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氏和桑正的事情一挑明,大廳陡然安靜, 所有人臉色變幻, 意外不止。
陸語雪眼波流轉, 似有似無滑過衛氏, 手中茶盞輕輕落到桌上,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
聲音很輕,卻已足夠讓所有人聽到, 帶着些許輕蔑鄙夷,就好像在說:裝什麼裝,原來你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除了自己內心的驚訝, 陸語雪此番表現還有一個重點:支持表哥。表哥說的都是對的, 表哥說的都要支持。
趙摯抖出這件事來,就是想發難, 她當然要旗幟鮮明的支持。
在這個時代, 男人貪花好色, 養多少小老婆都是小事, 沒有人指責, 有時還會被道一聲風流, 倒是女人, 但凡有一丁點不守規矩,那都是萬夫所指, 不容於世。
女人的名節關乎夫家, 更關乎孃家, 誰家要出這麼一個女兒, 家裡所有的女性,出嫁的,沒出嫁的名聲都要受影響,衛氏姓衛,這件事這麼在衆目睽睽之下抖出來,藏之不住——
衛和安很不悅。
他是真沒想到,他這姑母竟不知廉恥到這種地步,這種事都能做得出來!
自小被送出去,鄉野里長大,衛和安對衛家沒有太多太複雜的感情,可這兩年相處,家中姐妹待她極好,衛氏做出這等事,讓別人如何自處!
“姑母,你可真是我讓失望。”
衛和安眼神涼薄,陰鷙之色難再壓抑。
“不——我不是,不是——我沒有做這樣的事!我是被冤枉的!”衛氏臉色蒼白,手指不停的顫抖,直直看向桑正,磕磕巴巴祈求,“你……你同他們說,我跟你沒有什麼的,沒有什麼……”
桑正卻面沉如水,眼梢微垂,雙手束於腹前,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更別說迴應了。
片刻後,他有了反應,看的卻不是衛氏,而是曾德庸。
曾德庸目光不避不閃,直直對上去,二人目光相撞,兇狠非常,電光火石間,似乎有狂風驟雨之色!
衛氏整個人都傻了。
這兩個人都沒有看她,沒有責備,沒有打罵,但她知道,她一定得不了好……
“不……不是這樣的……這是不對的……”
她臉色蒼白,幾乎站不住,搖搖欲墜。
她真的很不明白,明明一切好好的,怎麼就……怎麼就到了這地步?
果真是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麼……
奸|情只是引子,衛氏只是突破口,事情帶出來,趙摯就不再關注她,而是脣角微勾,似笑非笑的看着曾德庸:“你瞧,你這丈夫明明什麼都知道。”
曾德庸眯眼。
Wωω• тTk an• ¢O
祁言捧着扇子笑眯眯從溫元思身後探出頭:“對的對的,什麼都知道喲!要不然怎麼能一邊演深情畏妻癡漢,一邊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真正深情的僞男子從不屑如此!裝的,都是裝的!”
“呵,女人都一樣!下賤□□,勾三搭四,甘四娘是這樣,衛氏也是這樣!”
曾德庸突然開口,眼角通紅,神情裡埋着瘋狂。
別人都知道了,他還藏着有什麼意思?
丟人而已,早晚都有這一天!
不過這話……
就有些話中有話了。
宋採唐與趙摯對視一眼,這個點,好像可以細問。
衛氏便罷,在曾德庸眼皮子底下呆着,甘四娘呢?他爲什麼說甘四娘勾三搭四,難道是他看見了?
如此,就有交集了。
“我不是……”衛氏眼淚已經止不住的往下流,跪到曾德庸面前,抱住他的腿,試圖求憐惜放過,“夫君,我沒……”
шшш_ттkan_¢ 〇
曾德庸一腳踹開了她:“不是個屁!還當我不知道嗎!你和那桑狗在十八年前北青山那夜就埋下了禍根,藉由救命之恩時常來往,見我時常不在府內,便起了淫心,早就勾搭上了!”
“怎麼樣啊衛氏,這麼些年下來,你玩的很爽吧?住着老子的宅子,花着老子的錢,養着別的野男人,你很得意是不是?日常覺得自己最有本事,平日辦宴設花會,總會各種炫耀,引得別家夫人小姐羨慕,你很開心,很享受?”
