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茶爲伴, 夕陽餘暉相佐,小小雅間裡,宋採唐, 趙摯, 溫元思,祁言四人就案情展開討論, 頗有所得。
只是時間持續太久, 晚飯只有一起吃了。
氣氛……不知道爲什麼,宋採唐總覺得有點假, 真誠度比起破案差的很遠,再次感慨官場難混。
好在她追求不高, 無心改變世界格局,弄個女官噹噹,她只要能一展所長,有機會驗屍破案, 替死者說話就行。
清心樓的佛跳牆果然不錯, 軟嫩柔潤,齒頰留香。
宋採唐吃的眉眼彎彎, 專心致志,漸漸忽略了周邊說各種套話,各種敬酒的三個人。
趙摯目光掠過宋採唐不曾空下的碗碟, 伸手推側邊的菜——
溫元思快了一步。
不但快, 還了無痕跡, 非常自然, 把菜推到宋採唐面前的動作彷彿做了無數遍一樣。
宋採唐有所察覺,側頭對溫元思笑了下。
脣角彎彎,下巴精緻,十分溫柔。
溫元思點點頭,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端起酒盞,繼續和祁言吹牛。
說是吹牛,實則他一如既往,神色聲音都是淡雅輕緩,沒一點失態,反倒是祁言,被他撩的越來越興奮,敲筷子拍桌子,臉紅脖子粗,就差站凳上子說書抖威風了。
完全忘了在宋採唐面前表現的欲|望,連誇宋採唐好看都分不出時間。
個傻子。
手懸在半空,被別人截胡,哪怕‘別人’表現的很自然,彷彿沒看到,但這種情況,多少是有些尷尬的。
畢竟別人只是‘彷彿’沒有看到。
你想幹什麼,大家心知肚明。
趙摯卻一點不尷尬,懶洋洋的把手收回來,動作舒緩自然,也好像……做過千萬次一樣。
他甚至還挑起脣角,看向溫元思。
“溫通判酒量似乎不錯,我從邊關回來,還沒遇到個對脾氣的酒友——”趙摯手執酒盞,朝溫元思晃了晃,“不知溫通判可願一醉?”
溫元思動作一頓,眸底掠過一絲訝色。
只片刻,他就笑了,舉起酒盞:“觀察使大人擡愛,下官怎敢不願?下官倍感榮幸。”
那邊祁言已經喝大了,拍着桌子吼:“對!跟他喝!幹翻他!叫他滿汴梁得瑟!”
趙摯斜了祁言,目光緊盯溫元思:“溫通判,請——”
“觀察使大人請——”
兩邊不耍花槍,直接就拼起了酒。
溫元思酒量不錯,但再怎麼着,也比不過很長一段時間,拿酒當水喝的趙摯。
趙摯一言不合就抓他拼酒,有點耍無賴,市井流氓才這麼幹,沒一點貴人風度。
但趙摯不在乎,‘混世魔王’這個名頭不是白頂的,他在汴梁,甚至邊關,創過不少‘佳績’,臉是什麼,比起勝利,完全不重要!
他要的只是於他有利的結果,有簡單快速有效的方法,爲什麼不用?
幾盞酒下肚,溫元思眼梢微紅,看着吃的愉悅的宋採唐,緩緩嘆了口氣。
眼下什麼情況,他心中已經清楚,並不畏懼,只是宋姑娘……對發生的這一切,彷彿並不知情。
他眼簾微垂,嘆口氣,打起精神,繼續與趙摯喝酒。
這一仗結果明顯,趙摯穩贏。
送宋採唐回去的,自然也是他。
星光淡掃,長街無人,紅紅燈籠一路綿延,照映着腳下的路,有清甜花香淺淺襲來。
這一路說了些什麼,感受了什麼,除當事者,無人知曉。
……
後半夜,趙摯習慣性起牀,沒有給宋採唐帶吃的,而是去了城外。
下午在討論中找到方向,他已派出手下去搜尋盧家宅子信息,各種關係延伸網都要,現在應該有了大致結果,夜色濃濃,也是搜查的好機會。
西邊,山間……
這處山脈很大,地理條件很好,山下有村莊民居,山上有各種別院,大的小的,不勝枚數。盧家非小戶,加上姻親,下人,友朋,疑似目標非常多,又不能動靜太大,打草驚蛇,查起來就很耗力氣,而且很慢。
若是以往,帶上自己親兵,包圍了一搜索,不但放不出半點信,還能很快出結果,可誰叫趙摯是‘若皇上生氣,被貶出來’的呢?
沒有親兵,不能私自調動官府力量,只能用隨身帶的幾個心腹,長隨。
他還有其它任務在身,這些精英大多被派了出去……
基本上,他只能靠自己。
正經做事,趙摯非常有耐心,腦子裡想着消息裡畫裡的可疑地址圖,一個接一個,細細排查。
夜裡萬籟俱寂,彷彿所有地方都一樣,但藏人的地方,和別處絕對有區別。
盧光宗被關了那麼久,下人跟着一起失蹤,如果真是盧慎乾的,沒深仇大恨,他絕不對把下人們都殺了滅口,而是繼續關着,製造音信全無,跟着失蹤的假象,待盧光宗案件落定,影響漸漸消弭後,再把人放出來。
這些人大部分是有身契的盧家下人,不敢不照做。
關人的地方,都有哪些特點呢?
