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採唐走了很久,腳都快走軟時,青巧終於過來救場了。
“小姐!您去哪兒了,叫婢子好找!”
青巧提着裙子,不顧形象的小跑過來,仔細檢查了遍自家小姐,發現哪哪都挺好,臉上還帶着健康的紅暈,方纔鬆了口氣,有心情扮委屈了:“這外頭春光再美,一人獨享也沒趣兒麼,小姐下回可千萬別忘了帶上婢子——”
“其實……也不怎麼樣。”宋採唐笑的十分真誠,“你怎麼找來的?”
“就每條道都找了啊,誰知道小姐走這麼偏……小姐逛累了沒?要不要回去喝杯茶歇一歇?我剛纔過來時發現了條近道,走不到一刻鐘就能到咱們院子呢!”
宋採唐伸出手,給青巧扶着:“好啊。”
“嗯!”
青巧不是腦子特別聰明,特別有心機的丫鬟,但做事很利落,也懂得看氣氛。眼下沒事,小姐好像有些累,她就說着各種見到聽到的小話,給小姐解悶。
“這天華寺,香火可鼎盛了,是咱們欒澤數一數二的寺廟,地方特別大,東西兩側都有待客小院,北邊更是有專門的貴賓院,要是平時咱們來,肯定在西邊院子,住起來更舒服,可因命案發生,那邊被官府徵用啦,小姐只能委屈在這裡……”
“這裡僧人們修習佛法的心都很誠,也非常注重避嫌,早課晚課時間地點固定,平時從不亂走,也從不單獨與寺外人員見面,西北處僧人房規矩特別緊,不準外人進出的……”
“過幾天就是二月十九,觀世音菩薩聖誕,每年這個日子都非常熱鬧,但凡信佛的夫人小姐,都要過來上香,許願還願什麼的……到時候人一定多!”
“咱們家老夫人染上風寒,一直不好,大小姐就是來這裡祈福許願的,不知道十九會不會過來還願……老夫人信佛,肯定不願意大小姐輕慢菩薩,應該是要來的吧……”
說到這裡,青巧突然擔心:“小姐隨李老夫人來這天華寺,家中夫人一時不知,過兩天肯定也知道了,會不會過來爲難小姐?”
順便……佔便宜。
她再不聰明,也知道官商地位懸殊,商家出身的但凡有機會,都會想巴住做官的。李老夫人和溫通判都很厲害,張氏怎麼會願意放過機會?
到時候小姐夾在兩邊……
青巧神情十分複雜。
宋採唐卻捏了把她的臉:“小丫頭少操心那麼多事,你家小姐是隨便就能被欺負的?”
青巧傻傻點頭:“……也是哦。”
自打小姐醒來,她就好像打開了新世界大門,哪哪都不一樣,小姐怎麼會被人欺負呢!
宋採唐見小丫鬟圓圓杏眼又亮了起來,脣角微揚,眉眼裡有笑意流淌。
她倒不擔心張氏,觀其行逕,張氏心眼多,也要臉,想謀好處,又不想自己矮下身段,着急上趕着,總會讓人瞧不起不是?
張氏自己肯定不會來。
院裡那兩個丫鬟眼線,大抵躲不了。
不過也不用太過操心,讓她們看個剖屍,沒準就嚇癱了……
宋採唐一邊想,一邊和青巧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慢慢往回走。
突然,青巧停了下來:“小姐,前面有人。”
宋採唐定睛看過去。
這路因偏僻,就不太寬,想要回院子,繞不了別處,必須繼續往前走,可前邊兩個看氣氛……大要是真的密談了。
她想了想,道:“咱們避一避,略等等吧。”
青巧點點頭,眼睛四下轉,看到不遠處一塊乾淨大石:“小姐,去那邊坐坐吧。”
宋採唐確實有些累,微微點頭,和青巧一起轉出小徑走了過去……
還別說,這裡風景挺不錯。
遠處有湖,側角有亭,假山怪石嶙峋,別有一番意境。
她故意避讓,這裡離密談二人很遠,聽不到也看不着,相當君子了。可密談二人不知怎的,站在原地說話不夠,開始走動了。
衝着她的方向。
很快,人影看到了,話也能聽到了。
這就尷尬了。
偏對方來的太快,避都沒法再避,宋採唐只得豎起手指在脣間,示意青巧別說話,靜待二人走過去。
可二人走到附近,偏就不動了,話音卻未停。
看來是上天要她偷聽了……
宋採唐嘆了口氣。
來人一男一女,女人看起來三十來歲,氣質端莊溫雅,長着一雙鳳目,眼梢微垂時很有味道,是那種說不出來的柔婉和從容,似能撫慰人心,溫暖人心,令人信服。
男人略年輕,看起來二十五六,正值壯年,身材氣度不錯,可整個人透着一股頹意,眉頭緊皺,鬍子拉茬,眼神喪喪的,渾身散發着‘我很不開心,離我遠點’的氣息。
女人聲音低婉:“念瑤已經去了,她的丈夫不日即到,你這般樣子,做給誰看?該好生振作了。”
男人頓了頓:“林夫人說的對,可道理是道理,管不住人心……”
宋採唐目光倏然頓住,剛纔離的遠,看不清,現在麼,相貌特點加話中隱意,她立刻猜到了這二人是誰!
