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捋完案情, 確定接下來要做的事, 兩邊分頭行動。
混混李茂才和牢裡谷氏,趙摯安排人分別去跟蹤看管, 左修文家那邊, 由祁言親自跑一趟, 重點查一查這幾日廚房和食材的使用情況,如果確定左姍姍與死者藺飛舟有關, 想辦法小小試一試。
呂明月那邊, 則由趙摯陪着宋採唐,一起上門去問個話。
關婉的午飯送來的很及時, 大約料到表姐回不去, 吃飯的也不會只她一個,送來一大堆食盒,涼菜熱菜, 小炒湯品, 滿滿鋪了一桌子,還附贈飯後水果和點心, 份量足足。
祁言埋頭苦吃, 風捲殘雲般吃完,還嫌不夠,順走了兩大包點心。
手太快太黑, 趙摯都沒攔下來。
宋採唐卻不怎麼在意, 比手快手黑, 祁言還差着一大截好嗎!
她們家萌妹子關婉, 小小個子,細細腰身,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變出了這麼多菜……還想逼人吃完,這不要命嗎?
有人分擔,簡直不要太好。
吃飽喝足,開始工作。
宋採唐和趙摯一起出門,剛到街上,就看到了一個半熟不熟的人——
王六。
鬼鬼祟祟站在街角,看到她,頭就是一縮。
宋採唐眼睛微眯。
這位衝着她來的故人……很有意思啊。
趙哲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誰?”
“無關緊要之人,不用管。”
宋採唐擡腳就走。
她已經讓胡管家幫忙盯着這個人了,早早晚晚,她會知道這個人是誰,是不是真的認識她。而今案情重要,趙摯沒必要爲這點小事分心。
“嗯。”
趙摯看似乖乖的答應了,一轉臉,在宋採唐看不到的角度,手指在背後輕輕一搖,打了個手勢。
跟在他身後的暗衛會意,立刻飛身執行命令去了。
呂明月家是富戶,其父呂安貴行商,在城東這樣地價不算特別嚇人的地方,有座三進的宅子,城內有商鋪數間,城外產業無數,雖無官身,日子卻過的很是富庶。
可有一點很奇怪,一路行來,遠遠看去,後面最好最精緻的院子,無鬆無柏,無高正之氣,反倒輕盈飛紗,銀鈴曼妙,看起來住的是位少女,而非家主。
聽聞皇親國戚親自上門,呂安貴扶着帽子跑出來,一小段路跑的鼻尖都滲汗了,可見重視程度:“小人——小人拜見郡王爺!”
“起吧。”
趙摯叫他起來,正好順便問:“貴宅主院,可是住了哪位嬌客?”
呂安貴:“不敢欺瞞郡王爺,住的正是自家小女。”
“哦?”
“小人父母高堂皆已去世,兒子經商,常年在外,粗糙的很,沒必要養的金貴,兒媳也不計較,遂這主院,就給了未出閣的小女明月——郡王爺這邊請。”
趙摯順着他的指引,一路走向正廳:“正好,本王今日就是爲此而來,呂員外,將令愛請上來吧。”
呂安貴卻一臉爲難。
趙摯眼珠斜過去:“怎麼,不行?”
“也不是不行……實是小女……小女她病了啊!”呂安貴撲通一聲跪到地上,“病的厲害,大夫叮囑好生靜養,不好見客……”
趙摯沒被這話阻住,一掀衣襬,從容坐下,擡下巴示意宋採唐也坐,呂安貴跪着調了個方向,仍然衝着趙摯。
“阻礙公務,呂員外知道這是個什麼罪麼?”趙摯聲音森涼,透着鋒利兵戈之意,刮的人頭皮生疼。
呂安貴嚇的一抖:“這……這話是怎麼說的?郡王爺使不得啊,小人絕對無意,絕無此意啊!”
“嗯?”
趙摯一個鼻間,也能哼出氣勢萬鈞來。
“小人不敢啊!着實是小女病的厲害,時而胡言亂語,怕屆時幫不了郡王爺的忙,反倒讓兩邊都受了累……”呂安貴小心提議,“不若多等幾日,只要小女病情轉好,定會配合——”
趙摯和宋採唐對視一眼。
這時候生病,怎麼這麼巧?