衛氏被踹一句窩心腳,心口抽抽的疼,片刻縈繞全身,她白着臉,滴着汗,手撫着左胸,半天回不過勁。
見曾德庸一邊說着狠話,一邊慢慢朝他走來,不管神情還是姿態,還是這緩慢動作裡隱藏的狠意,都使她不寒而慄。
那些自鳴得意的往事,那些引人追捧的場景,她一邊享受着,一邊心裡覺得不對,可又不願放棄,想着也許這輩子都能這麼平順的過呢……
幻想沒被戳破前,她以爲她能承受的住,大不了一拍兩散,沒想到一旦戳破,這種羞恥,這種恨不得立時死去的感覺,幾乎能把她這個人吞噬。
她現在纔開始後悔,她是大錯特錯,走了一條根本不可以踏足,一旦開始就收不回來的路!
完了……
全完了。
“你真以爲,我喜歡你喜歡的沒邊,愛你愛的不行,隨便你怎麼做,給我戴綠帽子我都很開心?”曾德庸蹲在衛氏面前,伸手撫向衛氏的臉。
衛氏害怕,偏頭要躲,曾德庸眯眼用力,大手狠狠掐住了她的下巴,逼她面對他。
“可惜你終是不夠聰明……你還不知道吧,其實我早在外頭置了外室,生了兒子,悄悄入了族譜了。”
衛氏胸口激盪,噗的吐了口血,一臉難以置信:“你……你說什麼?”
納了外室,和別人生了兒子?
曾德庸笑容放肆,頗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是啊,一個天資聰穎,早慧懂禮的兒子,長的和我一模一樣,怎麼樣,意不意外,驚不驚喜?”
這下不說衛氏,房間裡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不提衛氏私德如何,她的宅鬥手段很是了得,看曾德庸到處‘耕種撒種’,府裡卻沒一個別人生的兒子的事實,就知她如何敏銳,如何決斷。
可現在曾德庸在她眼皮子底下和別人生兒子,還上了族譜,她竟然絲毫不知……
曾德庸這扮豬吃老虎的本事,可真是了得。
是個能人。
衛氏:“你……”
“我什麼我?這些事你能做,我就不行?”曾德庸笑眯眯的看着衛氏,突然狠狠拍了下她的臉,“別以爲我不知道,咱們府裡的這位嫡子,根本就不是我的!”
一巴掌落在臉上,清清脆脆,還有回聲。
衆所周知,這麼多年來,安樂伯府只有一個男嗣,就是衛氏所生的嫡子,雖還未正式立爲世子,但因爲只有一個男丁,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現在曾德庸卻說……
房間再次安靜,所有人再次意外驚訝,今天各種驚喜連連,委實讓人準備不過來呢!
所有人視線看看曾德庸,又齊齊看向桑正,這事……是真的麼?
桑正捏着拳,視線犀利陰鷙,卻並沒有否認。
所以,大概是真的了。
只有衛氏仍然在否認:“不,離兒是你的兒子,是你和我生的兒子——”
“呵,你怕是自己都不知道這種是誰的吧?”曾德庸笑聲諷刺,“畢竟那時,你可不止和我一人上過牀啊……可恨我竟是後來很久才知道,白白浪費了那麼多感情給一個野種!”
衛氏崩潰:“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雖然當初的確……但這個孩子,一定是曾德庸的,也必須是曾德庸的!
曾德庸竟然早就開始懷疑她,還布了後手,那爲什麼不早說,爲什麼一直好好養兒子,好好待她,直到今天……
“因爲老子爽啊。”
曾德庸笑意陰沉得意:“老子是伯爺,祖上也是伯爺,家產多的是,幾輩子都花不完,多養你個沒用的女人而已,能用多少?你知不知道,你那自我陶醉的戲碼,演的多可笑?每天光是看你演戲,我就能多吃兩碗飯!”
“你越演的開心愉悅,越是享受現在生活,我就越能想象到,有朝一日你人老珠黃,無所倚仗時,我拆開這件事,你會如何悲慘,怎樣面對你的兒子,又怎麼能活下去!”
衛氏眼睛通紅,指甲在地板上摳出了血:“你竟……如此恨我?”
“對!”曾德庸冷笑,“老子就要讓你一朝失勢,從雲頭跌到泥地,老無所依,爛蛆一樣死在陰溝裡,要多臭有多臭,要多噁心有多噁心……還有你那兒子,已經被我抓住了,野種不配活在世上!”
衛氏:“你瘋了!他是你兒子!”
