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採唐仍然沒有找到甘四娘, 府裡這麼多下人, 提到這個名字都諱莫如深, 不敢多言。有那膽子大的, 也只敢說說這位進府以來發生的‘樂事’, 若有人問其現狀,必搖頭驚恐,不再敢言。
可宋採唐還是想辦法得到了消息,甘四娘如今偏居在西南角, 離倒座下人房很近, 不是今日宴會場所, 到時可以尋個理由,過去看看。
趙摯和溫元思兩個牛皮糖終於來了事,被她順利甩開,她仗着一個人目標小,身份不高,不會被在意, 大大方方尋了個理由, 走向倒座。
甘四娘住的偏院非常好找,位置很不好, 談不上什麼條件,好在甘四娘是個愛乾淨的人,收拾的倒是規整, 但是她不在。
找不到人, 宋採唐也沒辦法, 只好隨便看了看院子,吩咐下面人幫忙看着,人回來了往前面去支應她一聲,纔回向宴會場。
這安樂伯府太大了,今天大家都忙,怕是一時半會找不到人……耐心等等吧。
宋採唐回的是女眷圈子,沒看到趙摯和溫元思,只見衛氏長袖善舞,控場控的相當好,如今被簇擁在一衆貴婦中間,左得意又美滿,好不爽快。
她不欲上前吹捧,且以她現在的身份,怕也不夠格,別人不稀罕,她便在外圍轉着,想着甘四娘什麼時候能回,甘志軒如今都看不到影子,着實可疑。
突然肩膀被撞了一下,她回頭,看到了陸語雪。
陸語雪鼻尖有汗,臉色不太好,是在暖閣裡悶着了?
宋採唐不大喜歡這個姑娘,但不管怎麼說,人家沒對她做過什麼,她就扶了陸語雪一把,下意識關心了一句:“陸姑娘這是怎麼了?要我幫你叫人麼?”
因爲不喜歡熱鬧,她來的這個地方有點偏,附近沒什麼人。
陸語雪避開她的手,眼神帶着冷意:“不勞你費心。”
得,被討厭了。
宋採唐也不在意,讓開路,任陸語雪一個人離開。
可陸語雪往西走,一丈多遠的另一條廊道上,衛和安正自西往東,緩緩走來。
隔着一段距離,兩人不算走了個對臉,可宋採唐看到他們注意到了彼此,剎那間神情眸色變化,可僅僅只是一瞬間,兩個人神態恢復,眼神相避,直直往前,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若不是宋採唐自認眼神不差,怕會以爲是自己的錯覺。
這倆個人……認識?
不過很快,宋採唐就沒心思關注這兩個人,因爲甘志軒出現了。
他穿着簇新的衣裳,滿面紅光,學着貴圈公子的模樣做派,又是拱手又是勸酒又是寒暄,頗有架勢的幫忙待客,還說之前太忙,幫着盯着廚房做事,這麼半天才來,萬望海函之類的話。
且不提他這副穿了龍袍也不像太子的模樣,‘外強中乾’,‘我很心虛’類似的字似乎寫在腦門,衆人對着他在笑,可私底下,別人會看得起他?
還看着廚房,這是男人該乾的事嗎?他被人治了,自己竟不知道嗎!
甘志軒本人還真就絲毫不知,頗爲志得意滿,以爲自己做得很好,已經是貴圈公子,到哪都是個大人物了,社會地位階層得到了巨大的提高!
宋採唐還注意到,甘只選對嫡母衛氏相當尊重,各種討好,各種吹捧,拿自己當趣哄衛氏開懷,臉都不要了,好話一籮筐一籮筐的來,連聲母親,叫得極爲親熱。
這是把衛氏當娘了?那甘四娘呢?
他還敢看着陸語雪臉紅。
陸語雪是代平王妃過來赴宴的,不管本身出身如何,平王妃幾乎拿她當女兒看,什麼樣的大事都讓她參與,她還有個趙摯這樣強大的表哥,受盡寵愛,她的婚事幾乎整個汴梁貴圈都在看着,哪裡是什麼無名小卒?
甘志軒一個奸生子,沒有名分,連庶子都算不上,竟敢肖想她,着實有些自不量力。
宋採唐也有些佩服陸語雪,這個人好像非常擅長變臉,千人千面,不一樣的時候,對待不一樣的人,她的態度一定不一樣。而且她不管受了什麼打擊,遇到了什麼事,恢復的相當快。距離宋採唐見到她微汗不舒服時間並不久,她已經能在閨女圈中微笑從容,長袖善舞。
至於甘志軒投來的目光,她也很平靜,不迴應,不鄙夷,直接當做看不到。
這樣的人,都不配她看一眼。他終究也會明白自己份量,知道自己是怎麼癡心妄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此刻他有多少期待愛慕,來日就有多羞愧無顏。愛慕麼,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他怕永遠會將她印在心底。
對此陸語雪一點也不覺得什麼,這偌大的汴梁城,喜歡她的人多了,要是個個都在意,她這日子還過不了?
