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楓, 徐德業的姐姐,夜楠曾經的下人, 人好看又心善,堡里人緣非常好。
莊擎宇也認識。
這似乎沒什麼不合理,畢竟莊擎宇是死者好友,二人交往近十年,肯定會經常彼此探訪,看莊擎宇對夜聖堡的熟悉程度就知道,他來夜聖堡,絕非一次兩次。
夜聖堡是廖星劍住的地方, 也是夜楠的家,莊擎宇和夜楠認識理所當然, 作爲夜楠的貼身下人, 紅楓與他見過也很正常。
但是幫忙……
宋採唐看着冬芹,眼睛微閃:“他們……關係很近?”
“沒有吧……”冬芹搖了搖頭, “要說近, 莊閣主還不如辛總管跟紅楓姐姐好呢。”
辛總管……
“辛永望?”
冬芹點了點頭:“嗯, 紅楓姐姐好像喜歡辛總管,總是去找他,辛總管並沒有拒絕的意思, 不管紅楓姐姐叫他做什麼,他都很積極, 我們下人房裡, 有一陣經常傳他們好事將近。”
宋採唐微微眯眼, 所以這辛永望,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她沒說話,趙摯便問:“你說紅楓爲救主而死——怎麼回事?”
冬芹有點害怕趙摯,頭低低垂着,聲音也很小:“就有一回大小姐跟廖公子出去辦事時遇到仇家,很危險,當時又是夏天,連天大雨,洪水爆發……紅楓姐姐爲了救大小姐,死了。”
“那她死在什麼時候?”趙摯聲音融在夜色裡,透着淡淡的危險,“和仇家對峙,還是洪水來到?”
冬芹怔住,搖了搖頭:“不,不知道。”
“當時一起出去的人沒有提起,你那相好家也沒問?”
冬芹臉紅了,似乎有無盡羞恥和愧疚:“當時跟着去的近身下人全死了,外圍的人不清楚情況,說不清……徐……家裡,大小姐去鄭重道過謝,所以……”
不用說更多,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無論如何,人已經死了,與其糾結這個,不如換取更多的利益。夜聖堡大小姐的承諾,比什麼不好?
所以儘管紅楓的死不甚清楚,死的可惜,夜楠已經定了性,表了態,徐德業和徐家十分滿意的接受,雙方達成一致,揭過這篇,再也不提不問。
宋採唐和趙摯對視了一眼。
事情最怕藏着掖着,如果真的只是英勇救主,爲什麼不把一切細節公之於衆,坦坦蕩蕩感謝表揚,偏這麼含含糊糊,給人很多想象空間?
怕是……有問題。
宋採唐:“屍體呢?收殮時身上都有什麼傷痕?”
冬芹搖了搖頭:“沒有屍體……大小姐帶着其他人回來時,只說紅楓姐姐死了,屍體沒來得及搶回來。”想到這裡,冬芹似乎開竅,弱弱提了一句,“所以應該是死在洪水裡?”
遇到仇人,危險過後尚可殮屍,水火無情,碰到了可是連跑都來不及,人活下來都不容易,哪還有能力搶回屍體?
趙摯:“今年遇到兩次危險,夜聖堡一定傷亡慘重。”
冬芹想了想,道:“還好吧……當時大小姐和廖公子精神都不錯,也沒有什麼外傷,其他人好像也都受傷不重的樣子……”
說着話,冬芹越來越害怕。
明明最初只是準新郎廖星劍的死,之後大小姐夜楠上吊,現在這位貴客和朋友還一個勁問紅楓的事……
冬芹緊緊抿住嘴,不敢再說:“婢子真的不知道更多……明天還要輪早班,實在撐不住了,宋姑娘……”
她可憐兮兮的看着宋採唐,宋採唐問的也差不多,目的達到,揮揮手讓她離開了。
之後,宋採唐也轉身,準備離開。
趙摯不解:“去哪?”
“回房,”宋採唐更不解他問這個問題,大半夜的,不回房間去哪,“你也一起來。”
趙摯看着她,目光幽深:“那你走錯了。”
宋採唐:“啊?”
“回你的院子,應該是這個方向。”
趙摯擡手,指了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
宋採唐瞬間臉紅,完了,又認錯路了。
但她很能自我調控,迅速把話題拉到案情。
“你也覺得紅楓此人很敏感是不是?”