是雲念瑤案的相關嫌疑人,高卓和林葛氏!
高卓家世很好,汴梁長大,與雲念瑤是青梅竹馬,但云念瑤最後嫁入齊家,與他再無牽扯,他便遠離汴梁傷心地,來到離欒澤不遠的外家暫居,聽說雲念瑤來天華寺,便來了欒澤。張府尹評價:此人非常癡情。
林葛氏,是欒澤本地林家的掌家宗婦。林家世代爲醫,風評頗好,葛家耕讀世家,家境算不得多好,這一代出了個人才,讀書做了官。這位能人在家讀書時頗受葛氏照顧,葛氏還在閨中時,就爲這族兄忙上忙下,科考時還親自跟去了汴梁照顧。
也是在這個時間段,葛氏曾與雲念瑤偶遇,有過幾面之緣。
葛氏與雲念瑤交情不深,倒是高卓,搬到欒澤附近後又遇到了,高卓爲人大方,僅因舊年幾面過往,就幫葛氏的夫家拉了幾樁大生意,葛氏對此十分感激。
眼下這境況……該是高卓傷心於雲念瑤之死,不可自拔,葛氏來勸。
“我與雲姑娘見面不多,也知其是個好姑娘,得人喜歡,再正常不過,可她已經去世……”葛氏輕輕嘆氣,“女子存世何等不易,名聲二字,不僅困住了生前,也困住了死後,你若不想她被人過多非議,現在就不該如此。”
高卓揹着手,擡頭看天,沒有說話。
這道理他怎會不知?可還是那句話,這顆心,管不住……
葛氏眸色微垂:“你憐她去的悽慘,無人守靈,有人卻見不得你如此呢。”
高卓頓了頓:“你是說——”
葛氏回答的很乾脆:“季氏。我已經看見好幾次了,她似乎對你……很是心疼,對雲念瑤,頗爲不敬。”
高卓以手掩面,身體緊繃,聲音帶着不自然的顫抖:“是我……害了她……”
他的感情,他的悲憤,由誰而起,爲誰而來,非常明顯。
葛氏體貼,知男人不願在友人面前丟面子,把要說的話說完,就告辭了:“我言盡於此,接下來你要怎樣,自己決定。”
她身形消失良久,高卓才哭出聲,似野獸低哮,聲音低沉壓抑,帶着無盡苦楚。
他只能在這裡,在外面,在心裡,默默祭奠死者,人前,他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
一般男人很少哭,但一旦哭了,感覺就會有點可怕,青巧臉色發白,默默朝宋採唐走近幾步。
宋採唐低眸垂思,纖長指尖一下一下的,輕敲另一隻手手背。
季氏……
也是本案相關人。
季氏與死者雲念瑤的關係,比葛氏近多了,二人年齡相仿,閨中常在一些花宴場合碰到,私下有些交情,閨蜜……算不上,朋友,應該是的。
張府尹給出的消息裡,只說季氏與死者是積年舊友,後季氏遠嫁,二人來往漸少,今次雲念瑤到天華寺,季氏聽到消息過來看望,二人才重新熱絡起來。
如今看來,她們關係不僅如此,還夾着一段狗血的三角戀?
季氏喜歡高卓,高卓喜歡雲念瑤,雲念瑤心裡怎麼想不知道,但她最後嫁的是齊家。高卓情意不改,爲避嫌,遠離汴梁,季氏……因高卓本人不喜歡,未能如願,遠嫁他人。不管這些年過的怎麼樣,現在碰上,物是人非,她依然對高卓心存綺思。
高卓爲雲念瑤半死不活,季氏心中……羨慕嫉妒恨是難免的。
宋採唐突然很好奇,死者雲念瑤,爲什麼遠離舒適區,從國都汴梁來到欒澤小地,還是在懷孕五個月,身邊沒親友的情況下?
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