宋採唐記着甘四孃的事,找不到她,找到她兒子也好。她便盯着甘志軒,只要這人忙完一陣,身邊沒有那麼多的人,她就過去找他,看能不能找到甘四娘。
可惜時不與她,她跟着甘志軒沒走多久,甘志軒突然被一個下人叫住,說是廚房有事,甘志軒就急急去了……走的非常快,以宋採唐的腳程,根本追不上。
等她到了大廚房附近,讓丫鬟去問,甘志軒已經來過又走過,不知道現在去了哪裡。
很好,方向又沒了!
宋採唐闔眸嘆息。
今天的事有些不順利……但還能怎麼樣呢,繼續努力吧!
她找了個地方歇了一會兒,正好趙摯和溫元思做完事,找了過來。
“有消息麼?”
宋採唐搖了搖頭,問他們:“你們呢?”
二人也搖頭,宴會場不錯,熱鬧事多,他們八卦看了一大堆,消息也不少,但甘四娘在哪裡,還是沒看到。
“那咱們——”
三個字剛剛說出口,就聽到遠處動靜,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劃破長空,打破了宴會唱的熱鬧。
“殺人啦——死人啦——”
類似聲音接連傳來,賓客們動作頓止,嚇得不輕。
宋採唐看向趙摯和溫元思,三人面面相覷。
只片刻,趙摯就拍桌子站了起來:“走,過去看看!”
宋採唐心底感覺有些不好,今天的事樣樣不順利,這命案……
動靜太大,曾德庸和衛氏已無心安撫客人,由管家出面善後,二人一前一後,匆匆趕往聲音方向。
大多數賓客被管家攔住,但總有那些身份高,地位不一般的人,管家攔不住,由着他們跟隨伯爺和夫人往裡走,比如——趙摯一行。
走到現場,宋採唐心裡咯噔一聲,這命案死者,竟然是甘四娘!
她看了眼趙摯,正好趙摯也看過來,二人眸底神色相似。
這也太巧了……
祁言小叔叔的死神秘非常,似與十八年前北青山有關,好不容易查到甘四娘,甘四娘又死了。
果真是意外?
房間裡氣味非常不好,似臊似腥,成過親的都知道是怎麼回事,甘四孃的身體被被子緊緊包裹住,衣服落了一地,只有兩隻光滑柔白的腳露在外面,甘志軒蹲坐在牀前腳榻上,似乎嚇壞了。
看這樣子,是他第一個發現的死者,並且發出動靜,引來衆人。
宋採唐第一時間看向死者,觀察細節,趙摯則第一時間注意整個房間,現場環境,溫元思則視線微移,看向過來現場的人,都有誰,什麼表情。
三人心中各自有數。
曾德庸是家主,這種時候自然當仁不讓,站了出來。
“賤婦,竟揹着我勾搭野漢,做出如此淫|蕩下流之事,我曾家堅決不容!”他似乎氣的發抖,看了眼衛氏,“夫人,我要處置她,不準入我家墓地,可以吧!”
衛氏微微蹙眉:“此等賤人,如何處置,全由伯爺做主,妾不敢置喙。”
她一邊說着話,一邊看向屋角三足獸鼎,那裡燃的香已經熄了,沒太多味道傳出來。
宋採唐注意到,她不但看了那三足獸鼎,視線還越過衆人,中間停了停。她在看誰呢?
溫元思湊過來,挨着她,嘴脣輕啓,比了幾個脣形。
宋採唐便明白了。
這衛氏……怕不是心裡有事,有些虛。
曾德庸回身,朝衆人拱了拱手:“今日我娘大壽,本欲與諸位共歡,不想被這樣的事掃了興,實是失禮。這勾引野漢,讓我蒙羞的賤婦曾家萬萬容不得,稍後便會處理,也不是什麼大事,諸們不必掛懷,自去前方飲酒作耍便是!”
家醜不可外揚,曾德庸此舉,竟是要把此事輕輕揭過了。
一票圍觀人員不置可否,畢竟不是自己家的事。
這些宋採唐理解,她不理解的是甘志軒。這個人一直呆呆坐在牀榻前,看着被子外露出的青絲,眼睛直愣愣,像傻了似的,不說爲親孃委屈求情,不要曾德庸如此處置,他連哭,都沒哭沒一聲。
可不管怎麼說,這件事不能這樣過,甘志軒不管,不說話,他們卻不能沒有動作。
宋採唐寄希望於趙摯。
這話她提不合適,曾家是伯爵,溫元思身份差點,趙摯來最合適。
趙摯也果然不負她望,往前站出一步,話音凌厲,似卷着兵戈之銳:“此事怕是不妥。”
“有何不可?”不對着妻子衛氏時,曾德庸偶爾也是有脾氣的,這是正生着氣,聲音也就高了些,顯得極有力量,“這是我的家事,自由我全權處理!”
趙摯斜了他一眼:“這是命案。理應交給官府。”
曾德庸梗着脖子:“我偏不!今天在這裡丟人也罷了,我纔不想丟人丟的整個汴梁都知道!”
“伯爺當然不允?”
“不允!”
“誰來都不允?”
“誰來都不允!”
“那就沒辦法了,別怪本郡王不客氣,”趙摯直接打了個響指,“來人,把安樂伯曾德庸給我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