不會像個白癡一樣站在這裡了!
‘刷’一聲,祁言手中扇子打開,遮了半張臉,露出的眉眼十分輕佻,都不是暗意,直接明示了:“夫人不必再瞞,你們那點事,我都知道啦!”
衛氏登時警惕,眼神迅速瞥了桑正一眼,又迅速轉回來,手裡帕子攥緊,故作鎮定:“你說什麼呢?什麼事?我警告你,這裡是安樂伯府,御賜的地方,莫要信口雌黃,壞了自己的前程!”
“唉呀——我好怕呀!”
祁言跳到一邊,躲到溫元思身後:“你查到的,你來說!”
溫元思便對着衛氏的視線,朗聲說道:“建安十九年七夕亥時,明月樓;建安二十年三月十六寅時,清茶坊,建安二十年四月初五,醉仙樓……”
一氣不停,溫元思說了很多個時間地點,從遙遠的十幾年前,慢慢到今年,近日。
這些時間地點,有些人聽不懂,但衛氏明白。
她臉色頓時脹紅,溫元思一句句並不大的聲音,聽在她耳畔宛如炸雷,轟的她腦內嗡鳴,恨不得當場暈過去。
這些時間地點,說的不是別的,是她和桑正私會!
她自認行事縝密,從未露過餡,爲此還覺得自己長袖善舞,哪哪都把控的住,十分自豪,爲什麼溫元思會知道!
“你……你這話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衛氏緊張的看向桑正,似乎在期待桑正表現,出來頂住局勢,護住她。
可桑正眼簾微垂,什麼都沒做,也沒說話。
“你在期待什麼?”這戲實在好看,趙摯沒忍住,笑出了聲,“以爲他同你是真愛,會爲你出頭?”
衛氏心中大駭,趕緊看向曾德庸,意圖解釋,說趙摯是故意誣陷她,她纔沒有做出不知廉恥之事。
不等她說話,趙摯已經看透她表情,悠悠開口:“哦,又以爲你丈夫不知道你那點事了。”
衛氏氣的手指直抖:“你——你——”
“事又不是我做下的,你心裡不爽,不檢討自己,恨我做甚?”趙摯誠心建議,“真的,你和桑正那點事,別想再瞞了,你丈夫早就知道了,不信你問問他——”
“是不是啊,曾伯爺?”
衛氏還沒開口,趙摯已經替她問了出來。
一句落,整個廳堂,鴉雀無聲。
所有人臉色……變幻的那叫一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