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明月失蹤近兩日, 毫無音信, 趙摯命幾隊人馬出去,各種尋找蒐羅, 沒任何線索。
宋採唐剛剛湊夠信息量,見完谷氏, 還沒來得及等到回覆。
呂明月就死了。
新死, 剛剛被發現, 地點竟也在昭澤寺!
時間已晚, 天色暗沉, 但吃飯睡覺已然顧不上, 趙摯和宋採唐深深對視。
下一瞬,趙摯食指捲進脣間, 打了個長長的呼哨。
只見烏雲漫卷, 沉沉暮色中,一匹黑色駿馬疾如雷電, 卷着獵獵風聲, 呼嘯而來。
駿馬長廝,威風無比, 一路寬敞街道似乎還不夠它跑的,它張揚又霸道的甩着尾巴, 放肆的高昂着頭,馬蹄聲似能卷出戰場的兵戈之聲!
將至近前, 宋採唐才發現, 這馬並非周身純黑, 它四蹄踏雪,額頭還有一道類似閃電的白色痕跡,白色的毛毛簇擁,和黑色對比,視覺對撞效果相當強烈。
這馬還挺臭美,遠遠看到宋採唐在看它,故意頭往前伸,高高仰着脖子,‘嘶’的叫了一聲,讓額頭‘胎記’更顯眼。
它要能說話,肯定是正在十分得瑟的浪:哥帥嗎?
宋採唐:……
馬還沒跑到面前,趙摯腳尖發力,身形如靈巧的豹子,一個縱躍,騎到了馬上。
然後,隨着馬的奔跑,他朝宋採唐伸出手。
宋採唐看着趙摯如墨眉眼,微抿雙脣,想也沒想,就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瞬間,視野顛倒。
她感覺到嗚鳴風聲過耳,寒涼冷氣拂面,眼睛盯不開,腰被摟住,後背靠上一個堅硬的懷抱……
突然一個柔軟的東西兜頭罩過來,隔絕了所有東西,包括視線。
宋採唐伸手摸了摸,睜開眼睛看了看,才發現,這是趙摯的大氅。
銀鼠毛,輕便華貴,又足夠暖和。
“別動。”
腰間被大手牢牢箍住,趙摯的聲音響在耳畔,低沉暗啞,似靜水流深:“會冷。”
宋採唐臉被大氅擋着,手陷在厚厚軟軟的毛毛裡,背上抵着趙摯的胸膛,腰間橫着趙摯的手,她一點也不冷,因此回覆的很慢:“……嗯。”
黑馬跑的很快,不知是很久這般撒歡了,還是載着漂亮的姑娘心情很好,一口氣跑出去老遠,偷偷回頭,看了宋採唐一眼。
圓眼睛烏溜溜,水潤潤,映滿了好奇。
見宋採唐眼睛從大氅裡露出來,正好看過來,它瞬間揚了頭,‘咴咴’叫了一聲,好像在說:就算你了,咋滴!
宋採唐:……
這馬這麼浪,還能跑這麼快,回頭看別處也不影響方向,它是怎麼做到的?
“它喜歡你。”
趙摯緊了緊裹在宋採唐身上的大氅。
宋採唐看着馬,頗爲好奇的問:“它叫什麼名字?”
“巨黑。”
巨黑?
宋採唐好懸笑出聲。
就是特別黑?
馬兒似乎非常不滿趙摯這麼叫它,甩了甩屁股。
宋採唐瞬間被顛起,趙摯趕緊把她抱的更緊:“小黑,不要鬧。”
馬兒並不聽話,繼續邊跑邊甩屁股,明顯這個名字也不能取悅浪浪的它。
“行行,踏雪,踏雪好了吧!”
馬兒這才得意的甩甩頭,‘咴咴’的朝宋採唐叫了聲。
好像在說:記住了沒妹子,這纔是哥的名字!美不美,帥不帥!
宋採唐:……
趙摯騎馬慣了,自己的坐騎,怎麼鬧他都能從容適之,可宋採唐沒騎過馬,顛壞了怎麼辦?
雖然他有點喜歡緊緊抱住騰空無措宋採唐的感覺,但……還是不行。
“踏雪,好好跑,”趙摯揉了揉黑馬的鬃毛,“駕!”
黑馬與主人相伴默契,非常明白趙摯每個語氣每個力度代表的意思,趙摯嚴肅了,它也就不再浪了,專心趕路。
馬蹄聲聲,一路奔馳。
冬日的夜來的很快,伴着刺骨的寒,宋採唐卻一點都不覺得冷,身後這彎臂膀,身下這匹駿馬,讓時間和回憶都溫暖了起來。
……
現場是昭澤寺的五層佛塔下,周仵作已經到了,正在前面看屍體。
小黑停下,趙摯翻身下馬,雙臂架起,把宋採唐抱了下來。
小黑湊過來,低頭輕輕頂了下宋採唐的腰,似乎有些不捨。
宋採唐回頭看它,摸了摸它的臉:“等會兒還要麻煩你帶我回去呀。”
小黑興奮的打了個響鼻。
不知道它是聽懂了,還是隨便瞎樂。
“走吧。”
趙摯扶住宋採唐的腰,目光凜冽的斜了小黑一眼,強勢帶着宋採唐往前:“看案子。”
宋採唐過來就是爲了案子,當即集中注意力,朝周仵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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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打了個極響的噴嚏,差點懟趙摯一臉。
美人就是喜歡它,你待如何!
