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摯問完陸語雪, 從平王府出來並沒有立刻回青縣。他去請見了太子,並且再一次問話太子府長史秋文康。
之後, 秘密進了趟宮。
大安帝揮退衆人,留他在大殿整整一個時辰,直到咳嗽不止, 必須得用湯藥, 趙摯才離開。
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 大家都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對以後有什麼安排, 外人一概不得而知。
再有自己本職工作的瑣事……趙摯各種馬不停蹄的忙碌,等要再次離開汴梁時, 已過了五更, 天際將明, 晨鼓敲響,城門開放。
清早起牀出來的人腳步都很快, 第一波出城的人也不少, 道路不再適合騎馬,趙摯乾脆下來,牽着馬走。
這條出城道路悠悠長長,正好經過關家門口。
眼梢不經意一停,趙摯就看到了關清。
因有宋採唐, 他對關家難免下意識關注, 關清他不太熟, 沒單獨說過話,但其人性格經歷,他很清楚。這是位十分出色的商女,目光胸襟不輸男子,腹間機詭自成一派,很多聰明男人都混不下去的詭譎商場,她卻遊刃有餘,將關家上下護得嚴嚴實實。
大清早,幾個掌事回話,她佇立家門口,眉尖蹙起似有薄怒……怎麼了?
男女有別,宋採唐又不在,趙摯沒有貿然上前和關清說話,好在他武功不錯,五感更是超羣,只要腳步慢一些,就能聽到她與下人們的談話。
“……說是陵皇子府明日有宴,採買的東西太多,佔道半條街還是少的,這交接送貨,至少得忙到午前……”
“明日有宴,採買先拉單子就是,晚一點送貨礙得了什麼,會死麼!這大清早的大家進出貨都忙,就他那麼橫,阻了所有人的路!”
“大小姐,咱們管不了人家皇子府上的事,也沒法硬扛,只能避……如今咱們怎麼辦,可有別的道兒走?這來回出貨都有點的,晚上個把時辰,照規矩咱們就得賠錢!”
經商多年,意外發生太平常太普通,關清已經習慣了這種節奏,哪天沒有任何事發生,她反倒會覺得奇怪。遂她氣歸氣,卻沒亂了方寸,心裡快速計較着方法。
偌大的汴梁城,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她有多少人脈可以走動,多少資源可以調動……
只兩耳朵,趙摯就明白了事情的關竅,他知道關清本事,肯定能想到辦法,但今日之事他沒看到便罷,看到了,總要搭把手的。
他招來隨從護衛,交待了幾句話。
護衛點頭應是,也沒有打擾關家,立刻轉頭自己去辦事了。
趙摯說完話就走,腳步沒有片刻停留。
關家宅子,在寸土寸金的汴梁城看起來相當樸素,地方不算太大,也沒有有錢商家金碧輝煌的樣子。
這裡,是宋採唐的家。
趙摯曾一度很不理解,明明沒有自小相處的緣分,此前幾乎沒有見過面,宋採唐爲什麼能和關家相處和諧,短短時間有了這麼濃的羈絆?
如他同陸語雪,幾乎從小一起長大,可直到今年以前,他都沒真正看透過後者……
時光很美好,能讓人獲得很多東西,時光也很殘忍,有些東西,別人不會同你商量,想扔,便扔了。
還好,他對陸語雪,自始至終,沒一分情慕之思。
“駕——”
終於出了城門,趙摯上馬揚鞭,衝着青縣的方向,官道上一騎絕塵。
不知道小姑娘的顱骨復原怎麼樣了……
他的小姑娘,總是有各種奇妙的方法,讓他刮目相看。
想到宋採唐,趙摯就忍不住脣角上揚。
……
趙摯一來一去耽誤的這些時間裡,溫元思和祁言也沒閒着,各自用各自擅長的方法,大展身手。
而所有的着手點呢,還是在伯府秘聞,伯夫人母老虎對付絕色逃妾上。
這種略帶些桃色邊的豪門大撕,一向爲百姓們喜聞樂見,不可能不淪爲聊資,儘管這麼多年過去,還是有很多人有印象。空穴不來風,這些消息可能有真有假有些很誇張,但只要足夠細心,就一定能找到方向。
溫元思着重在跟曾德庸這條線。曾德庸是安樂伯,他是官身,有些事他問起來感覺並不突兀。
他將當時所有對曾德庸的描述記錄下來,什麼時候幹了什麼,什麼表情,有沒有很開心或很憤怒……之後放在一起分析,抽絲剝繭,找到特別在意的點,繼續細查。
然後他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
機關盒。
他記憶力不錯,清楚的記得在欒澤時,曾和宋採唐一起辦過盧光宗的案子,在這個案子裡,不僅有本次的死者甘四娘,還有一個人,牛興祖。
牛興祖死得很早,在案子裡的身份很特別,他是一個木工,手藝精巧,爲盧光宗做過一個盒子。那個盒子外表看起來不錯,實則內置機關,不知道圖紙的人,根本找不到它裡面藏的東西。
這個機關盒,是盧光宗交給牛興祖做的,圖紙也是他給的。
甘四娘因爲當時和牛興祖有私情,所以知道這個機關盒,包括圖紙的存在。
而盧光宗,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官聲那樣,是個清官,好官,他貪污受賄,私藏巨財,秘密運往它處,背後必有驚天大局,一定站着一個不得了的幕後主使。
當時的案子查到這裡太過敏感,以他的層次不再能接觸,但盧光宗與人勾結是事實,而機關盒和圖紙,是分量很重的證據。
當時的小盒子被趙摯帶走了,如今一模一樣的小盒子,曾德庸竟然也有!
