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目擊, 現場拆穿,誰也幫不了。
甘四娘腿一軟,跪倒在地, 美眸微紅, 眼淚瞬間就掉下來了:“是……我離開之前,見過盧大人。”
她咬着脣, 三十多歲的年紀, 也能哭出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氣質, 可見上天對她的容顏有多寬厚。
“那時滷味將要賣完,志軒去了恭房, 很久沒出來,妾身心中着急,便走進酒館,想請個人幫忙看看, 正好盧大人從裡面出來, 妾身就……問了問他。”
“他同妾身說,看到志軒在裡面, 並未遇到意外,一會兒就能出來,妾身方纔放了心。”
“只這兩句話, 真的, 再沒有旁的!妾身發誓!”
甘四娘舉起手就要發誓。
溫元思問她:“既如此, 你二人同命案真沒關係, 爲何要隱瞞?”
“大人問……爲何?”甘四娘面色悽苦的笑了一聲,綿綿聲音裡透着惆悵哀婉,“大人看看,妾身是誰?是寡婦,沒男人撐家的寡婦,再自潔自愛,再自力更生,再辛苦努力,有人看得到麼?所有人,不管男人還是女人,看到的都是他們想看到的!”
“不知廉恥,不要臉面,風騷淫|蕩……”
“我不敢說啊大人!”甘四娘捂着臉,伏在地上悲痛大哭,“這案子還沒怎樣,已經流言四起,周圍人指指點點幾乎要戳到我臉上,我便罷了,多少年受這習慣了,可我兒志軒……爲什麼要受這樣的苦!”
“本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事,說不說有甚關係,爲什麼一定要逼我……”
甘四娘哭的很慘,肝腸寸斷的,特別委屈。
而且她的委屈,能讓衆人想象的到,能讓衆人理解。
“我真的……同盧大人什麼都沒有的……”
現場一時安靜無聲,襯的甘四娘哭聲更大,更慘,看起來就像一屋子合着夥欺負一個寡婦似的。
在場人們稍稍都有些尷尬,尤其男人。
祁言摸了摸鼻子:“我就說點真話而已,沒想要欺負女人。”
甘志軒狠狠瞪了他一眼,用鼻子哼了一聲。
許是變聲期,他不愛說話,可這時候,也不講究了,朝着溫元思趙摯行了個禮:“離開之前我的確突然腹痛,去了趟恭房,爲免我娘擔心,就沒細說。我不知因時間太長我娘過來了一趟,還攔住盧大人問了問,我當時在裡面……呃,太過專注,並沒注意到盧大人在側。”
這個……似乎也能理解。
母子二人說辭對的上,也過的去。
溫元思想了想,問:“你從小酒館出來後,就同你母親一起離開了?”
甘志軒搖了搖頭:“不,我當時腿有些麻,略緩了緩,大概半盞茶吧,才收拾攤子離開。”
“期間沒再注意盧大人。”
“是。”
溫元思又問了幾個時間點,幾處細節,但是可惜,好像對案件都沒什麼太大幫助。
甘四娘哭的非常兇,甘志軒哄了很久,她才止住,柔柔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甘志軒看着生母樣子,大約很是心痛,瞪向祁言的目光更恨了。
祁言卻已調整好,手中白玉骨扇緩緩搖着,眼梢翹起,似笑非笑:“我這人呢,不好別的,就好一個熱鬧,哪兒最熱鬧,最新鮮,最有樂子,我就往哪兒跑,那小酒館有個俏寡婦天天賣吃食,我聽說了自然要過去看一趟,不然這欒澤,我不白來了?”
“小哥你也別瞪我,堂官在上,命案跟前,看到的事實,總不能憋着不說不是?而且——那天我不只看到了你倆,我還看到了別人呀。”
這話不僅成功轉移了甘志軒的注意力,也讓在場人都很好奇。
趙摯:“你還看到了誰?”
祁言扇子一搖,得意的在房間裡轉了一圈,享受夠了衆人目光,吊足了別人胃口,方纔遮起半張臉,笑的十分欠揍:“不只一個呢,觀察使大人想先聽誰的名字?”
趙摯手一抖,像是差點沒忍住,拿小桌砸破這人的頭。
祁言正吊着呢,門外出現一道聲音,伴着快速穩健的腳步聲:“祁公子是看到我了吧!”
宋採唐和廳內所有人一樣,轉頭看向來人。
來人個子很高,身材健碩,一身黑衣勁裝,猛的一看,和趙摯有點像。
都是高個子,一身腱子肉,肌肉似能撐爆衣服,渾身散發着濃重的男人力量感。
可細一看,就會發現不同。
趙摯的氣勢更正派,如滄月似晴空,他再壯,眼神再兇,說話再不好聽,離的近了,你也不會害怕,他能帶給你一種奇妙的安全感,似山嶽高穩。
這個人則不同,他面相本不兇,闊額高鼻,狹長鳳眼,明朗稱得上俊秀,可他就算是笑,你也能感覺到滿滿的危險,不想靠近,甚至想縮小存在感。
這個人,似染血刀尖,隨時都在收割人命。
在場有人認識他,比如劉掌櫃,直接喊出了名字:“曹璋!”