趙摯垂眼看她,脣角微翹,一臉意味深長。
宋採唐一臉正直的回看他,非常嚴肅,非常認真,彷彿現在開什麼玩笑都很過分。
趙摯手掩脣邊,努力把笑容壓下去,十分照顧宋採唐的情緒,清咳了聲,嚴肅點頭:“確實。”
宋採唐:……
我已經看到你笑了。
算了。
她不再看趙摯,認真看腳下的路:“不管紅楓的死有沒有隱情,這種處理方法都太容易引起聯想,關心紅楓的人肯定會產生某些想法……”
一路淺淺聊着,回到了小院。
書房裡,有一豆燭光搖曳,精緻小點飄香,泡好的茶水也溫度適宜。
該是關婉回來順手做的。
宋採唐脣角彎起,看了眼已經吹熄燭火的主寢廂房方向。
小姑娘不僅軟萌,還很貼心。
“坐吧。”
她帶着趙摯走進房間,引他入座。
趙摯表情微微怔了一下。
一直以來,他都是半夜正好遛到宋採唐窗外,順便聊幾句,從未有登堂入室,現在正經被邀請……感覺很是新奇。
但又一想,那些‘正好’,‘順便’,其實並不是什麼真的正好順便,是他下意識想這麼做,並下意識給自己找好了理由,心中又有些悸動,選了離宋採唐略遠的位置坐下,不大敢看宋採唐,又……忍不住想看。
宋採唐坐在燭光下,身上蒙了層淡淡光暈,減了幾分英慧,多了幾抹溫柔。
夜色籠罩,靜室無聲,她身上的溫度和氣息無端端特別清晰,連輕搖的釵影都多了抹鮮活撩人。
趙摯緊緊捏着茶盅,一口氣喝了幾盅茶。
“渴?”
宋採唐十分貼心的素手執壺,給他續上。
看到那隻纖細素白的手在眼前晃,更了不得,趙摯艱難移開目光,率先發起話題:“還是想聊聊案子?”
“嗯。”宋採唐點頭,“紅楓這個名字的出現,讓我感覺很不對勁。”
剖析案情,兩個人總是很有默契,常常想到一起,趙摯眯了眼,點明宋採唐說的不對勁:“殺機。”
“不錯。”
宋採唐把之前捋順案情的紙筆拿出來,刷刷劃了兩條線:“本案脈絡,至此已全部清晰,殺人動機大概有兩個方向。”
趙摯指尖輕輕敲打桌面,說出幾個嫌疑人名字:“其一,是最近,比如析蕊,華容,夜楠,和徐德業。”
宋採唐點頭:“沒錯,這幾個人,都有一定的動機,在成親之前殺掉廖星劍。比如夜楠,她對四年前發生的事心有芥蒂,後悔加愧疚,覺得沒有辦法跟同樣經歷不堪的廖星劍繼續下去,又沒有好的解決辦法,痛苦糾結下,殺死了廖星劍。但這樣的話有個問題,如果事情是她做的,今夜情況危急,她瀕死之際,喊出的名字一定是廖星劍,不會是紅楓。”
怎麼想,廖星劍在她生命中的意義都大過其它,除非廖星劍的死與她無關,她當時纔會想着另一件更介意的事。
“而且她今晚上吊,不是自殺行爲,是有他人蓄意,”宋採唐眸底神采隱隱,“所以我覺得,夜楠的嫌疑可以排除。”
趙摯點了點頭。
這一點,他和宋採唐想的一樣。
宋採唐繼續:“徐德業這個人身份有些敏感,或許,他爲了掩蓋偷□□實,把當時聽到他們動靜的廖星劍給殺了;或許,因爲姐姐紅楓的死,他一直耿耿於懷,帶着某些猜測,想要殺了廖星劍和夜楠爲姐姐報仇。”
“但這樣的話,有兩點說不通,”趙摯指尖輕輕點了點紙上徐德業的名字,“下人的事,主子未必關心,事過後回來求才是正確方法,他沒必要殺廖星劍,而且激情殺人一般都沒有太周全的計劃,本案死者死於中毒,你解剖出了杏仁,杏仁來源至今沒有查到,真正凶手計劃相當完備,藏的非常乾淨。”
這是其一。
其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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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爲了姐姐紅楓,心中早有猜測,甚至查到了某些事實,想要報仇,那爲什麼是這個時間點?”趙摯眼梢微垂,燭光下淺淺睫毛陰影落在眼周,“家人尚未安排好,堡中形勢不穩,對他有什麼好處?”