宋採唐微微搖了搖頭。
她昨日探察藺飛舟住處時才見過這呂明月,呂明月有些驚慌,情緒不對,但身體還是康健的,一天之內就重病不能見客——
只怕不是病的重,是不想,或者不敢見客吧。
而且這呂安貴阻擋行爲也太過僵硬,戰戰兢兢,整個人都露着怯。
“那行。”
趙摯竟然沒有強硬,站起來就往外走:“之後有任何後果,你自家承擔吧。”
呂安貴嚇的聲音都變了:“郡王爺留步——留步啊——”
趙摯腳步停下,仍然沒有轉身。
宋採唐適時低聲提醒呂安貴:“郡王爺前來,只是例行公務,問幾個問題,無意傷害誰,可若呂員外執意防礙公務,增加郡王爺公務難度——真出了事,可就不僅僅是麻煩了。這位,可是郡王爺。”
呂安貴差點癱在直。
是啊,這位是郡王爺,皇親國戚,能力超羣,什麼不能幹,什麼能不知道?
萬萬不可期瞞啊!
他立刻頭磕在地:“郡王爺稍候,小人這就叫小女出來拜見郡王爺!”
呂安貴屁滾尿流的去叫人,趙摯和宋採唐再次坐下。
“這呂家……氣氛頗爲與衆不同。”
宋採唐說完,趙摯點了頭,眉頭微皺:“確實。”
等了一盞茶,呂明月纔在父母呂安貴和劉氏的陪伴下走出來。
走路沒問題,看起來很健康,臉色卻白的不正常,明顯情緒不對。
呂明月看着有十七八歲,比一般小姑娘要成熟些,但她梳着閨閣女子髮式,發形髮飾,包括身上的衣服,都很少女風,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相貌並不十分出挑,卻也當得起清秀二字,眉宇間有股被好生精養着的嬌縱之氣。
她草草對趙摯行禮,緊緊挨着劉氏,也不肯自己坐,非要靠着劉氏。
劉氏有些尷尬,朝趙摯宋採唐解釋:“這孩子……有點膽小。”
趙摯不怎麼會體貼女孩子,當即就問呂明月:“藺飛舟這個人,你認識吧。”
呂明月手指立刻絞緊了帕子:“不,不認識……不對,認識……認識……”
這反應……跟之前宋採唐見到時完全不一樣,木木呆呆,語無倫次,像是受了什麼巨大的驚嚇一樣。
趙摯絲毫不憐香惜玉,直指敏感話題:“你同他,有無私情?”
呂明月整個人僵住,拼命搖頭:“沒……沒有……不……有……我們有……”
她情緒更加激動,好像不知道怎麼說對,眼圈一紅,眼淚就掉下來了。
“不必否認,”趙摯聲音低沉,“你與他的關係,我已全部知曉。”
“不——我們沒事,不關我的事——”呂明月雙手捂住耳朵,崩潰大哭,轉頭衝着父母歇斯底里大喊,“都是你們——都是你們鬧的,是你們的錯!我都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了,他們還這麼逼我……”
劉氏把她抱到懷裡,一下下輕拍她的背:“是,都是孃的錯……月兒乖,不怕啊……”拍着拍着,又開始抹淚,朝趙摯道歉,“月兒平時不這樣,這回是嚇着了……她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差點就沒了,我們做爹孃的就多疼她些,捨不得虧着一點,眼珠子似的捧,想着好好養大,好好送出配人,兒孫滿堂……我們就是死也瞑目了,可誰知她這命怎麼這麼不好……”
趙摯與宋採唐對視一眼,內裡各有情緒。
宋採唐便道:“夫人莫急,郡王爺此行並非抓人,只欲問事,呂姑娘若與命案無關,何需害怕?照實回話即可,與案情有關之事,官府向來不會四處張揚。”
這話隱意很明顯了,斷案靠的是律法,靠的是證據,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呂明月要是再害怕成這樣,不配合,她們就就要懷疑她與命案有關了。
官府只問案情,不問隱私,有關姑娘家聲譽,她們不會隨便張揚。
劉氏這才緩了口氣,摟着呂明月輕拍她的背:“好了,乖一點,娘就在這陪着你,不怕啊。”
呂明月緊緊靠在劉氏懷裡,身體不再僵硬,但情緒也沒好到哪裡去。
這次宋採唐使了個眼色,沒讓趙摯說話,自己輕聲問:“你與藺飛舟認識多久了?”