曹璋……
宋採唐長眉陡然一頓,眼睛微微眯起。
劉掌櫃和張氏想謀的那樁生意,是和漕幫合作,而她在關清那裡聽到過曹璋這個名字,關清說,曹璋是漕幫新一任爬上來的幫主,脾氣稟性摸不太透,但手段……非常狠辣。
也是因爲這個,關清纔不願自家人去趟渾水。
正經合作,關家生意多,怎麼來往都不怕,照規矩就行,可劉掌櫃和張氏打的是偏門心思,做的好,別人不一定記恩,做不好,別人不治你幫派兄弟都不答應。
與虎謀皮,太危險。
關清是瞧不上張氏,不願同她爲伍,可也不想看着她以這種方式倒大黴,還連累家裡。
所以這個曹璋……是漕幫幫主麼?
來人解答了她的疑問:“漕幫幫主曹璋,見過通判大人,觀察使大人。”
宋採唐低眉,捧着茶杯,緩緩飲啜。
一進來就能叫破各人身份,這個漕幫幫主,別的不說,消息夠靈通。
正想着,宋採唐察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擡頭去看,是凌芊芊。
凌芊芊似乎對她有些好奇,目光裡帶着觀察與審視,可她一擡頭,眼神撞上去,凌芊芊神色就變了,眼一彎脣一翹,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純真可愛。
宋採唐朝她微微點頭,算是打招呼。
這邊溫元思已經開始問了:“曹幫主當時也在場?見過死者?”
“沒錯。”曹璋答的非常乾脆,“盧大人約我相見,我怎敢不去?”
有約?
盧光宗竟然和曹璋有約!
溫元思眯了眼,問道:“他如何約的你,什麼時候?”
曹璋眼角狹長,便是回想事情時目光流轉,都能散出一種說不出來的寒意:“四月初十午後,時辰……記不太清,大概是未時末?來的不是他慣用的手下長隨,是一個小乞丐,說收了銀子給我帶個話,沒信物也沒遞貼子。”
他往側邊走兩步,袍角一掀,穩穩坐到了椅子上:“我本不想去,但他是官,我是民,上令難違,怎麼也得過去看一看。”
“我看不止吧。”
祁言上前一步,扇子遮面,眸底滿是壞笑:“我看到你和一個姑娘調情,你還攥了人家的手——”
曹璋也笑了。
他看了祁言一眼,臉上笑容意味深長:“大家都是男人,尤其我們這道上跑的,隨便撩女人不是很正常?”
祁言想了想,似乎非常認同,重重點頭:“倒也是,咱們都是風流人,一樣一樣的。”
說着話,祁言還看向宋採唐的方向,也不顧現場有沒有別人,大喇喇拋了個飛眼。
宋採唐:……
握着茶杯的手有些蠢蠢欲動。
她突然理解了之前趙摯踹凳子的行爲,不怪趙摯脾氣爆,這祁言,真挺欠揍的。
“啪”的一聲,趙摯將茶盞重重放在了桌上。
一碗茶,本沒什麼重量,聲音再大也有限,可趙摯就是能讓它發出類似驚天動地的動靜。
房間頓時安靜。
趙摯眸色淡淡,似有似無的刮過祁言,見祁言退後兩步,消停了,方纔看向曹璋:“你何時去,何時走,爲何很多人看到了盧光宗,卻沒有注意到你?”
曹璋態度端端大方:“因爲我剛到那裡,就遇到一樁緊急事,我的人來報,和幫派有關,必須馬上處理。遂我只和盧大人打了個招呼,言明請他稍坐一會兒,半個時辰內我必迴轉。可我再回來時,他已不在。”
“其實我也納悶,有約在此,安能自去?但官府的人一向瞧不上我們跑水道的,從未心誠,”他慢條斯理端着茶盞,“被騙被坑,我也只能認了。”
趙摯問:“你何時到的,何時走的?”
曹璋答:“具體時辰記不清,大約近戊時末吧,我到了小酒館,幾乎沒怎麼坐就離開了,亥時二刻回來,已不見盧大人身影。”
趙摯眯眼:“同你調情的女人——”
曹璋發出一聲笑,看向趙摯,十分坦然:“不知道是誰,我不認識。”
溫元思似乎有些驚訝:“不知道?”
“從未見過,只是看着漂亮,賞心悅目,撩了一下,如果當晚沒事,許可續段露水情緣,也是可惜了——”曹璋摸摸下巴,嘖了一聲,似乎仍在惋惜,“你們想知道,只有自己去查了。”
房間頓時一片安靜。
宋採唐微微側頭,覺得這個案子有點奇怪。
很多人似乎都和盧光宗有關係,都看到了,但沒誰能有特殊線索,這些人好似都可疑,又好似都不可疑。
這裡面……這些人,隱藏着什麼?
宋採唐目光一個一個從現場人物身上滑過。
甘氏母子,牛保山,劉掌櫃,祁言,曹璋……他們的表情,在訴說着什麼?
正想着,那邊曹璋已經再次開口。
對話目標是祁言:“聽你方纔的話,你不只看到了我一個?”
祁言自知是表現的時候,往前邁了兩步。
他說話前,下意識看了眼趙摯,不知怎的,突然改變風格,不再撩閒,直接說道:“我還看到了龐謙龐大人。”
龐謙!
被搶了位置,心懷不甘,各種黑盧光宗,試圖操作輿論戰的人!
那日他竟然也在小酒館嗎!
宋採唐突然覺得,這個案子,怕是比她想象的要複雜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