盞茶時間過去, 情報交換完畢。
將所得信息收攏整理,兇手不能確定, 接下來的方向卻有了。
“首先是厲正智, 此人與死者到底有無瓜葛, 過往有無接觸, 需要確定。”
趙摯說着話, 自己接了這個活兒:“我來。”
官場上的事, 他查起來要方便一些。
“再是李茂才, ”宋採唐長眉微斂, “此人有所保留,且供言當日‘緊張害怕’的恰到好處,若問不出什麼,需要查探了解其往日行爲。”
話說完, 她看看趙摯,又看看祁言,意思很明顯——
你倆誰去?
趙摯看了祁言一眼, 仍然一把攬了:“還是我來吧。”
祁言此刻同他摯哥默契十足,連連點頭:“這還有個左修文家,做生不如做熟,我繼續去盯着!”
兩夫妻加一個女兒,山雨欲來風滿樓,好戲連連, 他怎麼能錯過!
宋採唐微微點頭:“紀元嘉和谷氏——我來試試吧。”
方向決定好, 三人舉起茶盞, 頗爲豪情的一碰。
祁言最乾脆,仰脖把茶喝了,直接飛身接窗子就跳出去了:“我先走啦——”
趙摯深深看向宋採唐,劍眉藏鋒,星目深邃:“我送你出去。”
宋採唐怔了下,眉眼彎彎,笑的燦爛:“好啊。”
趙摯是很想幹點什麼的,哪怕只是並肩走一走,可惜時不與他,案情緊要,宋採唐心思不在這,他也很忙……
無法,只得看着宋採唐的馬車遠離,緊抿着雙脣轉身,投身緊張的工作,虐自己,也虐屬下。
厲正智是高官,一路爬到現在,經歷相當豐富,趙摯調了厲正智的履歷,配合自己手下收攏打探來的消息,一樣樣對比,查校,想看看這人都犯了什麼事,哪裡有漏洞,可能與藺飛舟這個人有關。
結果……
不大美妙。
厲正智手太黑了啊!收受賄賂,結黨營私,謀財害命的事,他一樣都沒少幹!
到底哪一樁與死者有關?說不清!
忙了一天沒什麼切實成果,趙摯皺着眉,換換心情,去找負責盯着李茂才的手下。
李茂才是個混混,市井小人物,有小聰明,心思卻不及朝堂大臣那般深,認真查,肯定能查到東西。
此人人最近有大筆銀錢收入,有人看到他置辦了一套一直捨不得買的鼻菸壺,穿……看不出來,吃卻不肯虧了嘴,飯菜非大酒樓招牌菜不吃,酒也要最好的。
可有一點不太一樣,李茂才好色,手短,往日在街上混,只要有錢,一定會去勾欄賭坊,這次這麼有錢,卻一回都沒去浪過,與他性格不符。
趙摯看向喝的伶仃大醉的李茂才,問手下:“不出去浪……他在忙什麼?”
“回主子,他近一個月,常在一間茶坊泡着,不挑早上中午還是晚上,每天必然會去。”
“喝茶?”
“一邊喝茶,一邊……調戲茶坊老闆娘。”
趙摯眯眼,李茂才看上人老闆娘了?
“今日這是去過了,還是沒去?”
手下拱手:“前幾天與老闆娘吵了架,就沒再去過。”
……
趙摯進展緩慢,宋採唐這邊也不大順利。
去牢裡看望谷氏走關係的空檔,她想辦法,堵了紀元嘉。
紀元嘉表現一如既往,話不多,禮數俱全。
跟表弟關朗時刻沉迷書本,懶的說話不一樣,紀元嘉心思很深,且不欲旁人知曉。他很會繞,你問問題,他想答的,會正面答的乾脆,不想答的,任你怎麼套,怎麼逼,他都能繞開,且遊刃有餘。
小小年紀,不知道怎麼長的,這般聰明。
宋採唐看着他熠熠如星的眼睛,理解了爲什麼關婉對他這麼在意。
這個少年,讓人很難忽視。
不宋採唐也有招。
不管之前船上經歷,還是祁言帶回來的話,都有一個信息——
紀元嘉喜歡關婉的手藝。
正好,她是關婉第二喜歡的姐姐,小點心什麼的,不要太手到擒來。
果然,圓胖可愛的白軟小點心一拿出來,紀元嘉呼吸就變了。
宋採唐十分殘忍,並沒有讓,直接把軟圓胖小點心塞進了自己嘴裡,含糊的問:“你和戶部副使左大人的女兒左姍姍,議過親?”