至少有很大機會是!
桑正實在聽不下去,大吼一聲:“夠了!”
衛氏整顆心思在曾德庸身上,被這突然一聲暴喝嚇的直抖,捂着胸口,發不出聲音。
“呵,蠢貨。”
曾德庸看着桑正,陰笑:“你是不是覺得——血脈可貴,那崽子有可能是我的,我就狠不下心殺,最多心裡膈應着,和你一起養?呸,你錯了!”
“老子不缺兒子,要多少就能有多少,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就算那崽子是我的又如何,死便死了,誰叫他沒投一個好胎,讓衛氏生下來!但是你——”
說到這裡,曾德庸哈哈大笑,彷彿佔了多大的便宜:“怕是這輩子只能,不,是可能,有這一個骨血吧?有件事別人不知道,我卻已經查的清清楚楚,十多年前你意外遇險,傷了腎水,□□能立,可縱享人間樂事,卻不能誕育子嗣了!”
“哈哈哈哈——”
“你閉嘴!”桑正怒氣陡起,,“我警告你,把孩子放了,一切的事,咱們還好商量,若是不放——”
“若是不放,你耐我何!”
曾德庸梗着脖子,氣焰相當囂張,再次轉頭看衛氏,手指指着桑正:“我多看別的女人兩眼,你便怪我怨我,好好的日子不過,要去勾搭野男人,可你以爲,他對你就是真心的了?愚蠢!”
“他不是藉着你的手,搭建起他‘忠義知恩’的完美形象,有利於辦事!人無信不立,好人品的堅持與保證,是通往成功的階梯,這種形象爲他換了多少資源人脈,辦成了多少事,你知道麼?”
“他不過哄一鬨你,甚至不需要甜言蜜語,哪怕不解風情,只要陪在你身邊,什麼都聽你的,對你的所有一切都包容順從,忍一時之無聊,得了你的身子,讓你給他生了兒子,還能升職辦事,何樂而不爲!”
曾德庸越說越氣:“我以爲只有十三四歲的懷春小姑娘纔會信這種事,沒想到你白長了年紀,什麼都不通透!你以爲他只喜歡你,只對你好,實則他對你的好,全部帶着目的,以前是爲了自己的形象,之後是爲了兒子!他不能再生育,所以你生的那個野種,是他唯一的血脈,他必須要保,不能拋棄!”
衛氏一臉驚恐,掙扎着站起來:“不,我不信……我不信……”
桑正從不耽於美色,時時都能自律,每每眼中只有她一人,所以她才能飛蛾撲火,明知不對,也要一頭栽進去……
她後悔了,知道錯了,但這一點絕不能錯,這是她支撐着走到現在的所有動力!
“你同我說,你同我說——”她抓住桑正衣角,“不是這樣的,不是!”
桑正皺眉看着她,沒說話,只是拉開了她的手。
曾德庸陰眼看着,繼續冷笑,好像這一幕大戲都沒看夠,繼續矢志不渝的諷刺:“咱們這汴梁城,各處青樓楚館,私娼暗窠,沒有桑正桑大人沒去過的,會玩,低調是他的代名詞,全汴梁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這樣浪的到處都是傳說,又不會輕易被逮住的嫖客了,那小桃紅,那青蕊,那綠腰——”
他每說一個名字,桑正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似乎覺得很羞恥,不要讓別人知道,他還急急的視線四轉,看廳內各人表情。
比如趙摯宋採唐溫元思……這些人怎麼看,又怎麼想的。
“衛氏,你怕是不知道,他送給你的東西,別的粉頭也有,桑大人怕麻煩,東西不買就不買,要買就一併買了,一人一份。甚至給你的都不是最好的,是瑕疵品,或者假貨——”
曾德庸欣賞着衛氏的臉色變化,十分得意:“我還聽說過喲,桑正在私娼館裡說過你和他的事,說枉你長了一張好臉,卻像個木頭似的,放不開,不知道動,光等他伺候,一點都不可愛,他就喜歡浪一點的……”
“住口!住口!你住口!!!”
衛氏捂着耳朵,當真崩潰了。
這些話,這個場景,她的想象力從來沒有,她受不了……
爲什麼一切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竟是她自己心盲眼瞎,看錯了人,想錯了事?
