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採唐和趙摯找到了廖星劍的手記。
每一張紙, 每一個筆畫,記錄的都是當時的心情。
八月初三,看到了楠楠。
真好, 楠楠還是這麼好看,也沒有受傷,就是消瘦了些。每次看到楠楠,都難以剋制的心動,像毛頭小夥子一樣,變得都不像自己了……
但,我願意。
八月初四。夢魘夜醒, 我好像……做了對不起楠楠的事,有些不敢見她。
八月初七。躲了三日, 突然發現, 我和楠楠似乎有了隔閡,距離好像一下子遠了,有不好的預感。
八月十六。中秋節沒過好,不好預感繼續。是什麼呢?
十月初九。預感應驗。析蕊來了,還帶着一個孩子, 說是我的。
她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她?我喜歡的樣子,只有楠楠有,哪怕失憶,我忘記我自己, 都不會忘記自己會喜歡什麼樣的人。
可是孩子……
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大約血親之間有所感應, 我一看到那軟軟小小的身子, 心中就是一跳。孩子那雙黑黝黝大眼睛看着我時,我一點兒都不覺得討厭,只覺得溫暖。
他……可能真是我的孩子。
我自小父母雙亡,沒有血脈親人,這世間突然有了一個和我血脈相連的人,感覺很奇妙。我不敢放棄,也不能放棄。
冬月。
種種方法都試驗過,小滿是我的孩子。
不知道怎麼面對楠楠。
楠楠見我也是無話。她面對我時總是笑着的,可是眼睛在哭。
好想摸摸她的頭,把她裹的嚴嚴實實的,抱着她在屋頂賞雪賞月。
可……我好像,已經沒有了資格。
爲什麼我們篤定一輩子,永遠不會變的事,會變得這麼悲傷。
臘月。
小滿想出去玩。析蕊陪着,還有我。
楠楠……學會了哭。
從五歲開始,那個臉圓圓的小姑娘,我好好捧在手掌,放在心口的小姑娘,學會了哭。
除夕。
萬家燈火,團圓喜慶,楠楠一個人在房裡喝酒。喝醉了發都沒挑開,倒上牀睡了。
她和析蕊相處的不是很好,總有架吵,她顧着我,從未發火,一直忍着脾氣……
我的小姑娘,過的不開心。
我的心好疼。
她忘不了我,我也忘不了她。
我突然想,爲什麼要錯過?那麼多年的陪伴,那麼多年的生死與共,情鍾獨許,不是爲了分開的。
楠楠沒有我,根本不可能幸福,我沒有她,生命也失去了色彩。
我想要楠楠,可也不能放棄兒子……
我很卑鄙,是個渣男。
我對不起楠楠,也對不起析蕊。
上元節。
我沒有答應和析蕊出去。
她給我生了孩子,我得對她有個交代。我知道她想要什麼。她並不是真的多喜歡我廖星劍這個人,她只是想要安穩富足的生活,吃穿不愁,未來有靠。
我給她就是了。
但一切僅止於此,我鍾情之人,只有楠楠。
楠楠考慮了很久,還是沒有拒絕我。
我好開心。
我這一生,許就是爲了她存在。
二月。
煩惱並沒有結束。
生活……如此磨人。
辛永望有些不對勁。
楠楠好像……有事瞞着我。
……
“廖星劍還真有發現!”
宋採唐捏着紙,轉頭看趙摯。
廖星劍是一個心思很細膩的男人,能發現辛永望不對勁,以後肯定也會發現更多事不對!