紀元嘉盯着宋採唐手上只剩三個的小點心,緊緊抿了嘴。
不說?
宋採唐笑眯了眼,拈起第二顆,送到自己的嘴裡。
感謝關婉妹子的貼心,給她做的點心都很小個,一口一個,能保持優雅吃相,還不會吃撐。
紀元嘉:“左家夫人曾向我娘提過,但我娘並沒有答應。”
宋採唐這才把手往前讓了讓:“我家妹妹做的點心,紀少爺要來一個麼?”
她只是想安撫一下紀元嘉,多套點東西,沒想到小吃貨竟然臉皮非常厚,裝作沒聽到‘一個’兩個字,直接把剩下的兩個都拿走了。
還送上少年感十足羞澀燦爛的笑:“謝謝姐姐。”
宋採唐:……
誰是你姐姐!
問案子呢好嗎?好不好嚴肅點,別那麼自來熟!
“所以你和左姍姍並沒有來往接觸?”
紀元嘉拿過點心,也不吃,只是小心收好,妥善藏起,似乎想要找個無人打擾的地方安靜品評:“沒有。我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也就是說……
不存在爲了左姍姍單挑藺飛舟?
宋採唐沉吟。
紀元嘉這個少年很有意思,不願意回答或者不好說的問題,他乾脆繞開,一旦誠懇當面的說出來,就是真話。宋採唐分辨得出,紀元嘉對左姍姍,的確沒有私情。
“你與藺飛舟,此前認識麼?”
紀元嘉看着她笑,又開始繞:“姐姐覺得我們認識麼?”
又不肯老實說了。
宋採唐被他鬧的差點笑出聲。
不僅僅是糕點到手,利誘不在,他不願意說了,而是他心裡有桿秤,理智並未失去,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早早就在心裡劃了條線,什麼事能說,什麼問題不能答,他門清。
宋採唐無奈嘆氣。
這少年太難對付。
但她還是想知道一些事……便換了個問法。
“你可曾——後悔做了什麼事?”
她目光很深,探索之意明明白白。
紀元嘉靜靜看着她,眸底亦一片直白:“沒有。”
他知道她在問什麼,她也懂得他在答什麼。
“我娘教過我,男兒當俯仰天地,磊落坦蕩,一生無愧於心。她曾說過,盼我老時,回望過往,會歡喜來世間走一趟。而歡喜,一定是因爲曾經的德行,操守,擔當,成就,感動,絕非是愧疚。”紀元嘉聲音清朗,如月下潺潺溪流,“我答應過我娘,摸着自己的良心過一輩子,凡事三思慎行,絕不做讓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宋採唐有些怔忡。
這個少年……
“那你沒有,後悔沒做什麼事?”
紀元嘉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那就有點多了。”
“比如——”
“比如九月底的那艘大船上,我爲什麼睡着了,沒發現你們還沒回來,船就開了。”
手慢慢握成拳,背到身後,紀元嘉看着宋採唐,眸底有微光閃耀。
宋採唐對自己的感情有點遲鈍,觀察別人卻樣樣在行,她幾乎立刻就看出來,這少年雖然說了‘你們’,指的卻是關婉。
他竟然在肖想關婉!
還不懼她這個做表姐的知道!
關婉那麼小,過了年也才十四!
原來這少年不是什麼吃貨,執着於好吃的,他只是執着於關婉做的好吃的!
宋採唐登時眯眼,有種自己家寶貝要被小狼盯住叼走的不爽,語帶警告:“紀元嘉!”
今天招使錯了!不該帶關婉的東西給這小子!
宋採唐後悔沒帶趙摯或祁言來,這樣還能把這小子藏在袖子裡的點心搶回來!
紀元嘉不但臉皮厚,態度還很好,拱手行禮:“姐姐但有問題,儘可問來。”
問什麼問,還有什麼好問的!
宋採唐第一次感情用事,扭頭就走。
反正從這小狼嘴裡也問不出什麼有用東西了……
紀元嘉看着宋採唐背影,放下袖子,小心打開紙包,看了看裡面白軟圓胖的點心。
他會配得上她。
宋採唐走出去很遠,安靜很久,才覺得自己剛剛有點恐怖家長的意思。
古代人們早慧,關婉在她看來還很小,得好好疼着寵着,可在這裡,的確是可以議親的年紀了。可關婉軟萌萌一隻,根本就沒開竅,被人騙了可怎麼是好?
