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了屍體,當然是要驗的。
纔不管在場其他人什麼反應, 宋採唐當即就掀開了白色覆屍布, 使屍體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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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身上穿的不是太監宮服, 而是普通百姓會穿的衣服。渾身溼漉漉,衣服方面, 大概只有胸口是乾的, 頭髮全溼。
宋採唐蹲下身, 掀開死者眼皮,瞳孔渾濁,角膜自溶;捏開嘴皮, 口腔黏膜也已自溶;死者臉上,和掀開衣服的身上, 都有一定程度的腐敗綠斑,也就是屍綠;身體兩側, 大腿內側, 有污綠□□狀條紋,該是腐敗血管網形成, 又叫死後循環。
再仔細看,有些部位有少量腐敗水氣泡, 以及水氣泡破裂, 表皮脫去後形成的皮革樣斑——
她在這認認真真看屍體,彷彿看不見髒, 聞不到臭, 還用手觸碰……
在場的差點都吐了。
孫嬤嬤轉過身, 嚴肅的朝陳皇后請示:“奴婢把屏風拉過來。”
“不必。”陳皇后揮了揮手。
她面色好似沒半點變化,但手中的茶已經放下了,大概是沒什麼胃口。
沒有溺死的標誌性特點蕈狀泡沫,手指也沒有彎曲痙攣,反倒指甲及脣色發紺&
這絕不是溺死,而是毒殺!
宋採唐眯眼。
死者身上這麼溼,觸手寒涼,應該是陳皇后爲了保存屍體,將屍體置在陰冷地方,比如冰窖,或者深井井底。
“死者死亡時間,大約五到八日。”
有了結論,宋採唐發現疑點更多,李啓死亡時間不可能超過十天,可太子找了一圈,趙摯找了一圈,他失蹤的時間,斷斷不可能只有十天。
沒死之前,他去了哪裡?
別人得不到半點消息,是不是被人關起來了?
關他的和殺他的是否是同一人?如果是同一人,關了不殺,久久才殺,又是爲了什麼?問供?兇手想知道什麼?李啓最後又說了沒說?
一堆的問號。
但所有的問號,最終起源只有一個——陳皇后。
陳皇后會關心,會緊張,定然這件事,對她影響非常大。
宋採唐暫時拉回覆屍布,拍拍手起身:“說說吧。”
陳皇后沒說話,孫嬤嬤替主子問:“說什麼?”
宋採唐面色沉靜:“你們不說說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我一點信息都沒有,連死者人物關係都不知道,怎麼破案?”
這話太有道理,孫嬤嬤頓了頓,看向陳皇后。
陳皇后點了點頭,孫嬤嬤方纔行了個禮,緩聲道:“沒人知道李啓爲什麼會失蹤,他就是如常照平日習慣一樣辦差,替各宮送水送物,到底年紀大了,五臟不好,吃壞了東西,有些跑肚,差做到一半,就拉了熟人來替。這種事在宮中很常見,沒有大事,大家都願意行個方便……可誰知,李啓這一走,就沒再回來,偏第二日輪到他休沐,發現就更晚了……”
這些信息,宋採唐從趙摯那裡聽到過,孫嬤嬤並沒有提供更多的東西。
她長眉微蹙,問孫嬤嬤:“那此前呢?最近死者可有在辦什麼重要的事,都和誰有過接觸?”
孫嬤嬤:“這……死前那麼久的事,也要問?”
“要問。”宋採唐往前一步,“每一點信息,都很重要。”
孫嬤嬤面無表情:“這宮裡的事,哪一樁不重要?宮人來來往往辦事,又有誰不同人接觸?別的不說,李啓失蹤前,奴婢就見過,還說過話,他來了娘娘宮中,娘娘也見過他,宮中上下,全都見過。”
宋採唐相當敏銳,立刻追問:“來皇后宮中——他是不是承接了娘娘令辦什麼事?宮外的人呢,誰見過他?”
