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勾心鬥角的局面繼續, 那邊宋採唐攔住了衛和安。
衛和安仍然是個體貼的侄子, 今日過府除了安慰姑母以外, 也幫着料理了一些瑣事, 方纔趙摯打上門, 他沒有跟着一起迎出去,是因爲在忙別的, 接到信晚了, 等他往外走, 趙摯已經離開,溫元思已經和衛氏三人進了正廳。
各處都有客人,他不好打擾, 便繼續做手裡的事,被宋採唐攔住時, 他還有些意外。
“我感覺,你認識我。”
宋採唐單刀直入, 眼神銳利。
衛和安仍然不動聲色,笑意和之前一般無二,溫和又優雅:“是啊,我說過,宋姑娘大才,這汴梁城中人,沒有不識得你的。”
宋採唐微笑:“不知衛公子仙鄉何處?”
“宋姑娘這問題讓我意外了, ”衛和安眉梢彎了下, “我是衛家的世子, 將來的伯爺,家鄉麼,自然是這汴梁城。”
“公子可曾出去過?”
“那去過的地方可就多了,宋姑娘真要我答?”
二人視線交匯,彼此眸裡含着很深的隱意。
不交心,問題問的模棱兩可,答得模棱兩可,自己得到的答案——卻不一定模棱兩可。
宋採唐看着對方挽起的袖子,手裡提的壺:“公子今日來到安樂伯府,所爲何事?”
衛和安順便伸出手,秀了秀挽起的袖子和壺:“幫姑母做事嘍。”
“這樣啊,”宋採唐眼眸清澈,笑意溫婉,說出的話卻有些驚人,“可我感覺,你和你姑母的感情並沒有那麼好呢。”
衛和安微怔,轉而又笑了:“你查過我?”
宋採唐不答,只問:“你幼年在真定府長大,可是在那裡見過我?”
話題竟然從案件,又轉回了這裡。
這個瞬間,衛和安臉上的驚訝表情是藏不住的,包括微表情。
宋採唐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衛和安的資料很好查,她不需要知道所有,只打聽一點,就能有合理推測。
衛家在汴梁是大族,家裡也有一個伯爵,但衛和安是庶子,良妾所生,這伯府爵位,自然是嫡子的,沒他什麼事,所以他小時候,過的並不好,不僅生母突然得急病死了,他本人也被排擠,趕到了老家真定。直到衛家嫡子與人爭鋒,突然摔死了,家裡沒有繼承人,衛和安才被想起,從家裡接了過來。
衛和安長這麼大,也就這兩年回了汴梁,其它時間都是在真定度過。
奇怪的相遇氣氛,奇怪的話,她猜衛和安認識她,並不是什麼冠冕堂皇的‘因爲絕技,全汴梁人都認識’,而是前因。
在她沒有失憶之時,她們就見過。
或許就是真定。
真定離北地邊境線很近,趙摯前些年戍邊,不在汴梁,由此遇到她,也很合理。
“甘四娘之死,衛公子在案發現場經過,應該不是巧合吧?”
她巧笑倩兮,從容的看着衛和安。
衛和安好懸沒被他這東一榔頭西一鎬的作風搞瘋。
她到底想問什麼?
案子,還是過去的事?
他準備好應對這個,對方提那個,他剛把那個想好,對方突然又開始問這個……話還很犀利,再縝密再聰明的人也經不住這麼折騰啊!
他剛纔表情一定露餡了……
宋採唐優雅大方的看着他,微笑從容有神秘。
話術,其實就是主權的爭奪,你好奇,你向對方索求更多,你就處於劣勢,把主動權給了對方,你不好奇,成功壓制了對方,那你就能決定話題走向,氣氛,你纔是主導者。
宋採唐不是不知道,這衛和安接近她另有目的,但她現在,不能問,她要讓衛和安明白,她永遠都不會求着他,有什麼事,自己乖乖的交待,你想好,態度誠懇,那別的就有的談,否則,就別怪她無情了。
衛和安眼神複雜的看着宋採唐,良久,才嘆息一聲:“我說過,我是幫姑母拿東西的。”
“哦?”宋採唐微微歪頭,“怎麼別的時候不拿,偏偏在那個時候經過那裡?大家都坦誠一點吧,衛和安,說吧,你當時都看到了什麼?”
衛和安驚訝於宋採唐的感知力,這個女人多智近妖,似乎世間沒什麼事能瞞得過她,除卻屍體,還有人心。
低頭想了想,衛和安沒再隱瞞:“我當時看到了甘志軒和陸語雪,和他們供詞一樣。”
“其它的呢?”
“好像還有甘四娘。”衛和安對此並不太確定,“但我對甘四娘不熟,那個人也不一定是她,除此以外,再沒有旁的。”
宋採唐若有所思,片刻後,問衛和安:“你對陸姑娘有意思?”
