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保山的行爲, 讓人大開眼界。
這是什麼仇什麼怨!
牛興祖音信全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大家可憐你, 看着你對別人謾罵挑釁,不好有半點意見, 可現在你兒子找到了, 死了,你最該關心的, 最該乾的,不是好好求官府查一查你兒子是怎麼死的, 兇手是誰,能不能報仇麼?
爲什麼正事不幹,還是來纏這兩邊?
大部分人不理解,小部分人心裡開始有各種嘀咕, 這牛保山該不會確定兒子的死, 跟這兩邊有關係吧……
大鬧現場,宋採唐沒有看到, 是聽的趙摯轉述。
她夜醒的毛病還沒好,趙摯夜裡逛的習慣也還在繼續,關家的護院巡衛對趙摯來說就是小兒科, 根本不用費多大工夫, 趙摯逛着逛着, 隨便一腳, 就能停在關家,停在宋採唐窗前。
“芙蓉酥。”
他隨手朝宋採唐桌上扔了一包點心。
嗯,帶吃的東西好像也成習慣了。
宋採唐沒有拒絕。
最初趙摯帶東西來,她因爲正在幫忙查案,收的很是心安理得,東西不貴重,趙摯行爲也並沒有半點曖昧或裹挾。後來感覺和趙摯應該算朋友了,雖然不怎麼相合,兩人好歹還‘同生共死’過,趙摯救了她的命,她也救了趙摯的命,吃他點東西,算得什麼事?
尤其是這東西……
不知趙摯從哪弄來的,味道越來越好,越來越對她的胃口。
她讓青巧出去買,從來找不到對的東西,家裡除了關婉妹妹親自下廚的手藝,再沒有誰做出來的東西給她同樣的感覺。
宋採唐拆開包裹,拿一個到嘴邊,咬一口,眼睛就眯起來了。
好好吃!
還是以前沒吃到過的品種!
趙摯看着她貝齒輕咬點心,目光漸漸幽深,不似以往毒舌,只是別過頭去不再看,抱着胳膊靠在窗槅旁邊的牆上,仰望空中圓月。
然後慢慢的,把這兩樁大熱鬧說了。
當然,因爲宋採唐在吃東西,他先說的,是牛保山找甘四娘鬧的事。
“甘四娘?”宋採唐微微側頭,綢緞般烏髮搭在在肩上,夜風輕拂,它們如水草般緩緩滑動搖擺,似染了月華靈氣,“她被牛保山罵出來哭了?”
“不。”趙摯搖頭,側臉剪影映在窗上,鼻挺脣豐,很是俊逸,“她沒在家,被堵着門罵了一天的,是甘專軒。”
“甘志軒會幹?”
雖瞭解不深,但僅憑几次見面,宋採唐也能感覺出來,這少年是個倔強,自尊心有點強的人。
趙摯想起當時場面,笑了一聲:“甘志軒罵不過牛保山。”
若有其他人在場,哪怕多一個讀書人,甘志軒都可能更有力量,他是讀書人,打小的成長環境造就性格,母弱子強,他倒不會拉不下臉皮,可牛保山混跡市井,罵起人來什麼髒話都有,不顧及身份環境時更是罵的髒,甘志軒敵不過。
宋採唐:“然後呢?”
“然後……”趙摯神情微變,摸着下巴,眯着眼,“甘志軒氣的渾身發抖,罵不過,就放狠話,話裡話外,都有等着瞧,不出多久我就能治你,治死你的感覺。”
好像確定將來一定能翻盤,一定能打對方的臉,到時候對方一定會後悔一樣。
若盧慎放這話,宋採唐還能理解,一官一民,官要想整民,方式方法不要太多,可甘志軒說這話……
他雖有些資質,讀書也不錯,但宋採唐看過調查卷宗,甘志軒與人相處時性格並不怎麼討喜,沒太多朋友,尤其有錢有權力的朋友。
憑他自己,帶着一個名聲不好的寡婦娘,怎麼治死牛保山?
這甘志軒,是不是太過自信了點?
