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家門外,宋採唐和溫元思對視片刻, 噗的笑出了聲。
溫元思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抱歉, 累宋姑娘和我一起做了次被趕出門的惡客。”
灰牆外,古樹下, 斑駁日光落在他臉上, 宋採唐注意到,他耳根似乎有些紅。
這可是真是難見。
溫元思從來從容似君子, 到哪都是一臉溫雅笑意, 何曾有過半點侷促?
宋採唐很是新鮮了一會兒。
不過和別人不一樣,要是趙摯,宋採唐肯定得擠兌幾句,機會難得嘛,要是祁言——算了,根本不想理,那二貨太吵,換成溫元思, 她有點不忍心。
“也是怪我,”她把責任攬過來, “要不是我找到疑點, 非得過來問, 也不至於如此。”
溫元思笑意更深:“宋姑娘都是爲了我——爲了官府, 萬不可如此自責。”
宋採唐還沒注意到這話, 或者想一想有什麼隱意, 溫元思已經又開了口:“案情刻不容緩, 今日這般,宋姑娘做的很對,月桃的身世信息相當重要。”
他對米孝文的話也不是亂說,如果月桃的走丟有問題,被別人,尤其王氏知道了,就可能形成新的殺人動機。
話題拉回案情,宋採唐倒是轉的很快,聽明白溫元思的話,她搖了搖頭:“可這不合邏輯。”
細細想了想,她看向溫元思:“如果月桃走丟真同小梁氏有關,是小梁氏刻意爲之,王氏又特別愛月桃這個女兒,發現有問題起了殺機,那爲什麼當初不動手,非要等到四年前,婆母病重?”
如果發現這個問題是四年前,那王氏殺掉小梁氏報仇,對女兒的愧疚心肯定達到頂峰,爲什麼不悄悄的尋找女兒?
只要她找,就會留下痕跡。
可現在的問題是,什麼都沒有,她很乾淨。
“可能她當時一併知道了月桃的下落?”溫元思說完這句話,自己就搖了頭,“不對,她如果知道月桃是什麼處境,今天不會是這表現。”
宋採唐點了點頭。
王氏今天所有情緒都符合常理,震驚,崩潰,都是這種情況一個母親會有爆發,她應該是真的不知道月桃在哪裡,對月桃的死訊,一對兒女可能發生的事接受不了。
“就現在手上的信息量來看,王氏的動機可能性,應該還是家產,長房宗婦應得的東西。”
小梁氏命案,米家每個人都能找到動機,但每個人的動機都沒那麼強烈重大——
溫元思側眉:“只有繼續完善動機,找出誰的比較迫切,誰必須在那一晚動手。”
“是。”
這一點上,宋採唐和溫元思想法一致。
還有就是,兩個案子探查的時間一致,湊巧身世上有聯繫,彼此扮演着什麼角色……
宋採唐總覺得,哪還有問題,可她沒注意到。
……
回到家,外祖母偷偷塞過來的糖,關婉做的可口飯菜,大小几乎一致,圓乎乎胖乎乎的小點心,也沒能完全安撫下宋採唐的憂思。
這回的案子透着古怪,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腦子裡一直在想,揮之不去。
如果月桃案能插手就好了。
如果能讓她驗驗屍就好了。
可惜李刺史把的嚴,郭推官已經選擇做一條守門聽話的狗,死死卡着不放,她插不進去。
夜間夢醒,搖曳水波晃到窗前,晃到眼簾,宋採唐垂頭看向手中短笛,良久良久,也沒有吹響。
要是趙摯在就好了。
觀察使的身份,再加上出身性格,誰也阻止不了他辦案。
可別人畢竟有自己的事要做。
宋採唐收起短笛,回到案前,點亮燭火,又是悶頭苦思的一夜。
一天一夜,沒可喜收穫。
溫元思那邊也沒帶來更多的有利的消息。
宋採唐趴在桌子上長長嘆氣,覺得這個七月真的好難熬。
太熱了啊!
她喊着熱,胃口不好,除了關婉,青巧小丫鬟也在使力,什麼井水鎮蔬果,冰酪,酸梅湯,但凡能想到,能弄來的東西,一樣一樣擺上桌,小心伺候着自家小姐。
宋採唐唯愛西瓜。
井水鎮過的,涼絲絲特別甜,每天吃幾塊簡直是享受!
但西瓜性寒,外祖母白氏早就發話讓下人們盯着,吃可以,不許過量,所以宋採唐的西瓜時間,是倍受她期待和珍惜的時間。
可是今天,被打破了。
青巧領了個報信人進來:“小姐,他說有青陵江上小島有屍體發現,請您過看看!”
宋採唐騰的一下站起來:“又有屍體?”
“是。”來人拱拱手,“請宋姑娘過去一看。”
宋採唐看着這個人,修長眉梢斜斜揚起,慢慢眯了眼。
這個人身材高大,眉眼堅毅,腳步很輕,一看就有武功。可他沒穿官府的衣服,不是官府的人。
出現命案,不是官府來報,那麼——
“趙摯回來了?”
宋採唐想起來,這個人她見過。此人並不常出現,有兩回趙摯派人做事,身邊剛好沒跟着官府手下,就召了他。
“是,主子回來了。”
他認的倒乾脆。
“請稍等片刻,我帶上箱子。”
宋採唐自己都沒發現,她的脣角正微微上揚。
趙摯回來了,想插手案件,就不會被別人擠出去!