原來不是別人不聰明,一直自作聰明,自以爲是的,是她自己。
她以爲她掌控了大局,左右逢源,翻手是雲,覆手是雨,可逍遙永遠,是人生贏家,卻不料她竟是那被蒙上眼睛的驢,被人帶進局裡,控制左右而不自知……
原來這場戲裡,最醜陋的人,是她。
……
趙摯幾人一直看着這一場鬧劇,沒一個人說話打斷。
今日時間充足,案情完全能理完,這中間的因果,也很重要。起碼現在幾個人知道了之前調查時也沒查出來的事——衛氏生的兒子,生父存疑。
所以衛氏和桑正的私情,曾德庸一直都知道,只是裝的很好。
那桑正呢?
對於曾德庸知情這件事,真的一無所知麼?
大廳內氣氛十分微妙,似乎有什麼說不出的情緒在暗自滋生……
“你以爲你就是君子了,你做的事別人都不知道?”
桑正大概是氣壞了,抄起一個凳子朝曾德庸的方向扔了過去。
要說這兩個人,之前一個比一個穩,一個比一個會裝,結果到了關鍵時分,也是會生氣,也是會暴走的。
趙摯幾人仍然沒有說話,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睜大眼睛看戲,站的穩穩。
“你和衛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門當戶對,從小就訂了親事,一切順順當當,要不是你花心好色,她怎麼可能對你死心?你們可是有過愛意情濃,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的!”
“衛氏生得美,自小教養好,都不夠你瞧的,隨便街上看到一個還算清秀的小姑娘,你就能走不動道,什麼髒的臭的都往屋裡拉,連被土匪糟蹋過多少遍的女人你都要,你把你安樂伯府的臉,衛氏的臉往哪放!”
“那甘四娘妖妖嬈嬈,最是會裝,你按着衛氏的頭讓她認了,甘四娘卻野心大的很,私逃而去,你不安慰你的妻子倒也罷了,還在暗地裡一直悄悄尋找甘四娘——你跟衛氏說你不知道甘四娘去了哪裡,再無來往,實則一直藕斷絲連吧!”
說到這裡,桑正冷哼一聲:“當你的事沒有人看到麼?呵,不只五年前,我就曾見你去過欒澤,不只一次,打着各種幌子,其實都是去會甘四孃的吧!”
“你與她從未斷了聯繫,一直有私情!否則爲什麼甘四娘瞞的那麼緊那麼死,甘志軒還是知道了自己有個了不起的爹!”
這話算是戳到點子上了。
甘四娘從懷孕起,就一直在外,從未和甘志軒提起過他的身世,每每遇到這個問題,總會三緘其口,從不告知,態度相當堅決。那爲什麼,甘志軒就知道了曾德庸是他爹呢?
這裡面總有透信的人。
兩地而居,周圍街坊鄰居皆不知情,甘四娘又沒有要好可以交心說這件事的朋友,本人不可能開口,那是誰告訴甘志軒的?
是誰……非常想甘四娘回來?
不言而喻。
面對着衆人的眼神,曾德庸有些惱怒,粗聲粗氣:“我自己的妾,我自己的兒子,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關旁人何事?”他轉向桑正,“看你這鬱郁不得志的樣子,別是——看上了我的大老婆,又想搞我的小老婆?怎麼,我小老婆沒讓你搞,你心裡不爽快?”
桑正早前被他氣的要死,現在露了鋒芒,纔不會任曾德庸牽着鼻子走,繼續自己的話題:“五年前,甘四娘在青縣,你騙衛氏,騙所有人,裝不知道這件事,其實並不是,你知道甘四娘在那裡,還見過,對不對?”
“我——”
“你不用否認,因爲這事不是猜的,是我親眼看到的!”
桑正聲音越來越高,眯着眼厲着面,不發泄這一通怕是過不下去:“那你有沒有看到秋文康?秋文康對甘四娘小意殷勤的樣子,你是不是看的很不爽?”
“衛氏給你帶綠帽子,你不高興,起意磋磨,甘四娘給你帶綠帽子,你同樣不高興,但甘四娘沒在身邊,你夠不着,磋磨不了,所以你就想殺了她是不是!”
桑正兩眼幾乎瞪出血,咬牙切齒:“殺了人,嫁禍給我,一舉數得,曾伯爺,你好厲害的手段!”
шшш.ttKan.co
“呸!”曾德庸大聲的反駁回去,氣勢比桑正還足,“你看到我在青縣,我還看到你了呢!瓶子是你們異族人的瓶子,毒是你們北地獨有的毒,明明是你殺的,現在卻要嫁禍給我!”