會有暗室,地窖,建築風格會略有些微妙,不和諧之處,有足夠藏人的地方。
總會有人不服,或者不知詳情的,期待被放出來,在夜裡弄出些動靜。
會有欲蓋彌彰的,看似沒什麼守衛,實則暗裡警惕性非常強的暗中布手。
一家又一家……
這裡不是。
這是也不是。
這裡還不是。
趙摯順着路,從上往下一個來回,沒有收收穫。
他沒灰心,換邊山頭,繼續折返旅程。
就在這時候,他注意到了一個人。
黑衣夜行,黑巾覆面,袖藏暗箭,短刀淬毒,輕功非常好,幾乎落地無聲。
像是……殺手。
受過特殊訓練。
趙摯皺眉,想起之前在梨花溝偷襲他的人,是一夥嗎?
可再仔細看,就不像了。
這人隻身行動,沒有同伴,明明輕功很好,卻走的很慢,他手裡拿着張圖紙,不時低頭對照,彷彿在找什麼……找的應該不是人,找人不是這路數。
所以這個殺手……不是來殺人的,而是找東西。
什麼東西?
幾乎瞬間,趙摯就想到了盧光宗。
盧光宗一案,疑點重重,尤其錢之一字,沒頭沒尾,卻隱隱約約牽扯很多……
難道這人跟他一樣,在找相關之物?
自己的目標羣太大,翻一夜許也得不到想要的線索,耽誤一會兒沒關係,趙摯乾脆跟上了這人,看他在找什麼。
結果事實給了他驚喜。
天矇矇亮時,趙摯跟着黑衣人,來到山底一處大宅。
這處宅子,是盧慎小舅子之妻的陪嫁,建築風格乍眼一看沒什麼不對,但莫名的,有些微妙。
好像哪裡少了什麼……或哪裡多了什麼。
趙摯停下,這房子,有問題。
黑衣人見找到了地方,非常興奮,哪都沒去,直接去了後花園。
趙摯沒急着找線索,跟着黑衣人去了後花園。
黑衣人很警覺,爲免被發現,趙摯離的有點遠。他看着黑衣人信心滿滿跳入後花園,然後……在後花園上躥下跳,這翻翻,那找找,急的撓頭。
這是隻知道地方,不知道具體位置?
趙摯正想着,不知院裡誰起夜,動靜有點大,踢到椅子又踩到貓尾巴,院子似乎立刻要熱鬧起來。
黑衣人位置略有些倒黴,就在這人前行的路上。
看起來一切都是巧合,但……
細思極恐。
黑衣人本就警惕,想的多,遇到這件事,果斷施輕功離開,感覺沒半分留戀。
看他樣子,大概是滿懷信心,明天再來。
四周動靜大,中間又隔了那麼遠,趙摯沒法追黑衣人,暗暗記下那人體態特徵,便不再管,專注現在。
這個宅子裡……
一定有秘密。
可惜這起夜的弄出動靜太大,天色還幫忙,眼看要見早,有些被吵醒的乾脆不睡了,收拾收拾,準備第二天的事,尤其大廚房,這個時候開始動了。
宅子裡的人看似隨意,實則警惕性非常高。
時間太短,機會太少,趙摯只找到幾個不對的地方,幾處疑似機關佈置,天色就已大亮,不得不停手離開。
要他這麼放棄,是不可能的。
案子還等着破,能早一時就能早一時。
自小到大不知道玩過多少歪點子,這個局,也不是不能破。
趙摯摸摸下巴,從腰間摸出一張銀票,劍眉挑起,眼角笑意微邪……
辰時初,村裡來了羣混混。
不是本地人,隔着山頭,卻遠近聞名,帶頭的叫王麻子,人橫又無賴,但算講理,口碑比一般的混混好,你不惹他,他不會看你一眼,你敢惹他,他能下狠心弄死你。
這樣的人物,村民見了都不敢惹,只是好奇他來幹什麼,有什麼事。
王麻子大剌剌走過一堆看熱鬧的村民,走到一座大宅前,狠狠踹門。
門房很謹慎,半天不開,也許在和上頭彙報,各種商量。
王麻子踹的腳疼,讓手下兄弟們扛木頭過來撞時,大門纔開,一個綠豆眼的中年人小心的問:“你找誰,有什麼事?”
“找你姥姥!”
王麻子吃閉門羹半天,心頭躥出火氣,十分不講理,擡腳把中年人踹開就往裡闖。
綠豆眼中年人捂着胸口着急:“怎麼能隨便進來?都出去!滾出去!我告訴你們,這裡可是有大人物罩着的,不是你們能來的地方!”