這說明了什麼?
曾德庸,可不是一般的閒散安樂伯……
是不是也是這組織裡的一員!
溫元思爲防誤傷,反覆查驗對比了多次,取到了好幾個不同人的供言,確認這盒子的確特殊,並不好做,曾德庸找了好幾個人才做成。
“曾伯爺……你到底是誰?幹了些什麼?”
溫元思眼梢微眯,眸底一片冷色。
他正顧自思量時,祁言也回來了,眉峰高挑,神色凝重,似乎還有幾分怒意,猛的一拍桌子:“那桑正不是什麼好東西,纔不是老實人!”
溫元思:“怎麼說?”
“還記得之前咱們在欒澤辦的那個案子麼?”祁言抄起桌上茶壺,灌了整整一壺水,袖子抹過嘴,問溫元思,“盧光宗盧大人的?”
溫元思眯眼:“當然記得。”
他這邊剛想到,查到有關,祁言就提了起來,難道——
“這桑正,與當時的案子有關?”
祁言冷笑一聲:“跟當時的人命案有沒有關係,我不知道,但他跟那些金子有關!”
“金子?”溫元思揚眉,“盧光宗私宅池塘裡挖出的十幾車金磚?”
“正是!”
祁言眯眼:“當時後面沒有線索,咱們不知道那金子是第一批還是第幾批,送給誰,又是怎麼運出去的,後來摯哥提了一嘴,說可能走的是水路,跟漕運,鹽道有關——”
“反正這事兒到現在還沒有查個底兒清,我也不知道,但我跟漕幫這屆幫主有點交情,市井裡又有幾分能耐,那桑正再低調,不也得吃喝拉撒,只要他出來,人們能看到,我就能問到他的事!”
溫元思:“然後你就問到了——”
“沒錯,”祁言拍着胸脯,“老子問的細細的,真真的,清清楚楚的!五年前,那桑正來青縣,低低調調,看起來什麼都不摻和,實則護送,也可能是接收轉手——一隻大船過這路段,而那船裡,裝的就是金子!還有人看到桑正夜裡揹着幾大塊金磚,去私窠裡熔子,做爲己用!”
“那船裡還有別的外族人,說話嘰裡咕嚕的,當地人聽不懂!”
祁言拍的手掌都疼了:“這事不對!怕不是真有人賣了國!”
溫元思眼簾微挑,若有所思:“這桑正,沒準就是環節裡的聯絡執行人……”
二人對視,眸底都有火氣。
巨財,外族,這是有人要挖大安的根啊!
祁言很懷疑:“還有那甘四娘,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所以被滅口!”
當初盧光宗的案子裡就有她,現在還有,知道那麼多,不被下手才奇怪吧!
溫元思頜首,兩手交握,手指搭在手背上,想得比祁言更多。
若這裡面有大局,那院子裡的屍骨,扮演的又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
訓練有素,堅韌頑強,被人追殺……看起來可不像是這個局的朋友。
祁言說完,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皺眉:“可甘四娘知道的有限啊,你我摯哥都問過話,她看起來離這事挺遠啊……”
“不可能只是看起來,不瞭解,就是找到的線索不夠。”
隨着這句話,趙摯走了進來。
祁言騰的跳起來:“摯哥你回來了!我同你說,我找到新線索了,非常要命!”
趙摯眼角平直:“你們剛纔的話,我都聽到了。”他看向溫元思,“不僅桑正有異,曾德庸也也不對吧?”
“是,”溫元思點了點頭,“盧光宗案裡出現的機關小盒子,他手裡也有。”
祁言差點又跳了:“什麼!!他也跟這有關係 !!”
“我還要告訴你們一件事,”趙摯阻止了祁言的激動,把消息卷宗放到桌上,“十八年前,北青山剿匪,很多人都在。”
“除了上一案裡的左修文,藺飛舟尋找的人——甘四娘,曾德庸,桑正,衛氏,秋文康,這五個人都在。”
話畢,整室寂靜。
祁言嚇得都不會說話了,一個勁撓頭:“這……這……都在?爲什麼!到底怎麼回事!當夜不是剿匪麼?怎麼連衛氏這種內宅女眷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