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裡,本應該也有趙摯。
說是應該, 因爲宋採唐看到了趙摯的臉, 十分肯定她們一定有來往,但不知爲何,只要一想到趙摯這個名字, 看到趙摯那張熟悉的臉, 心裡就莫名的痛, 就像心臟被挖走一大塊, 血淋淋,空蕩蕩。
她們,一定一起經歷過非常可怕的事,這種可怕,讓她的潛意識一直在躲避,不敢面對, 所以拒絕想起。
但她對趙摯沒半分惡感, 反而十分依戀, 思念,哪怕什麼都想不起,哪怕做了這樣一個夢,醒來想到趙摯的名字, 心中只有溫暖。
這種溫暖,隨着時間推移, 越加深刻。
她們到底……一起經歷了什麼?
宋採唐閉上眼睛, 深深呼吸。
這不是夢, 是過往。
根本沒什麼前身,大安的宋採唐,一直是她自己。
回憶中斷,太多事情弄不清楚,她心緒起伏,腦子有些亂,環繞着很多問題,比如父親宋義的死,比如自己的撞到頭失憶,再比如——
這些往事,趙摯一度也並不記得。
否則去年‘初見’,他不可能那麼疏離,完完全全的陌生。
他是在之後,一點點的相處之後,慢慢心有疑惑,慢慢想起……直到夜聖堡的案子,他情緒變化很大,就像變了一個人,面對她的時候明顯不一樣。
趙摯想起來了。
可……是全部麼?
趙摯是平王府世子,身份不凡,爲什麼幾年前會出現在她所在的小鎮,又爲什麼和她分開,雙雙沒有記憶?
還有一件事,水。
她以前對水並沒有什麼奇特的情緒,沒什麼害怕,也談不上喜歡,可去年醒後,她很喜歡水,甚至只有在水邊,才能睡得好,才能覺得安心。
趙摯卻很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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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意靠近水邊,也不喜歡別人靠近水邊,尤其是她。
可他並非應付不了,幾次遇險,他都解決的很好,有些動作甚至稱得上熟練,他以前,是不怕水的。
爲什麼?
她們經歷的險境裡,和水有關麼?
過往紛雜,劈頭蓋臉的砸過來,宋採唐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緊張無力感漸漸淡去後,她抹去眼角淚痕,慢慢變的冷靜。
當年的事,肯定是要查的。
所有真相,她都要知道!
趙摯要問,自己也要努力……
宋採唐下牀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大姐關清寫了封信。
求助姐姐,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另外還有衛和安。
這個人肯定是認出了自己,之前他嘴裡‘厲害的年輕仵作’,不用說,肯定是女扮男裝的她。
她們應該並不熟識,沒太多交情,只是居於同一縣,有過照面……衛和安一定不瞭解她,否則不會這麼小心翼翼的試探。
他找上來,言行謹慎,不管心中有什麼想法,這件事,並沒有往外說,只是試探,爲什麼?
難道是有求於她,不想交惡?
可她的本事,只有驗屍。
宋採唐眼神微微眯起,看來這個衛和安,可以詐一詐。
之前她什麼都不知道,處於劣勢,現在,倒可以反過來試探一番了。
……
長長一覺,大夢一場,腦子裡過幾遍往事,再加穩定情緒,宋採唐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已經過去了兩天。
祁言情緒已然恢復。小叔叔的死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屍骨又未尋回,他心裡一直沉甸甸,不能釋懷。如今心願得償,悲傷過後,眉宇間已經有了幾分灑脫和堅定。
不管怎麼說,案子肯定要破,等抓到真兇告慰亡靈,他就帶着小叔叔屍骸回去,入土爲安!
遂他看見宋採唐是很高興的:“唐唐,你休息好了麼?累不累餓不餓渴不渴?有什麼要求儘管提,我必能滿足你!”
能尋回小叔叔的遺骨,宋採唐當居首功,這份恩情,他永遠不會忘!
溫元思看到宋採唐也放了心,眉眼舒展,笑容似春風拂面:“你來了。”
只有趙摯,感覺宋採唐似乎……
有哪裡不一樣了。
恬淡眉眼,靈慧之氣一如既往,可看他的眼神,不一樣了。
並非有很多愛意流露,讓他驚喜,而是輕鬆了,更加從容,更加自在了。
就像之前有塊大石頭攔在面前,她過不去,也不想過,現在這塊大石頭搬走了,她可輕鬆上路,不再有顧慮。
趙摯心中一動,忍不住上前兩步,低頭看着宋採唐的眼睛,眉目如星,聲音似來自遙遠天邊:“你……可是想起了什麼?”
這個問題並不突兀,祁言和溫元思以爲他問的是案情,宋採唐思路敏捷,常有意外分析收穫,也許這一次也有。
宋採唐看着趙摯,微微偏了偏頭:“沒有。”
“我這一覺憊懶,不知天光,不是應該你們有收穫麼?”
她莞爾一笑,似春光韶華,燦爛無匹。
“來同我說說啊。”
“好好我同你說!”祁言立刻把宋採唐迎到座位上,眉開眼笑,狗腿至極。
溫元思順手給宋採唐倒了杯茶,溫度適宜,入口頗好。
趙摯……趙摯慢了一拍,沒辦法,只好以極快的身法,搶了宋採唐身邊的位置坐。
他的小姑娘……好像有事情瞞着他。
不過沒關係,他們有長長的,長長的時間相處,什麼話都可以慢慢說。
這一次,他不會放手,也不會缺席。
四人對坐,幾句寒暄打趣,氣氛漸漸迴歸,說起案情正事,再尋常不過。
宋採唐一直在做顱骨復原,之後又累的力竭休息,這幾天發生的事,趙摯三人的收穫,案件進展,絲毫不知,所以這談話前期,都是三人分別同她講述收穫線索,她捧着茶盞,低眉垂眼,安靜傾聽……
原來甘四娘這命案,不僅牽扯到五年前,竟然還有十八年前的事!