宋採唐吃完糕點,拍拍手,狐疑的看向趙摯。
正好趙摯也看了過來,眸底情緒同她一樣。
“甘志軒母子,有秘密。”
二人幾乎異口同聲。
案子從發生到現在,不只,這十幾年,甘四娘突然出現在欒澤,一來就是個寡婦,獨自帶孩子,可孩子不可能是憑空來的,甘志軒的生父,是誰?
甘志軒這般篤定,是不是同這個有關?
甘四娘真是個寡婦嗎?
如果不是,她爲什麼寧願這麼辛苦,也不向甘志軒生父求助?
“還有牛保山——”宋採唐目光微閃,“爲什麼找甘氏母子的麻煩?”
爲什麼在這個時間?
趙摯指尖敲了敲窗槅,劍眉挑高:“我沒說麼?因爲他覺得甘氏母子是害他兒子的原兇。”
宋採唐:“證據呢?”
趙摯身體微微往前探,看着宋採唐眼睛:“沒有。應該只是‘覺得’是。”
月華流轉,二人側影在牆上相迎,距離近到不分彼此,十分親近。
宋採唐卻並沒有看到,長眉微微蹙起,垂眸思索:“這個甘氏,謎團很多啊。”
趙摯點點頭,又說起盧家門口被潑糞之事。
同一個人,前後腳的時間,兩種不同行爲,說明了什麼?
宋採唐:“牛保山覺得牛興祖的死,和盧家,或者說,和盧光宗有關係,哪怕盧光宗已死,他仍然恨意難消。”
趙摯頜首:“我感覺解開這個謎,本案會有相當大的進展。”
“那就努力吧,觀察使大人。”宋採唐倒了杯茶,越過窗子遞出去,面帶笑意,聲有調侃,“以後別半夜跑了,還休息什麼啊,整夜跑吧。”
這話聽着本應該不入耳,讓人不愉,可她聲音擡高了一點點,調侃的語調透着親切,反倒拉近了距離。只有朋友,允許親近的人,纔會這樣開玩笑,陌生人之前不可能這麼說。
趙摯看了宋採唐一眼,目光頗有些意味深長。
不等宋採唐反應過來,他已接過纖纖素手遞來的茶,一飲而盡。
全程沒有說話,沒有不滿,也沒有毒舌反擊。
“其它的呢,可有線索?”宋採唐問,“劉掌櫃到底抓了盧大人什麼把柄,兩人有沒有見過面,這個把柄有沒有被使用,還有漕幫幫主在小酒館裡遇到的女人,可知道是誰?”
除此之外,龐謙和盧家也需要深查……
趙摯懶懶靠着窗子,茶盅被他拿在手裡接拋着玩:“劉掌櫃和漕幫這邊,我去查沒那麼多掣肘,這幾日應該會有結果。龐謙和盧家,我讓溫元思去了,他不是最擅長玩心思,正好給他表演。”
可一個人分不成兩半,着重一頭,另一頭就會有疏漏,甘氏母子與各案件相關人的關係,一時半會兒就難有結果了。
偏這個很重要。
趙摯動作停下,眉宇間凝着沉思。
宋採唐給了他一個主意。
她問他:“祁言這個人,你很熟?”
趙摯斜眼看她,表情有些奇怪,不知是警惕還是不高興:“你對他很好奇?”
“不,”宋採唐搖頭,“我只是覺得他看熱鬧的水平不錯,如果你與他相熟,覺得他可以信任,挖甘氏母子秘密這件事,可交於他。”
事實上,用看熱鬧水平不錯來形容祁言,還是太小看他了,他其實是個相當厲害的八卦達人!
趙摯想了想,還是覺得公事爲大,派人去請了祁言,結果根本不必他說請字,聽懂話音,祁言就拍着胸脯跳起來,讓趙摯務必把這活兒交給他幹,他=保證儘快出結果!
事實證明,祁言的本事的確不錯,結果來的比趙摯溫元思都快!