趙摯把宋採唐拉到桌子邊坐下,挨着燈盞更近,不傷眼。
“繼續往下看吧。”
“好。”
宋採唐比他還迫不及待。
……
四月。
析蕊罰孩子手又重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
她的表現,跟尋常的母親太不一樣,我以前只是認爲性格使然,哪有母親不愛孩子的?可是析蕊……
六月。
析蕊太過分。我第一次注意到,孩子有點怕析蕊,不太願意她靠近。
繼續觀察數次,我心中……有了個可怕的猜想。
而且我怕是瘋了。
我竟然覺得孩子雖然像我,但有些小習慣小動作,和楠楠一橫一樣……
八月。
我準備好一切,做了個小局,帶析蕊下山,讓她‘不小心’弄髒了衣服,帶她去了一家成衣店。
店裡漂亮的衣服很多,她可以盡情試,伺候的老媽子看了她的體態,還順手捏了她的脈。
老媽子是個穩婆,斬釘截鐵的告訴我,析蕊沒生過孩子。
我心中如重錘猛敲,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不記得四年前發生過的事,但我確定,那個‘夢’裡有一個女人的身影,我的確和一個女人做了一些事。
但如果這些事,這個人,並不是別的誰,而是……我的楠楠呢?
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變成了這個樣子?
十月。
纏綿病榻,沉了兩個月,靜了兩個月,我想,我大概明白了。
這是一個局,有人要害我和楠楠。
我們所有經歷,所有難堪,折磨,痛苦,他一定在旁觀看,併爲此心喜嘲笑。
不能打草驚蛇,不能讓對方知道我知道,也不能……告訴楠楠。
對方既然密切注視,稍稍有一點差池,結果就會面目全非。我要裝成不知道的樣子,繼續演下去。
……
“果然知道了。”
宋採唐眯眼:“接下來應該是去調查真相了……他是不是在這個過程中被發現,繼而被滅口?”
趙摯接過她手上看完的紙張,方便她繼續往下看:“再看。”
宋採唐打開另一捆手記,紙張新舊程度明顯不同,新了很多,再看看上面記錄的時間,突然意識到:“這是……今年?”
趙摯湊過去看了幾眼,頜首:“很明顯了。”
……
六月。
我好像有方向了。
爲的是紅楓麼?
當年的事,很惋惜,誰也不想發生,我尊重楠楠的想法和決定,沒想到……
如果因爲紅楓,一定有很特別的,我不知道的原因。
八月。
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四年前,我和楠楠出堡辦事,遇到的一切危險和局,都是有人故意安排,目的是折磨我和楠楠,讓我們在以後的日子裡充滿悔恨和懷疑,日日折磨,夜不能寐,生不如死。
那個人讓我們經歷危險,迫我們分開,並給我們分別下了‘一枕黃粱’。他恨我們,肯定不願意看到我們在一起,當時定然給我們安排了別的人……
但我和楠楠,應該沒有讓他如願,並沒有心甘情願的喜歡上別人,他沒辦法,就想了別的招。
他讓我們遇到彼此,我和楠楠再次相愛,私定終身……再殘忍的把我們分開,編造不同的故事,讓我們照着他的劇本痛苦折磨……
楠楠,我心甚喜。
不管什麼時候,是不是忘了你,忘了自己是誰,只要相遇,我都能認出你的靈魂。
楠楠,我心悅你,想必你亦如是。
對不起,我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你,那個人我不確定是誰,但他一定在暗中監視着我們。我自己一個人負重前行,百般忍耐,已經很艱難,我不想你也跟着我受罪。
你那麼難過,卻還是那麼喜歡我,還說要嫁給我,我很開心。
這一次,我一定會把你保護好,再不會把你弄丟了。
楠楠,你等着我,等我把一切事情做完,再來好好愛你。
我此生最自私的念頭,就是不想你長大,做我的小姑娘,牽在我手裡,坐在我懷裡,一輩子寵着你,護着你,疼着你,但如果……我沒有做到,你經歷痛苦,長大了,也請……不要忘記我。
將來嫁了人,每隔幾年也去墳前看一看我,給我帶一碟滷豬頭肉,一罈最烈的燒刀子,好麼?
我的楠楠,我只願你一生安康,福壽綿長。
……
宋採唐看到這裡,突然眼底蒙了層霧氣。
廖星劍……原來是這樣的人。
深情,睿智,隱忍,溫柔。
他的字,會因情緒不同而變化,氣憤時特別重,急切時很潦草,可每一次,寫到楠楠兩個字,似乎都傾盡了滿腔溫柔,每一筆每一劃,都是柔軟愛意,甚至筆畫間都有纏綿牽連。
透過他的字,彷彿能看到過去的一幕幕,那些他和夜楠相愛的畫面,濃墨重彩,璀璨多姿。
夜楠……
是個被人好好愛着,深深疼着的姑娘啊。
趙摯感覺到她情緒不對,劍眉微凝:“怎麼了?”