她怎麼可能不擔心?
想了又想,她決定調整心態,以科學的心態面對這個問題,好生解決,好生疏導,顧着當代社會氛圍,不能鬧出麻煩,而且一切必須以關婉意思爲先。
關婉要是開了竅,喜歡紀元嘉,那麼感情可以慢慢培養,成親等過幾年妹子長大了再說。
要是不喜歡……
哼,幾個紀元嘉也甭想接近!
再聰明再精再心思深都沒用!
前思後想想明白,宋採唐有了主意,就暫時將這事放到一邊,重新關注案情。
她做人很有原則,一事是一事,從不遷怒關聯,紀元嘉是紀元嘉,跟她對谷氏的態度沒關係。
走完關係流程,進牢裡見谷氏時,宋採唐仍然很客氣,禮節到位。
可惜谷氏一點也不配合,一如既往執着,就一句話:人是她殺的,她認罪。
之後就再不肯說話,拒絕交流。
宋採唐也明月,谷氏這般並不是針對她,而是心結未去。
不是因爲兒子……那爲的是什麼?
她爲什麼非要認下這個殺人罪?
宋才能百思不得其解。
……
如此兩日過去,三人再次聚首。
趙摯進展緩慢:“厲正智把柄太多,數不清,暫時仍未找出和死者關聯的點。李茂才有點不對……”
他把李茂才最近有橫財入,卻一反常態,沒有去勾欄賭坊浪,反正泡在一個茶坊的事說了。
宋採唐接着他,把堵紀元嘉問話,去牢裡看望谷氏的事說了。
當然,紀元嘉有意關婉的事,她沒說。
這與案情無關,跟關婉的名聲有關,這到處講究‘名節’的社會,她改變不了,自己也不在乎,卻不能不考慮關婉。
“但我感覺紀元嘉不像兇手。”
辦案多了,總有種直覺。
祁言這邊的信息可就豐富多了。
既然確定死者和左珊珊有私情,按規矩,是可以直接提人問話的,祁言本身出身不差,又拿了趙摯的令,可以當面問,但——
“左珊珊病了,真的病,夜裡沒關窗關了涼,病的厲害,我沒法提人問。”
祁言一邊說着,一邊腹誹這肯定不是個意外,沒準就是左家知道,故意讓左珊珊病的。
未出閣的少女,事涉命案,被提人問供,是什麼好名聲?
“但有個事很奇怪,這家裡下人們流言,說左修文偷偷在外面養了個外室,隔三差五就要出去看一趟,持續時間已有月餘,他老婆餘氏竟然也不鬧。”
祁言眼睛睜的很大:“我昨天倒吊在餘氏檐下,聽得真真兒的,那餘氏說,有就接進來唄,她們左家難道還多養不了一個人?要真有骨血流落在外,可就是她這個主母的不是了。左修文生了老大的氣,說你裝什麼裝,還威脅說你真以爲我不會休了你,這件事,不許她管!”
“左修文把餘氏甩開就走了,餘氏臉都氣白了,說什麼這是左修文第一次說要休了她,但她還是沒爆發。這都有點不像汴梁城第一母老虎了!”
餘氏不像第一母考慮,左修文也不像以前那個公事家事都處理的很好的人,提到這個外室就急,這是找到真愛了?
趙摯眯眼:“那個外室是誰?”
“不知道,”祁言搖搖頭,“時間太緊,我還沒找出來。”
宋採唐卻突然靈臺一清,問趙摯:“你剛剛說李茂才經常泡茶坊,那茶坊的地址在哪?”她問話,直接把汴梁地圖拿出來,“你指給我看。”
趙摯手指落在一個地點。
宋採唐眼睛微眯:“果然。”
話題突然跳到李茂才身上,祁言有些不懂:“怎麼突然問起他?”
宋採唐:“你說餘氏是母老虎,整個汴梁人都知道。”
祁言點頭:“是啊,她孃家得利,最初左修文入官場,全靠岳父提攜,不敢對她不好,她就越來越橫,整的左修文房裡連個小妾都沒有,這餘氏,都敢直接殺人的!”
“這麼兇悍跋扈的一個人,知道丈夫養外室,會放置不管?”
“所以我才覺得奇怪啊!”
趙摯卻明白了宋採唐的意思:“餘氏不是放着不管,而是已經盡在掌握。這個人是誰,有什麼想法,她都知道。”
祁言更糊塗了,撓着頭:“什麼意思?”