結果還很震撼。
“某四娘不是沒動過再嫁念頭的,她當年看上了牛保山的兒子牛興祖,想嫁來着!”
宋採唐這日在府衙,祁言自己抄着個茶壺就過來找她了,屁股往凳子上一坐,一邊喝着茶,一邊和宋採唐說查出來的事。
“甘四娘初來欒澤那幾年,因身上銀兩慢慢減少,搬了好幾回家,十一前年,正好搬到了牛保山家隔壁,當時她的兒子甘志軒將將只滿四歲。”
“寡婦門前是非多,甘四娘歷盡苦楚,獨自撐家,孩子又小,怎麼會不想有人靠?牛興祖脾氣好,人也可靠,來來往往的人都誇,又對她有意,日子久了,她怎能不動心?”
祁言靠近宋採唐,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當時這二人已經談婚論嫁了!”
宋採唐配合着他的表情,適時露出好奇的表情:“果真?”
“果真!”
祁言一拍大腿,繼續滔滔不絕的往下說:“可惜世間之事,忠愛兩難全,任何事都不是那麼順利的!牛興祖爲了甘氏名聲,同她交往一直保着密,關心照顧也避着人,那甘氏受夠了名聲之累,婚事未說定前,也不想公開,兩家是鄰居,只隔着一道牆,來往又方便……可方便了他們,也方便了牛保山窺探此事!”
“牛保山好容易把兒子拉扯大,眼看着有出息了,可以娶個踏實柔順的姑娘過日子了,結果兒子豬油蒙了心,非要娶一個帶孩子的寡婦!這寡婦名聲還不好,招來一堆男人,事忒多!牛保山就不同意,說什麼都不同意——”
“家醜不可外傳,這件事,牛保山不會在外面露,有風聲還會幫兒子圓,在家裡就和牛興祖鬧,說二人要是不分開,他就自殺。”
“一對兒鴛鴦,就這麼被分開了啊!”
祁言一番唱唸做打,好不熱鬧,自己一個人,又扮男主又扮女,扮配角還能扮孩子,把一齣戲唱的是淋漓盡致,表現力十足。
完事還不累,好像那個圍着屋子轉了數不清多少圈的人不是他似的。
宋採唐歎爲觀止。
“這些……你是怎麼打聽到的?”
“嗐!難着呢!你得小心跟當事人接近套話,深入民衆體查整理各種細節,大大小小可疑的,好笑的事……然後,拼湊事實!”
祁言指尖挑着扇子,轉的飛快,意氣風發,十分驕傲:“據我的經驗,這樣得出來的故事與事實基本一致,相似度非常大!”
“宋姑娘你信我!”
宋採唐當然相信祁言。
如果甘四娘和牛興祖有過一段的話……她似乎可以理解牛保山爲什麼那麼恨甘四娘了。
根據剛剛故事的細節,牛保山認爲甘四娘是掃把星,帶不來好運氣,沾上一定倒黴,偏兒子什麼話都聽,這件事上有點軸,父子關係發生了很大分歧,偏偏這種敏感時候,牛興祖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遷怒甘四娘,很正常。
祁言搖着扇子,扇面遮了半張臉,神秘兮兮:“傳言,這段時間裡,盧光宗的確與甘四娘有過接觸,還沒避人,氣氛似乎有那麼點曖昧。還有,當時牛興祖手藝好,攬了筆極賺錢的生意,主顧就是盧光宗。”
宋採唐瞬間反應過來:“牛興祖是做木工活兒的……他要給盧光宗打東西?”
“聽說是個檀木盒子,不過東西還沒做好交貨,牛興祖就失蹤了。”
祁言說着話,一個擡腿,躥到椅子上蹲着:“說起來這個盒子也是奇怪,牛興祖手藝好,可他窮,買不到好料,這檀木料,包括圖紙,都是盧光宗給的,可牛興祖失蹤後,這些東西,就都消失了,哪哪找不到。包括檀木上鋸下來的下腳料。”
“牛保山找不着,以爲交貨了,盧光宗卻說沒收到,二人在這件事情上扯皮很久,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