呂明月聲音很小:“兩個……月。”
“怎麼認識的?”
“她幫了我……有小偷偷我荷包……他幫我攔住了。”
“然後就熟起來了?”
“……嗯。”
宋採唐看了眼趙摯,眸底意味深長。
藺飛舟兩個月前來汴梁‘趕考’,一到就‘剛好’有機會和呂明月認識,並迅速熟絡,建立起‘友愛良好’的關係,進展神速……
這個藺飛舟,真是沒浪費一點時間。
宋採唐看着呂明月:“他待你好麼?”
呂明月聲音帶着羞澀:“……很好。”
“我看他條件似乎很不好,有問你要過東西麼?”
呂明月有些恍惚,搖了搖頭:“沒有。”
“那你呢,有沒有主動送過他什麼?”
“有,我想送的……我家不缺錢,他三餐不繼,袍子洗的灰白都捨不得扔,我想讓他過好一點,好好讀書,可他不要,什麼都不要……除了我親手做的簡單飯菜,他才肯吃些……”
呂明月說着,有些落寞。
宋採唐長眉一凜:“所以法會那日,你給他送過麪條?”
呂明月一臉驚訝:“你……怎麼知道?”
宋採唐:“窩了一個雞蛋?”
呂明月眼睛睜的更大,臉上情緒不用說,別人也能知道是什麼意思:你怎麼又知道?
宋採唐沒回答,眼簾微垂。
死者胃裡的麪條,出處是在這裡了。
“那昭澤寺,也是你約他去的?”
呂明月手有些抖,卻不敢再瞞:“是……他本來不想去的,還在練字,但禁不住糾纏,就放了筆跟我去了。”
“你們一起上的山?”
“是。”
“什麼時候分開的?”
“上山沒一會兒……我拉着他陪我去求姻緣籤,解籤的人太多,我們被衝散了。”
衝散……
是真的衝散,還是故意爲之?
宋採唐微微偏頭:“你當時沒着急?”
“他會回來的,我知道。”
呂明月這話說的無比篤定,透着小小的甜蜜和苦澀。
篤定和甜蜜,來自於感情,苦澀……大概是因爲那個人已經死了。
宋採唐:“你沒有懷疑過他爲什麼接近你?”
“我初時也想……但他圖我什麼呢?”呂明月咬着下脣,“他那麼好,溫柔體貼,又愛乾淨,從不像別的男人那般粗俗,他眼界開闊,志向高遠,才華橫溢,明年定高中榜內,青雲直起,前途無量,我家無權無勢,只有些小財自安,於他……有什麼用呢?我長的又非天仙……他就是人太好,被我纏上了,覺得不該相負,要好一輩子……”
宋採唐長眉微蹙,看了眼趙摯。
趙摯輕輕點頭,二人觀感一致。
呂明月這姑娘,已經深深陷在了藺飛舟編織的情網裡。
不過這話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藺飛舟圖的絕非美色,呂明月不是國色天香,再者騙子幹久了,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工作就是工作,任務就是任務,他應該不會自己栽了。
錢?呂明月的家世,明顯不夠看啊。
呂明月周邊人物關係也很簡單,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奇怪。
宋採唐一邊想,一邊隨意接着話:“你父母,爲你準備了很多嫁妝吧。”
這個問題問的呂明月紅了臉,劉氏代她回答:“我就這麼一個女兒,當然要給她最好的,她的嫁妝,從她小時候起就備着了,不光吃穿用度,樣樣皆精,而且她小時候用的東西,我都給她留着呢,一起帶到夫家,留個念想。”
嫁妝……
小時候用過的東西……
宋採唐突然靈機一動:“明月姑娘小時候,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
呂安貴和劉氏一起愣住了。
停頓兩息,察覺到這反應不大對,才尷尬笑道:“特別的事是指——”
宋採唐迅速看了趙摯一眼。
趙摯頜首。
這呂家夫妻,有點意思啊。
趙摯指尖一下下,輕敲桌面,聲音幽涼:“自然是你們印象中,認爲特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