宋採唐提醒:“餘氏深居內宅,不好出來來親自盯,她得用的人,走在外面也招眼,她想知道這個外室,瞭解這個外宣,會想什麼辦法?”
“僱人!”
祁言這下明白過來了:“你的意思是——她僱了這李茂才,幫她盯左修文的外室?”
宋採唐微笑頜首。
祁言想想案情,各自供言,眼睛瞪的老大。
這分明是兩個不相干的方向,兩邊也沒有任何瓜葛的痕跡,宋唐是怎麼想到一起的?
“因爲都與命案有關啊。”
都在一個圈子裡,巧合很難,有時候大膽假設,串聯比對,就能發現不一樣的地方。
餘氏行爲可疑,李茂才也行爲不對,別的地方不出現,偏偏出現在左修文身邊,命案現場,是真巧合,還是有理由?
祁言後知後覺:“所以這外室,是李茂才經常調戲的那個茶坊老闆娘?”
趙摯搖頭:“不可能是她。”
“那是誰?”
趙摯與宋採唐對視一眼,齊齊答到:“呂明月。”
“你們說是誰?”祁言差點炸了,“這呂明月不是喜歡藺飛舟,一往情深,非卿不嫁麼?”
而且沒任何憑據就這麼說……
宋採唐微微一笑:“當然不是全無憑據,天馬行空的猜測。”
趙摯指着地圖上,茶坊的位置,示意祁言看:“你看這地方,離哪裡近?”
祁言認真看了看:“呂明月的家?”
趙摯頜首:“對。”
這茶坊的位置,就在呂明月家住的大街上,正好對着呂家側門,看地勢,上到二樓,沒準還能遠遠看到呂明月的院子。
李茂才收人錢財,替人辦事,別的地方不去,專門泡在這裡,爲的是什麼?是誰?
調戲老闆娘,不是混混習慣,就是有心拉近距離,能常上二樓。
“呂明月父母開明,知道呂明月和藺飛舟有情,有意成全,對於呂明月會情郎的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呂明月經常出門,白天晚間都有,其父母默許,看的並不嚴。”
宋採唐補充:“可若呂明月夜間與藺飛舟私會,藺飛舟那麼窮,還那麼低調,地點只能在他租住的院子,可他的房間,我仔細看過了,沒一點女性氣息。”
呂明月若去藺飛舟房間那麼勤快,還留宿,不可能一點氣息都沒有。
她夜裡外出,去的一定不是藺飛舟家,而是別的地方。
祁言嘴張大,差點把自己的拳頭塞進去。
這……這也太亂了!
他看不懂啊!
“那呂明月……圖什麼呢?”
趙摯皺眉:“那日問話,我觀她對藺飛舟的感情不似做僞。”
呂明月對藺飛舟一定有情。
宋採唐閉了閉眼,想到一個方向:“書生科考,最重要的是什麼?”
祁言舉手:“自身的學識!”
趙摯眯眼:“歷年試題,科考資料,考官喜好。”
宋採唐目光微沉:“這位左大人,好像是來年科考的考官。”
祁言怔了一瞬,拍了桌子:“那老不修威脅呂明月?”
宋採唐看向趙摯,趙摯正好看過來,二人對視,眸底似有灼灼火光。
除了這,還有別的問題,同樣重要。
比如,死者藺飛舟知不知道這件事?勾搭左修文的女兒左珊珊目的是何,爲了報復,還是其它?
餘氏隱而不發,又爲了什麼,女兒左珊珊的事,她又知不知道?
但所有問題,前提都是——
這個猜測,是否正確。
“總之,先查查看,這外室到底是不是呂明月吧。”
沒頭緒一團糟時,哪哪都是困惑,有了方向,按照方向找,很快就能翻到答案。
是還是不是,答案很快反饋了回來。
做過就有痕跡,趙摯的精衛,加上祁言八卦小能手的本事,分別順着呂明月和左修文之前的行跡,找到了一處私宅!
門房耳聾,內裡啞僕,極爲私密。
但問過鄰居,鄰居們都表示,偶爾會聽到有聲音,女子嬌柔崇拜男子,各種撒嬌膩歪,行那種事……
各種查探確定,還真就是呂明月和左修文!
祁言差點眼珠子瞪出來:“我滴個乖乖……”
太浪了吧這也!
趙摯則是行動派,既然有了證據:“請人來問話吧。”
可惜他派去呂家的人慢了點,呂明月,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