顱骨復原是現代破案技術的輔助手段, 幾經研究拓展, 已非常成熟,宋採唐曾系統學習過專業知識,也親手做過幾例, 不敢說極擅長, 心得肯定是有的。
首先要復原顱骨。她需要按照屍骨頭顱形狀特點, 測量後做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硅膠或石膏模型。
這點並不太難。死者頭骨有裂痕,卻沒有大的傷口, 保存相對完整,只需細心測量,就能有準確數據。硅膠找不到,石膏卻可以制。
宋採唐的專業知識,加上懂土陶的匠人幫忙, 很容易就能做出來。
難的是之後要做的軟橡皮泥。
這個東西古代沒有, 宋採唐也不是化學專業, 沒辦法準確找到合適材質替代合成。最終仍然是祁言找到的匠人幫了大忙。
匠人們的智慧令人歎爲觀止,他們可能不懂什麼分子式,什麼化學反應,但他們跟土打了一輩子的交道,清楚的知道哪裡的土是什麼顏色,什麼質感, 幾分水土比兌, 會有怎樣的粘度和硬度, 又能保持多久。
他們不知道宋採唐用泥要幹什麼, 但只要宋採唐能精準的提出要求,他們就能想辦法找到各種合適的水土,試出各種配比,最終滿足宋採唐的要求。
於是橡皮泥沒有,合適的替代品粘土,卻有了。
最後是大量的測量工作,髮際,眉間,鼻根,人中,頦脣溝,眉中央,眶緣下點,下頜下緣,顴弓上緣,下頜升支及下頜角……
所有數據務必精確,人體面部數據起伏不會太大,一點點小的失誤,都有可能造成最終結果與事實大爲偏頗的情況,宋採唐量的很小心,甚至爲此自制出了一把簡易遊標卡尺。
石膏像有了,粘土有了,數據也有了,宋採唐開始按照面部軟組織厚度,解剖特點,位置結構形態,骨骼形狀,結合顱骨但性別特徵和年齡特點,慢慢把粘土往石膏像上粘……
各高低起伏處,比如眉弓,眼眶,下頜骨,牙齒特點,要更加精確小心。每逢感覺不對,宋採唐還會停下來仔細比對數據,重新再量一遍原顱骨尺寸也不鮮見。
最做一切做成,便可上見,做復原圖和模擬畫像。
但沒有現代的電腦輔助,這個過程非常長,不說之後的調整修改,光是測量尺寸,根據公式計算角度弧度,她就用了兩天一夜,沒有休息……
宋採唐在忙時,別人也沒閒着。
趙摯,溫元思和祁言一起,查找五年前留下的消息線索。鑑於屍骨身份存疑,行動軌跡可能隱秘,不太好找,他們一致決定,盯着甘四孃的線。
甘四娘也是揹着欒澤四鄰,悄悄來的青縣,但她一個貌美婦人,還帶着孩子,到哪都會吸引視線,想低調也低調不了多少。加之當時安樂伯曾德庸和夫人衛氏同在青縣,衛氏還很可能對甘四娘動了手——
不管到哪,正妻小妾豪門恩怨都是市井人們喜聞樂見的話題,只要有點風,就會掀起浪,總會有人記得。
果然,這一點很快被證實。
有常在附近街上混的,給他們講了整整一個話本,他們從一大通誇張的,不誇張的信息提取出有用消息並查實,衛氏果然在當時對付甘四娘。
她是真的想殺了甘四孃的,還私下裡請了人,要不是秋文康幫忙,甘四娘當時不可能活着離開青縣。
但這裡畢竟是青縣,不是汴梁,衛氏人頭不熟,本身也只是個內宅婦人,花錢辦事,請的人自然不是什麼大牌面的殺手,別說皇上的鷹衛,她連那具骸骨的層次都夠不到,所以這具屍體的出現,對衛氏的計劃大概只是個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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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四娘當時大概怕極了,埋了屍體,什麼都不敢再做,用盡所有聰明心計,悄悄做了個障眼法,迅速離開青縣,衛氏纔沒有機會再下手。
但這裡面有兩個問題很關鍵,衛氏知不知道屍骨的事,曾德庸桑正在這裡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趙摯和溫元思都很警惕。
衛氏是真心想讓甘四娘死的,真是是因爲甘四娘走的太快,才放棄了麼?
“還有一個問題,”溫元思修眉微揚,“第一案發現場。”
人不是甘四娘殺的,那屍體呢,怎麼出現在這裡的?
祁言急得撓頭:“不知道啊!咱們查了半天,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到甘四娘埋屍!”
趙摯突然想起了秋文康的話:“秋文康說當時地上的血不多……”
可宋採唐的驗屍結果,死者死於心臟受傷,大出血。
院子裡沒太多血,那就是人來之前就死了?
溫元思此刻和趙摯相當默契,異口同聲:“移屍!”
“那把死人屍體扔到甘四孃的院子,爲什麼?”祁言十分不理解,“如那甘四娘與死者不相識,這樣做有什麼好處?只爲嚇唬一下膽小婦人?”
溫元思搖頭:“絕非如此。”
想嚇唬一個婦人,什麼招沒用,何必如此?
不是嚇唬,那就是——
趙摯眯眼:“有人試圖栽贓。”
做了命案的兇手,常會爲了避免罪責,做出假象,栽贓給別人,本案院子裡的屍骨,大約也是。
祁言仍然不解:“那栽贓誰不好,爲什麼選甘四娘?”