咦嘻嘻嘻嘻嘻——
趙摯:……
溫香軟玉在懷,就這麼抱了一路,趙摯還沒緩過勁來,宋採唐那邊已經迅速進入狀態,整理案情了。
呂明月屍體呈俯仰姿勢,現於外的皮膚有局部表皮剝脫,擦傷,皮下出血及挫裂傷,看起來好像並不嚴重,後腦凹進破損,有腦漿迸出,口鼻有出血……
是很典型的墜落傷,外表看起來不嚴重,實則多處骨折,內臟破裂。
“屍體內部尚有餘溫,死者死亡時間並不長,”周仵作也是接到消息纔過來,並不比宋採唐早多久,“屍斑不多,條紋或小塊狀,尚未連成一片。”
宋採唐蹲下來,翻開死者的眼皮,又動了動死者胳膊身體:“角膜輕度混濁,屍僵剛剛發生,尚可彎動,周身骨折嚴重……死者死亡,一定不超過三個時辰。”
周仵作肅然點頭:“確是如此。”
宋採唐後退兩步,擡頭看高高的佛塔:“從這上面摔上來的?”
“恐怕是自己跳下來的,”周仵作拿出一張紙,遞給宋採唐,“死者有遺書。”
宋採唐接過紙張,就着邊上差役們的火把,倒是能看清楚。
一張紙,折的四四方方,整整齊齊,打開看,滿頁的對不起。
對不起三個字,一行行,一列列,充斥整個頁面,反反覆覆的寫,筆跡顫抖,字行間隱有淚痕,及至最後,纔有幾個‘我錯了’,信的末尾,寫是舟郎兩個字。
呂明月認識的舟郎,大概只有藺飛舟。
周仵作蒼白鬍子隨風搖擺,他也不覺得冷,看着宋採唐,目光嚴肅,精神矍鑠:“這呂明月,很有可能是藺飛舟一案的兇手。”
宋採唐眉目沉吟,暫時沒有說話。
周仵作又道:“自殺之人,都有和世間告別的儀式,呂明月今日衣裙明顯是新換,髮式新梳,還勾了眉,點了脣,擦了胭脂,最後把認罪認帶在身上,她似乎早已打定主意,要以這樣的方式離開……當然,還需更多細節證明,現場尚未勘察完畢,現在下結論爲時尚早。”
宋採唐很理解周仵作的判斷,這場的場景,她來看的第一結論,也是自殺。
但本案秘密很多,她總覺得不太尋常。
她擡頭,認真觀察塔周,再看地上:“死者……爲什麼是仰躺?”
確實,跳樓死的什麼姿勢都有,但大機率,不應該是這樣的姿勢。
“這佛塔看起來並不很高,上下一般面積,中間沒有樹枝或屋檐涼棚繩索隔擋,死者跳下來不會被任何外物改變姿勢,那她爲什麼是仰躺,而不是俯趴?”
難道一邊跳着樓,還一邊做着翻騰兩週半屈體180度的高難度動作?
宋採唐皺眉。
周仵作擡頭往上看看,眉目肅穆,顯然也懷疑了:“自殺跳樓者,背朝後往外倒的很少。”
但是死者明顯是背朝後。
雖然看不大出來,但手一摸就知道,死者背部軟成一團,脊柱已完全摔碎,雖然後腦傷也不小,但第一受力點絕對是背。
宋採唐:“跳樓點找到了麼?”
周仵作:“正在找——”
“找到了!”
二人正說着話,趙摯已經在頂樓揮手:“在這裡!”
宋採唐和周仵作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走,去看看!”
佛塔乃昭澤寺福塔,對外開放的只是底下幾層,頂層上了鎖,不讓人進。宋採唐扶着周仵作一道上來,第一個印象是——灰塵很厚。
哪怕近日風大,厚厚塵土被刮出一道道,造型奇特,痕跡還是很明顯。
在這片塵土裡,有趙摯踩出來的腳印,沿着邊,有幾個還很清晰。
另外的,就是從門口一路直直走向外側的,女子繡鞋腳印。
形狀小巧,步幅略窄,每一步都很清晰,邊緣可見。
只有去的,沒有回的。
“這裡還有站過的痕跡,”趙摯指着欄杆邊緣的地面:“應該就是跳樓點了。”
宋採唐和周仵作過去一看,果然很清楚。
兩枚秀氣的鞋印,大小和呂明月的腳相符。
難道真是自殺的?
宋採唐眉目微凜。
“四周沒第二個人的痕跡,看起來很像自殺。”趙摯沉吟,“但我覺得,有點太巧了。”
藺飛舟突然在衆目睽睽下被殺死,谷氏認了罪,這案子只要不是趙摯和宋採唐,換了任何一個人,案子就能結,但他們來了,這案子沒能結。
抽絲剝繭,一步一步深入事實秘密,他們幾乎已經碰觸到了谷氏不是兇手的事實,又出幺蛾子,呂明月疑爲真兇,而這個‘真兇’,也死了。
還帶着認罪遺書,死的乾乾脆脆,明明白白。
他們又能結案了。
看起來如此順理成章,又如此讓人心生不安。
“自殺者一般都有類似的心路歷程,決定自殺前會矛盾,猶豫,語言行爲上有所徵兆,比如會談論與自殺相關的事或開自殺的玩笑,突然與親人告別,將珍貴的東西送人,有條理地安排後事……”
宋採唐話音清亮,越說,思路越清晰,最後看向趙摯:“還請御史大人派人走訪其家屬親朋,看有無此類特徵,另外——”
不用她說,趙摯自己也已想到:“比對筆跡,看那遺書上的字,是否呂明月親寫。”
“我聽說呂明月之前已經失蹤,”周仵作微笑着,提醒了一句,“最好在附近找找,看有沒有呂明月的暫居之所。”
或許裡面有什麼證據。
趙摯頜首:“周先生說的極是。”
“至於剩下的驗屍工作——”宋採唐看向周仵作,微笑,“我和周先生來就好。”
三人很快捋好思路,各處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