“沒什麼。”
宋採唐繼續低頭看。
接下來的手記時間就離現在很近了,但很多瑣事,與這件事相關的不多,直到——成親前日。
廖星劍寫:我好像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但還需要最後的試探。
夜深,布穀鳥在叫,是他。
我已做好所有準備。
我有種直覺,馬上,這所有一切都會結束!
……
手記至此,戛然而止。
原因,宋採唐和趙摯都很清楚。
廖星劍死於當晚。
宋採唐眼梢微擡:“布穀鳥怎麼會在這種時節叫?”
布穀鳥是候鳥,春夏多見,其名布穀,就是因爲它最常在種谷的時節出現。
如今已是十月末,此地偏北,天寒,怎麼會有布穀鳥?
不可能。
“所以——是人爲。”趙摯道。
人爲?
宋採唐偏頭,人爲什麼要模仿布穀鳥的叫聲?難道是——“傳遞什麼信號?”
趙摯頜首:“我的調查結果裡,布穀鳥叫,一度是莊雷閣傳遞暗號。”
莊雷閣的暗號,莊擎宇這個閣主知道並且會使用,很正常。而廖星劍做爲莊擎宇的好友,聽的懂這個,也並不意外。
所以當夜,莊擎宇用這個叫聲把廖星劍引了出去!
廖星劍之所以沒換衣服,鞋底也沒有多髒,因爲距離並不是很遠,也沒必要!
“所以真是——”
莊擎宇殺了廖星劍嗎!
一句話沒說完,外面小窗忽響,有振翅聲由遠及近,宋採唐看到一隻鴿子忽悠悠溜過暗門縫,飛了進來。
趙摯一伸手,鴿子乖巧的落在了他的手腕,湊近了看,鴿子腿上綁着小小的竹筒,趙摯大手伸過去,輕輕一按一擡,取出了竹筒裡的東西。
竟然是飛鴿傳書!
第一次看到這麼高級的東西,宋採唐有點愣神。
神還沒愣完,趙摯就看向她,深邃眸底有笑意閃動:“杏仁的事,有下落了。”
宋採唐難以抑制的高興:“那還愣着做什麼?”
有了嫌疑人,有了證據,現在不拿下問話,更待何時?
她提着裙子就往外跑。
趙摯自然跟隨。
當然,也沒忘了把機關帶上。
可惜二人還沒走出院子,異變陸生。
有兵戈交戰聲,從極近的距離傳來,好像……
就在院外!
宋採唐沒有武力值,對這種事反應慢半拍,趙摯卻不敢輕慢,直接長手一攬,摟住宋採唐的腰,就抱着人避向更安全的路線。
“怎麼回事?”
寒涼夜風撲面,宋採唐髮絲被風拂亂,有一縷,貼在她脣上。
大概一時太冷,她抖了下,沒察覺到。
趙摯將她披風裹緊,把整個人牢牢扣在懷裡,不漏一絲風,腳下不停飛,右手輕輕替她撥開那縷髮絲:“這堡裡的人只要不動,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夜色沉沉,眼底滿滿是這個人的倒影。
宋採唐看着他,慢慢明白了。
爲了保證案件順利破解,趙摯早已提前命人做好埋伏盯着,案件相關人都乖乖的,不但不會有事,還相當多了道生命保障,如果有人心裡虛,想要逃跑……
那就抱歉了,一定會遇到攔劫。
也就是說,誰會在這個時候跑,誰就是心裡虛的兇手!
“我們去看看!”
不用宋採唐說,趙摯腳下已經動了:“你乖一點,別急。”
宋採唐卻沒法不急,連趙摯話中調侃的語氣都忽略了,脖子揚的高高的,直直往遠處看,恨不得自己能生雙會夜視的眼睛。
是他嗎?
是她們想的那個人嗎?
莊擎宇,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