宋採唐長眉微蹙,若有所思。
所有線索細節說完,趙摯眉眼沉肅,叉手總結:“現在有件事可以肯定,十八年前一場官兵剿匪,北青山上很熱鬧,有機智的匪首爲己謀生,出賣兄弟,以‘左修文’的身份重生,招搖過市,還有別的人——在攪渾水。”
“沒錯,”宋採唐相當認同,“不然事情不會這麼雜亂,埋的這麼深。這些當年都在的人,各自一定都懷有不同目的……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就很關鍵了。
祁言咂咂嘴,十分發愁:“這誰能知道?過去這麼久,當天又那麼亂,想查也查不清啊!”
溫元思垂眉看桌上茶盞,眸底盡是思慮之色:“旁的不說,之前盧光宗案,再加這次景言案,兩次皆出現的,數目龐大的金子,定然與外族有關——莫非十八年前,就有人起了異心,裡通外國了?”
“還有前後兩次出現的機關盒和機關圖,”他擡眼看三人,神情鄭重,“我有種感覺,這兩邊,會不會是合作關係?”
宋採唐側耳聽着,目光微閃:“現在的線索表象,曾德庸和桑正並不親近。只看甘四孃的命案,如果是曾德庸所爲,那房間裡藥瓶子的出現,肯定是爲了陷害桑正。”
意圖陷害,關係怎麼可能好?
“如果是桑正殺了甘四娘,那他選擇的時間地點,殺人的方式都很微妙,有羞辱嫌疑。”
羞辱安樂伯這個伯府男人,關係也不可能好。
矛盾深到嫁禍殺人,起碼看起來,這兩個人不可能簡單的合作關係。
宋採唐說完話,目光移向趙摯,似乎想聽聽他的意見。
祁言後知後覺的領會到了什麼,直直看向宋採唐:“所以殺害甘四孃的兇手,就在曾德庸和桑正之間了?”
宋採唐頓了頓,才點了點頭。
她這一頓相當微妙,就好像在說:你竟是到現在才知道麼?
祁言好懸噴口血,但他早就被打擊慣了,現在也不覺得丟人,急急問:“那秋文康呢?爲什麼被排除?”
趙摯溫元思齊齊轉頭看他,目光相當憐憫。
祁言:……
“所以你們——你們都知道?”
趙摯和溫元思沒有說話,他們也不用說話,表情已經代表了一切。
祁言:……
“但凡命案,兇手殺人都是有動機的,”宋採唐比較體貼,話音溫柔的開口,“你覺得秋文康爲什麼要殺甘四娘?還是在安樂伯府這樣的地方,辦宴聚會這樣的時間?”
祁言撓了撓頭:“順……順風車啊。”
不是之前案件分析時就說過,兇手可能發現有別的人也要動手,機不可失,索性下手並嫁禍?
“可這並沒有解釋動機啊。”
宋採唐伸出纖白手指:“最普遍的殺人動機有三個,情仇,錢財,秘密,秋文康靠的上哪一樣?”
“他與甘四娘五年前在青縣見過,若這十八年前他二人有舊怨,那他不會幫助甘四娘,殺了反倒方便。若這怨是五年前結下,今次汴梁再聚,起了殺心,那他在外邊行兇殺人還比較方便。安樂伯府只是不待見甘四娘,並沒有限制她外出,五年前那一段交集算是隱秘,也並無他人知曉,這般悄悄的殺了,沒人會查到秋文康身上,他會更安全,如此大張旗鼓,招招搖搖的作案,不覺得有點蠢麼?”
祁言:“可五年前的事並不是沒有任何人知道啊,殺我小叔叔的兇手拋屍,是要嫁禍給秋文康,這個人肯定知道秋文康和甘四娘見過。”
“是,兇手會知道,但會說麼?”宋採唐提醒祁言,“兇手自己乾的事,可也是不光彩呢。”
按下這個葫蘆,那個瓢又起來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很少聰明人會幹。
祁言:……
“也是。”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宋採唐眼稍微眯,素指輕輕撫着茶盞,“殺人的時間和地點。秋文康和安樂伯府素無來往,此次安樂伯府舉宴,也是卻不過情面過府道賀,他對府內環境特點,屋舍院落,哪處待客哪處不帶客,各方流程安排,不可能熟悉。”
“而兇手殺害甘四孃的方式,不管下毒等待毒發,還是強行暴舉,都是需要時間的。能在這賓客盈門,各處熱鬧的環境裡從容作案,悄悄的來,悄悄的走,兇手一定對伯府環境非常瞭解,亦對宴會流程瞭如指掌。”
祁言恍然大悟:“哦……對,有預謀的殺人也是要看天時地利人和的,那秋文康根本不具備在這裡作案的能力!”
趙摯手上茶盞落在桌上,發出清脆微響:“祁公子可真是聰明靈慧,反應機敏。”
祁言有點臊:“咳咳,比不上摯哥。”
趙摯:“那我可能繼續了?”
祁言狗腿的執壺給他倒茶:“您請,您請。”
趙摯便又繼續:“所以現在有幾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