衛和安搖了搖頭:“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類型?”
“譬如宋姑娘這樣,”衛和安目光閃爍,笑意溫雅,“落落大方,冰雪聰明,什麼都看得懂,卻從不以陰私算計人心的……就很讓人心折啊。”
一般的小姑娘聽到這種話,一定會臉紅心跳,不好意思,但宋採唐不是一般的小姑娘,當即就笑了,眉梢微微挑起:“果然不愧是世家公子,都有拿手的風流花樣,但我可不好騙,衛公子,我是不會信的。”
衛和安攤手:“那真是太遺憾了。”
宋採唐又問起另一個問題:“你和陸姑娘熟不熟?”
衛和安微笑:“我都說了,我不喜歡陸姑娘。”
“偷換概念可是很可恥的,”宋採唐搖了搖手指,“喜不喜歡,和熟不熟,可不一樣。”
衛和安這才正面回答問題:“不熟,沒見過幾次。”
“可你們有默契,”宋採唐看着衛和安,目光湛亮,亮的有點嚇人,“命案未被發現之時,我曾在走廊上看到陸語雪,也看到了你從隔着一丈遠的另一條走廊經過,當時你們不算正式意義上的擦肩,但你們視線交匯,那一眼,似乎都十分驚訝——”
“驚訝對方爲什麼會在這裡。”
衛和安知道自己再努力藏住表情,還是會被宋採唐看穿,根本不掩飾了,眸底充滿對宋採唐的驚豔與激賞。
這她也能看到!
但他什麼都沒說,只微微笑着,態度堅定,非暴力不合作。
宋採唐也不介意,問起了另一個方向,聲音綿綿似針:“你姑母對你那麼好,這兩年事呈幫襯,你就不能幫她,替她摘除異己?”
衛和安垂眸:“不需要。”
“也是,畢竟你姑母那麼厲害,不但自己家的事管的密不透風,還能插手孃家,害死了你生母——”
宋採唐一邊說話,一邊仔細看着衛和安的表情。
“你想下毒嫁禍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衛和安表情突然驟變:“你怎麼知道?”
“原來不確定,現在知道了。”宋採唐微笑。
衛和安:……
宋採唐拽了指他的臉:“你的表情告訴了我。”
衛和安突然有些後悔,他剛剛就不該認命,應該始終警惕,不上宋採唐的船!
這回他是真的生氣了,緊緊抿着脣:“你不必再試探了,我可實話與你,我和姑母關係,的確沒那麼親密,跟我的家事有關,但此事不足爲外人道,本案,甘四娘之死,同我半點干係沒有,兇手是誰,我同樣也沒有看到。”
“是麼?”
宋採唐依然盯着他,不放過他臉上每一寸表情。
衛和安被她看的火起,突然上前幾步,離她更近,眼睛危險眯起:“宋姑娘,這樣看一個男人,可是很危險的。”
可他剛剛走過去,還沒來得及做更多的嚇唬人表情,也沒有想更過分的事,已經被一隻大手狠狠推到了一邊。
是問過秋文康,辦完正事的趙摯到了。
趙摯看着衛和安,眸色相當之危險:“姓衛的,走路穩當着點,要是這腳長着沒用,說一聲,本郡王的□□日日都磨,鋒利的緊。”
這小子算哪根蔥,竟然敢肖想他的小姑娘?
膽可是真肥啊!
當他是死的麼!
他蠻力推人時,就拉了宋採唐一把,把人藏到了背後。
宋採唐十分不解,不明白趙摯在抽什麼風,難道剛剛問案不順利?也沒關係啊,反正這邊已經有了不少的進展,大家料都很多,正好總結了。
她戳了戳趙摯的背,示意他讓開。
趙摯卻沒動,放棄惡狠狠的盯着衛和安,轉回頭在宋採唐耳邊,非常迅速且低聲說了一句:“他不適合你。”
不適合?我?
這哪根哪啊!
宋採唐意識到趙摯在說什麼,頗有些哭笑不得。
這人腦子裡都裝着什麼,正事呢?
衛和安看看趙摯,又看看宋採唐,好像突然領會了什麼,笑意悠長,且頗有些躍躍欲試。
宋採唐登時警惕,這人想幹什麼?
趙摯這東西可不禁逗!今天正事要緊,不能有變數的!
然而老天顯然是沒聽到她心中祈禱的,就在這關鍵時候,把陸語雪送了來。
陸語雪看到趙摯,自然是委屈可憐情意綿綿,看到宋採唐,立刻目光不善。
不僅陸語雪,溫元思也結束了與衛氏桑正的會面,走了過來。
溫元思與陸語雪相反,看到宋採唐立刻笑如春風,笑意深入眼底,看到趙摯麼,這笑,就淺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