孫嬤嬤脣角平直:“這個,不大方便說。”
“不是不方便說,是不方便同我說吧?”宋採唐冷笑一聲,看向陳皇后,“這案子我怕是破不了,皇后娘娘還是殺了我,另請高明吧!”
陳皇后看了宋採唐一眼,朝孫娘娘動了動手指。
孫嬤嬤便繼續:“咱們大安朝,每年五月都有祭陵,宋姑娘知道吧?”
“知道。”
宋採唐點點頭。她讀過大安史,五月是大安祖帝大獲全勝,被臣民擁立爲帝的日子,遂每年五月都十分熱鬧,不僅大安皇族要慶祝,各種宮宴,民間也張燈結綵,喜慶程度也只有春節過的過。
而做爲最高上位者,爲帝者在這一日,也要舉行盛大祭陵儀式,告慰祖先亡靈,祈求上蒼護佑大安國運。
對方突然提到這裡,宋採唐立刻想到:“李啓是被皇后娘娘委派,置辦祭陵之物?”
普通人家,但凡有些積累,祭祖活動都是重中之重,而準備祭禮用物的,一般都是宗婦,也就是嫡長子髮妻,放在皇宮裡,指辦這件事的,只有皇后。
陳皇后不需要做普通人家的宗婦那樣事事躬親,連上祭器都要自己擦,什麼事動動嘴皮子就好,但命令下去,事還是要人做的。
接到任務,李啓死了,陳皇后緊張,難道這事……有問題?
孫嬤嬤:“他的確接了命令,要督辦一些相關用物,但祭禮一事事關重大,左右都有人配合,進展一切順利,未發生任何意外。”
宋採唐蹙眉:“沒發生任何意外?”
“是,”孫嬤嬤垂眼,“所以奴婢才覺得,知不知道,與宋姑娘破案並不影響。”
“影不影響,是我來判斷,不是你,”宋採唐眉梢高揚,眼眸銳亮,“一切照常,無任何意外,無任何徵兆,走往日一直走的路,見往日一直見的人,從未有半點差錯,這次突然失蹤喪命,你告訴我,沒有理由,很正常?我怎麼就覺得那麼不正常呢?做的這麼幹淨,無聲無息,顯是對一切都很熟悉,該不是你們中間,誰背叛了皇后娘娘吧!”
此話一出,彷彿一聲炸雷響過,撲通通,房間裡跪了一地。
孫嬤嬤跪的最大聲,臉都白了:“宋採唐!皇后娘娘請你過來是破案的,不是莫須有中傷離間的!”
陳皇后眼簾微垂,對這跪了一屋子的人,表情沒一絲波瀾。
宋採唐……就明白了。
她怕是無心中找對方向了!
根本不需要思考,她下意識趁勝追擊:“還有,旁的時候都沒事,偏偏在祭禮之前,突然下手,讓你們措手不及——是不是對方有意爲之?因爲這個時機非常有用,方便擺脫嫌疑——”
更深的話,她沒說,但點到這裡,陳皇后應該會懂。
有件事一直沒說出來,但大家心知肚明:通敵叛國。
被擄到這裡,宋採唐已經能確定,陳皇后就是這裡重要的一環。不管她是所有事件的幕後黑手,還是中間人,她都很重要,手下攏着一堆人,辦着不同的事。
李啓的死,如果是因爲祭禮,就不是因爲‘正事’,組織下的人就安全——宋採唐真正傳達的,是這個意思。
也是試探。
宋採唐一邊說着話,一邊仔細觀察陳皇后的表情。
陳皇后完全沒否認!
也沒別的問題!
所以這是……默認了?
宋採唐眼瞳驟然緊縮。
是了,真是這樣!叫她給猜對了!
李啓的死,如果只是因爲祭禮,反倒簡單,陳皇后根本不必如此大張旗鼓各種麻煩,正因她覺得不是祭禮,方纔緊張!她一定認爲,‘自己人’這邊出了問題,有了叛徒,殺了李啓,但她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纔要必須找出來!