“喲,什麼大人物啊,我好怕怕啊——”
王麻子誇張又犯賤的抖了抖身子,朝身後兄弟們揮手:“給老子搜!老子的女人跑了,就藏在這家,今兒個必須找出來!”
一堆小混混們就往裡走,邊走邊跟着起鬨。
“大人物也得講理!藏了我們老大的女人,就得還!”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咱們可是有文書的!”
“你是誰?護衛?還敢拿刀?行啊,你往這戳,往老子心口戳,老子要敢避一下,就不是王頭底下的人!”
一羣混混十分不講理,橫衝直撞,人數又多,還真不怕死,宅裡護衛敢拿刀,他們敢自己就往刀尖上撞,護衛們反倒不敢怎樣了。
管事的看着發愁。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這裡面有什麼秘密,不能鬧大,不能吸引來更多人,最好能好好談一談,讓些人離開,把事壓下去。
王麻子是拿了錢來的,還是非常非常多的錢,管事給的那幾分算個鳥?
根本看不上!
王麻子當場放話,態度十分囂張,必須找到他的女人,否則不走!
混混們哪哪都去,什麼都摸,沒有怕的,完全不要命的玩法,光天化日下,管事能做的努力非常有限。
一團亂麻。
人羣裡,趙摯着着這團亂麻,眸底迸出隱隱精光,周身似縈有湟湟之氣。
事,他能辦;動靜,他能往大里鬧;那些人,今天肯定也能找出來。
但周邊人太多,報信的幾個幾個往外跑,他攔不了。
趙摯負了手,微微側頭,沉黑雙目看向城裡的方向。
……
宋採唐這邊,天亮後,看到趙摯送來的暗號,就已經開始行動。
昨日午後討論完,計劃一定,她們就關注了盧慎的行程,今晨一早,盧慎要去吳家鋪子,置辦喪儀要用的東西。
盧光宗的案子還在審,屍身未還,盧家不能正常辦喪,東西卻要早早置辦起來。
宋採唐坐在街邊茶攤等他。
祁言搓着手,眸底現出興奮:“一會兒就照咱們商量的來?”
宋採唐微微笑着,點了點頭。
如果盧光宗失蹤被囚真是盧慎所爲,照盧慎行爲分析,心理表現,他應該很害怕被發現。他一定放了不少眼線在囚人之處,一旦有變,會來人立刻支會。
趙摯在外面行動,發來了暗號,她們要做的,就是儘量轉移盧慎的注意力,拖延時間。
“若對方不配合,祁公子也可自由發揮。”
宋採唐出言鼓勵。
祁言就更得瑟了,根本不用宋採唐提醒,看到盧慎過來的一瞬間,就嗷的一嗓子,懟上去了!
挑好時間角度,還是盧慎最討厭最忌憚的話題,盧慎怎麼能入套?
二人間氣氛驟然熾熱,別人想插都插不進。
宋採唐端着茶,見狀十分滿意。
她就知道,祁言有這份本事。
可她料準了祁言,沒料到祁言的表妹,凌芊芊會來。
凌芊芊杏眼桃腮,本就年紀小,一副嬌憨天真,穿着鵝黃色衣裙,更顯稚嫩純真。
似乎是不經意看到宋採唐,偶然又驚喜,她提着裙子小步跑過來:“宋姐姐!”
聲音嬌嬌軟軟,透着撒嬌的甜。
“我能坐在這兒麼?”
不等宋採唐說話,她就坐下了,招手讓人送茶,也不嫌路邊攤不乾淨。
每一個動作,不但有少女嬌美,還有大家閨秀的大方氣度,十分吸晴,很快,一大羣圍觀的人就看了過來。
凌芊芊喝了口茶,朝宋採唐擠眼睛:“宋姐姐叫我表哥去幹什麼了?”
宋採唐長眉微蹙,眼梢微凝。
凌芊芊的表現很生動很自然,可她有種感覺,似乎哪裡不對。
果然,凌芊芊的下一句就跟着來了:“我表哥在汴梁自來冷清,哪個姑娘都不理的,來到這欒澤,日日對宋姑娘讚不絕口,頗有仰慕——宋姐姐是不是喜歡我表哥呀?”
“你悄悄同我講,我保證不跟任何人說!”
她雙手捧着臉,眼睛睜的大大,天真可愛,彷彿說話聲音這麼大,引來衆多視線,她都不知道,只是無心之舉。
宋採唐卻瞬間品出來了。
名節。
又是這兩個字。
在前朝,女人還能立戶,自強自給,本朝卻不行,先是有人口誅筆伐,改變了風氣,再是皇后上位,將女德推到了頂峰。
皇后樣樣講規矩,以身做則,還親手寫了很多女德戒規的書,倍受推崇。
在這大安朝,女人是不能隨便喜歡男人,喜歡也不能說出來,否則一定影響婚嫁。
凌芊芊來自汴梁,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