就是這一回的屍體,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
青陵江很長很深,水上有很多小島,有的大,有的小,有的一年四季都看的到,有的特殊時節,水略淺時才能浮現出來。
近半個月欒澤沒下過雨,天氣又特別熱,水面下降,有處小島就露了出來。
有漁人經過,嚇了一大跳,島上有屍體!
這小島位置偏僻,不容易被發現,屍體更是不知道放了多久,都爛了,官府的人過來,也是頂着辣辣驕陽,個個發愁。
趙摯就是這時候到的。
一來就強勢揮手,表示這案子由他接管了。
李刺史不可能樂意,笑嘻嘻就要攔,趙摯手上正玩着一隻匕首,刀身反射着寒光:“怎麼,李刺史還想再求本官一回?”
幾乎瞬間,李刺史就想到了天華寺的案子。
當時這趙摯初來乍到,看起來哪哪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早就暗中查清了一切,暗挫挫一邊盯着,卡着形勢使手段,引他誤解,讓他主動跪着求着,把案子送到趙摯面前。
那樣的經歷一回就夠了,他可不想再繼續!
趙摯一身勁裝,本就肩寬腿長身材高大,腰帶一系,更顯利落英姿,他有意炫技,匕首刀鞘拿開,以肉掌手指轉着,吹髮可斷的鋒利刃尖竟傷不着他一點!
這們危險的動作,他還做的遊刃有餘,漫不經心,根本不用眼睛看着……
李刺史默默縮了縮脖子。
趙摯:“平日無聊,玩點小把戲可娛樂娛樂心情,輕鬆你也輕鬆我,真忙起來——劉大人,你還是別找事的好。”
李刺史心下迅速思量。
他覺得趙摯要涼了,安撫使劉啓年剛從汴梁回來,進宮見過皇后娘娘,也說趙摯馬上會涼,可趙摯現在還在四處蹦躂……
趙摯是宗室,有兵權有爵位,只要一天不涼,就能治他。
縣官不如現管,官場混那麼多年,這點道理不可能不懂。
李刺史長長嘆了口氣:“那您也不能——把郭推官扔進水裡啊。”
他一邊認慫,一邊視線滑向趴在遠處地上正在噴水,半死不活的郭推官。
“誰跟你說我把他扔水裡了?”趙摯冷笑一聲,“明明是他自己嫌天太熱,想涼快涼快下了水,我爲了促成其心願,讓手下幫了點忙。”
“郭推官不是特別會分析,說花娘愛玩,本性夠浪,被虐活該,沒準這就是她們自己求的,非常享受,還爽的很?我看他剛剛玩水玩的也很開心,現在得償所願,肯定非常爽快,李刺史如果不放心,可以使人去問。”
李刺史吞了口口水。
還爽快,這是快死了吧!
他可是親眼看着郭推官撈出來時氣息全無,被人狠狠踩着吐了水,才又活過來,又嗆又咳,臉白的像死人,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現在都趴在地上起不來呢,這叫爽?
有那麼一瞬間,李刺史懷疑趙摯此舉是爲了給宋採唐出氣。
月桃屍體發現時,郭推官給了宋採唐大大的難堪,趙摯過來兩個案子驗屍都用的宋採唐,還挺護着,宋採唐長的又可以……
後來一想,再怎麼着,那宋採唐也是女人,還是下九流的仵作,趙摯一個皇家宗室,怎麼可能瞧的起?想來應該還是爲了他。
他這個刺史擋着路,是趙摯註定討厭的人!
正想着,趙摯又說話了。
“我突然想起,消息裡說,那日屍體發現時李刺史也在,對於郭推官的話並未有任何意外,想來也是同意的?”
他手中刀尖泛光,眼梢斜斜勾起,不怒自威,威脅的架式相當足。
“不,完全沒有,您別誤會!”
李刺史哪敢說同意,也被這混世魔王不講理的按進青陵河‘快活’怎麼辦?
大安是有律法,但有些時候,並不會起作用!
看郭推官那副快死的樣子就知道,只要沒死,別人問起來,他就不敢說趙摯的不好!
就在這時,宋採唐到了。
宋採唐被趙摯安排的小船送過來,方向一轉,先看到狠狠嘔吐,臉色蒼白非常不正常的郭推官,纔看到了對面站着的趙摯和李刺史。
她不知道這場面是怎麼回事,但郭推官能不搗亂……實在不錯。
趙摯還是一如既往,一身勁裝,身材……好到爆炸,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李刺史異常乖巧,束着手站在一邊,見她過來也全無反應,不阻擋,不制止。
很好。
宋採唐走到趙摯身邊,微笑:“回來了?”
趙摯目光微動,片刻後,才沉聲道:“嗯。”
二人對視,似乎有某種情緒流動。
宋採唐不知爲何,想起了夜裡糾結反覆,特別想吹,卻又沒吹響的竹笛。
可惜天氣太熱。
稍稍一曬,汗就下來了。
宋採唐沉迷工作,可有時能不受苦,還是不受苦的好。
都是熟人,寒暄什麼的可以免了。
宋採唐沒半點小別重逢的驚喜,十分無情:“我去看屍體。”
趙摯:……
還能說什麼?只有同意。
“好。”
走到近前,只一眼,宋採唐就明白了,爲什麼一路過來身邊人都十分沉默,並不談及屍體案件,氣氛還很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