聰明的作法,是安排好一切,取得足夠的利益後,悄無聲息的殺人,功成身退離開。
很顯然,現在哪一條都不是。
趙摯傾向於徐德業不是兇手。
當然冬芹也不是。
宋採唐和趙摯想法一致,在紙上劃去了許德業和冬芹的名字。
“那麼……析蕊。”
宋採唐的筆尖停在析蕊的名字,頓了頓。
“此人一直在扮演癡情角色,什麼時候是廖星劍的人,死是廖星劍的鬼,但其實廖星劍死亡至今,她本人並沒有表現出太多悲痛或崩潰,反而越戰越勇,對上夜楠就像個戰士,她好像很得意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斥罵夜楠……”
就像這件事是她魂牽夢繞,想象過多少次的畫面,必須得過足癮。
比起爲廖星劍悲痛,痛罵夜楠對她來說更加重要。
“我感覺她不會想殺廖星劍和夜楠,就這麼折騰着,看着她們,尤其夜楠痛苦,她纔會更享受。而且——”宋採唐長眉微揚,誰想到了什麼,“她太沉浸在這裡,對兒子都不甚關心。”
“什麼樣的人,纔會連自己生的孩子都不疼愛,反而時時想的都是別的,只顧自己爽快?”
宋採唐突然看向趙摯,目光灼灼,眸底似有火焰跳動。
趙摯似有所感:“你的意思是——”
二人對視片刻,眸底情緒相似。
有問題。
大問題!
宋採唐微微歪頭,眸底有笑意慧黠:“我好像漏了一件事……之前一直關注案情,倒忽視了一點,析蕊的兒子,長得的確和死者廖星劍很像,但一點都不像析蕊。”
說着話,宋採唐在析蕊的名字上畫了個圈。
接下來的名字是華容。
“華容對夜楠有意,但似乎很是單純,但他手裡有藥材鋪子,這一點比較敏感。”宋採唐問趙摯,“你覺得呢?”
趙摯搖搖頭:“他身上疑點並不重,關注他藥鋪是否遇到麻煩糾紛,被人利用——我認爲是個方向。”
宋採唐點點頭,問他:“這件事你能幫忙麼?”
趙摯微笑:“可以。”
“那交給你了。”
宋採唐說完就不管了,繼續往下。
“動機的第二個方向——”
她圈出一個名字,紅楓。
“這個方向徐德業也有一定嫌疑,但之前已經分析過,可能性不大。”宋採唐目光落在‘辛永望’三個字上,“他表現的再情真意切,我都覺得他對夜楠訴的情並不走心,似乎在按着計劃一步步走,眼睛裡閃動的都是算計。”
“要麼,他是想要這夜聖堡,想要把夜楠抓在手裡,殺死了廖星劍;要麼,紅楓纔是他真愛,二人有什麼牽扯,他想爲她報仇。然而——”
“然而——”趙摯接過了她的話,“若是因爲前者,他的身份被西夏王子替換,本人被禁錮,沒有辦法也沒有時間殺廖星劍,更不會在今夜試圖傷害夜楠;若是因爲後者,那他需要做的事太多,需要一定能力。”
他說話間,眸底有浮光掠過,極有深意。
宋採唐頓時了悟:“你的意思是——”
趙摯頜首:“水很深。”
宋採唐:“所以你懷疑莊擎宇。”
莊擎宇在這個案子裡,存在感很微妙,一直若即若離,可每個現場都有他。
看起來最不可疑,反而……更引人注目。
趙摯看宋採唐:“這個案子給你的感覺是什麼?”
“複雜,”宋採唐思考片刻,“當事人都很痛苦,讓人感嘆命運多舛。就像——”
說着話,宋採唐突然怔住。
趙摯:“就像什麼?”
“就像有人織了一張大網,想看着網裡的人痛苦,日夜難寐,寢食不安,受盡折磨,無法擺脫……”
宋採唐說着話,明白了趙摯的隱意。
“你是說,兇手的手法,像是有極深的仇恨,並不是簡單的爲情爲財,一定有涉及到了更深的精神層面。”
趙摯頜首:“也許這‘一枕黃粱’,就是別人安排好的。”
夜楠和廖星劍都中了一枕黃粱,起因是外出辦事時遇到意外,如果是有人蓄意計劃,那麼這場意外,也可能是有人故意安排。
而想要做這麼大一個局,兇手必然得有足夠的實力和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