在他看來,甘四娘只是個命運多舛的婦人,爲了生存,磨出些許心機和市儈,人命栽贓……不至於吧?
她應該還不到這種價值。
“不是他——自然是別人。”
溫元思想到一點,看向趙摯,言語中透着通明:“事出前一晚,甘四娘是被秋文康送過來的,而秋文康,當時事忙,差一點住在了這裡。”
這是秋文康的供言。
趙摯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回想起文康的話,眼睛漸漸眯起:“還真是。”
“誰?秋文康?”祁言撓頭,“所以這移屍嫁禍,是衝着秋文康來的?”
趙摯:“這裡是客棧,當時天色已晚,秋文康忙了一天下來很累,本也想開個院子住下,但突然有事來,手下手續辦了一半,就被他叫停,急匆匆的走了……”
這事來的又急太快,他根本沒有時間睡覺,也沒有去住別處,辦完天已將明。他不放心甘四娘這邊的境況,乾脆轉過來看看,結果一看,就看到了甘四娘埋屍。
趙摯越想,越覺得這方向對了。
秋文康是太子府長史,向來謹慎,此事一直深埋心裡不提,除了身份敏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顧慮外,還有一點,經歷這件事,他心裡毛毛的,總覺得有人會陷害他。
初初聽到秋文康供言時,趙摯尚不理解,現在想想,秋文康這感覺,應該是沒錯了。
有人想殺人嫁禍秋文康,按着秋文康路線行程安排好,不想秋文康突然有要緊隱秘的事辦,匆匆的,快速的離開,這禍,就沒能嫁過去。
至於爲什麼嫁禍秋文康……
那小院屍骨生前經歷驚險,身份有異,伴着濃濃神秘感,事件層次不可能低。
秋文康是太子府長史,代表的是太子力量。
所以這件事,很可能與朝堂有關。
牽扯到權利政事,大勢之爭,三人齊齊沉默,沒再多提。
但——
這件事不但與秋文康有關,還跟曾德庸和桑正有關。
“所以……這安樂伯不是無所事事,沉溺玩樂的逍遙伯,桑正也不是身世可憐,不敢言語,只能低頭做事沒脾氣的半外族?”
這句話分量有點重,不僅打破所有之前任職,還會影響到案件走向,祁言說得相當小心翼翼。
趙摯微微頜首。
事已如此,真相在面前擺着,由不得人不信。
“還有一個問題——”
溫元思起了頭,趙摯眯眼:“院子。”
二人一個對視,腳下不停,轉向前院。
祁言又不懂了,小跑着追上去:“什麼意思?”
趙摯:“秋文康是男人。”
“我知道啊,這點並沒有疑問……”值得這麼着急上火的跑?
溫元思再次提醒:“甘四娘是女人。”
祁言:……
“這……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是沒聽出來,趙摯磨牙:“男女授受不親!”
“砰”一聲,祁言頭撞在了廊柱上。
“我知道了!那秋文康就算救了甘四娘,就算要住客棧,也不會和甘四娘住在同一處!”
他突然開了竅,原地蹦出三尺:“別人要拋屍嫁禍秋文康,該把屍體扔到秋文康的院子,不應該扔給甘四娘!”
可屍體偏偏出現在甘四孃的院子裡,這裡頭一定有事!
客棧是正經客棧,規矩是極好的,所有入住過的客人都有記錄,但秋文康當時沒住,不知道有沒有……五年前的記錄本子倒是還在,並沒有銷燬,屯在庫房,就是找起來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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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摯三人親自下場,把庫房裡的記錄翻了個遍,終於找了出來。
他們非常幸運,秋文康雖然當時沒住,但交了定金,離開得太急太快,定金沒有退回,所以記錄上還有。
而這個院子,就在甘四孃的隔壁。
當晚秋文康沒有住,別的人住了。
掌櫃的解釋是,店裡做生意,不可能客人來了不接待,秋文康雖交了定金,卻已確定不住,那院子環境好價格高,別人想要,他們萬沒有不再次訂出去的道理……
趙摯沒太關注他說什麼,只緊緊盯着冊子上記錄的名字。
陸五。
這兩筆字太眼熟,這名字也太熟悉,他不可能認不出來,是陸語雪!
陸語雪每次外出,用的都是這個化名。
所以當晚和甘四娘住隔壁的,不是秋文康,是陸語雪。
巧合?
不,趙摯搖搖頭,這樣的巧合,也太巧了點。
不管陸語雪爲什麼出現在這裡,當晚有人計劃拋屍,必然會是在這個院子,怎麼就到了甘四娘那裡……
陸語雪可能不知情麼?
想到兩樁命案裡的節點,趙摯倏的站起:“我回京一趟。”
話說完的同時,人已經急不可耐,腳尖輕點,用起了輕功——
“好,這裡交給我——”
們字還沒說出口,祁言就發現他的摯哥就像展翅在空中的鷹隼,幾個起縱,已經掠出老遠,根本不可能聽到他說的話。
他默默轉回頭,看溫元思:“那咱們——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溫元思微笑,“繼續查啊。”
這件事,趙摯心裡已經有了方向,他們就可以空出手,看看別人了。
“我們找找看,五年前在這青縣,曾德庸伯爺都做了些什麼事……還有那桑正,真就沒任何人看到麼?”
溫元思手負在背後,腳步從容。
他怎麼那麼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