怪不得這麼急……
宋採唐想,換她是陳皇后,也會覺得這個未知的叛徒會壞事,會破壞她苦心孤詣的一切,不找出來,如芒在背,怎麼都不安穩。
或許——
宋採唐眼睫微顫,陳皇后已經有了懷疑的人,但不確定,所以擄了她來。一可震懾趙摯等人,二可讓她幫忙,若她沒本事,什麼都幫不了,陳皇后還可借這一齣戲,擺個什麼局,誘那兇手自己跳出來。
可謂一石數鳥,好深的心思!
若是這樣,她需要更加謹慎小心的應對。
破案或許都是小事了,她必須要做的,是在這個局裡,陪人玩心術。
陳皇后話很少,也沒直接表達什麼觀點,任何喜惡,但宋採唐只憑微表情的觀察,細節氣氛的敏銳感悟,就知自己想的絕對沒錯。
陳皇后話不多,是想聽別人說話。
她想看看,誰會跳出來。
宋採唐心下轉的飛快,這一次,她不僅要破案,還要猜度人心,關鍵反應還不能慢,慢了就沒用,沒用的下場——
“啓稟皇后娘娘,破案絕非一蹴而就之事,除了信息線索收集,我還需要細緻驗屍。”宋採唐對上陳皇后的眼睛,“我需要安靜環境剖屍,另需要皇后娘娘指派兩個宮女給我,隨時回答我對李啓案的疑問。”
“安全爲上,請皇后娘娘指派‘信息有限’的小宮女即可。”
最後一句,宋採唐咬了重音。
信息有限,也就是不需要知道太多,認識李啓,知道他平時的事就行,不需要知道陳皇后的‘大事’,不需要是陳皇后的心腹,如此,大家都安全。
“可,”陳皇后頜首,看向孫嬤嬤,“你去辦。”
“最後,我還要工具。”宋採唐正大光明理直氣壯,“皇后娘娘既請我來,肯定知道,我驗屍方法與別人不同,工具也不同,刀剪都極爲特殊。”
陳皇后眯了眼。
宋採唐:“娘娘既然要快,現做肯定是來不及的,不若派個人,去我家拿來?”
這下不用陳皇后,孫嬤嬤立刻冷笑:“你想通風報信,讓別人來救你?”
“孫嬤嬤這是哪裡的話?我只是爲娘娘盡忠,用盡全力,沒工具,我怎麼剖屍開腔,怎麼解骨,拿菜刀硬剁麼?”宋採唐冷笑聲比對方還大,“我說一句,孫嬤嬤反對一句,如此費心費力,同娘娘作對,莫非——有什麼苦衷?”
就差直接指着孫嬤嬤的鼻子說她是兇手了。
孫嬤嬤氣的,只能撲通一聲,又朝陳皇后跪下:“奴婢冤枉,娘娘可千萬別聽她的!”
宋採唐沒理她,直接看向陳皇后:“不給工具也行,左不過時間久一點,我慢慢拿小剪刀試。”
她可以慢,陳皇后卻不能等。
垂眸考慮片刻,陳皇后站了起來:“你要的工具,稍後本宮命人給你送來。”
說完她就走了,帶着所有人一起走了,只留下李啓屍體在房間裡,和宋採唐一處。
和死人相處,宋採唐一點都不怕,死人多安全,比心陰的活人溫柔多了。
她現在想,陳皇后從哪裡去給她弄一套解剖工具來——
或許,人家早已準備好了,之前就是演戲,釣魚;或許,是真忘了,現在出去,就得找。
不從關家拿她的,就得找打鐵鋪子,還最好是她給過圖紙,使用過的打鐵鋪子。
解剖所用刀具對鋒利性要求很高,還要夠薄,還要有安全性,易損耗,需要經常換,遂不管在欒澤還是汴梁,她都有熟悉的打鐵鋪子。
陳皇后要是去找就好了。
趙摯,你可千萬不要放過這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