桑正:“如今郡王爺在側,堂官在前,你還能如此狡辯,可真是好厚的臉皮!”
曾德庸:“別人救了你,你恩將仇報,垂涎別人美色,累害別人家庭,要說臉皮厚,我怎麼比得過你?桑大人可莫謙虛了!”
二人一聲高過一聲,大廳中氣氛瞬時緊張刺激。
宋採唐眨眨眼,這是……狗咬狗了?
案情如此發展,還真是始料未及。
變化來的太快,就像龍捲風,廳中衆人一時沒反應過來,當事人卻半點不鬆懈,你聲音壓我,我下一句聲音便更大些。很快吵得臉紅脖子粗,往外放話的力度更強了。
“……郡王爺!你們不是已經找到物證,這姓曾的廝百般抵賴,就是不認麼?我可以作證!”
桑正突然轉向趙摯,用盡全力揭增德庸的短:“他那間書房是不只他一人能進,但裡面那暗室,這整個安樂伯府無人知曉,連衛氏都不知道,這頂頂重要的東西,只他一人能輕鬆拿輕鬆放!”
趙摯看向溫元思。
溫元思眯了眼,再次同桑正確定:“果真如此?”
那書房裡確實有暗道機關,祁言這行中裡手都摸索研究了半天,才找到準確方法,不等拿出來,時間又已經不允許……
他這次看的順利,但若沒有祁言之前想到的,教給他的辦法,東西一定拿不出來。
桑正一字一句,力如千鈞:“自然 !我敢以我性命擔保!我還看到了別的——”
“桑正!”曾德庸突然一聲暴喝,怒氣衝頂。
這次穩得住的是桑正,他斜斜一挑眼皮:“我怎麼了?男兒行走世間,當俯仰天地,我做過的事,無論好壞,我認!我的確哄了你老婆,綠了你,也的確喜愛流連花叢,還真心對甘四娘起了殺意,意欲嫁禍甘志軒,所有你剛纔說的,我都認!但甘四娘最終並非死於我手——曾德庸,我做下的事,我敢認,你做過的事,你又敢不敢認!”
“姓桑的你別激我!”
“呵,膽小魯莽的無知懦夫才害怕激將法!”
“我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你就說啊!你說!”
“說就說!”
“你有種就認一個給我瞧瞧!”
“老子不知今天有種,老子天天都有種,比你這沒卵蛋的玩意兒強!老子就說了怎麼着?沒錯,甘四娘就是我殺的!誰叫她看到了你和衛氏的醜事!老子這會還要臉,還不到殺你們這對狗男女的時候,當然要給你們遮羞!又看到你想殺她,當然要坐把順風車,不弄一弄你,你怎麼甘心!”
最後這句話,曾德庸是喊出來的。
急赤白臉,罪認得無比英勇,無比堅定。
大廳頓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曾德庸頓了一拍,好像到這個時候才發現說錯話了,有些不該說的脫出了口……
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來的,唾沫釘子砸在地上,別人又是有備而來,還帶着各種物證,這事根本就不存在迴旋的餘地,曾德庸怔一瞬後,狠狠瞪了桑正一眼,自嘲的笑了下,面色陰狠:“老子就是認了,怎麼樣!”
趙摯微微眯眼,把茶盞放到了桌子上。
宋採唐略有些意外,事實來的這般快。
祁言則很興奮,招了招了,這混蛋終於招了!他高興的直拉溫元思袖子。
溫元思見所有人都不說話,乾脆直接問出:“曾德庸,你自認是殺害甘四孃的兇手,對否?”
曾德庸:“對!”
溫元思:“接下來可會如實講述詳細經過?”
“自是可以!但我有個要求。”
曾德庸說着話,眯着眼,拿下巴指了指廳內衆人:“家醜不可外揚,好歹也牽連着我的家事,郡王爺是官,聽了沒什麼,這些沒關係的,可否請出去?”
他重點指陸語雪,衛和安,甘志軒幾個人。
趙摯也明白,這樁案子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牽扯着五年前,甚至十八年前的往事,很有些機密,不好同外人道,當下就點了頭:“可以。來人——”
曾德庸指着衛氏:“這個東西,也給老子架出去。”
衛氏緊緊咬脣,眼眶通紅:“我現在……連這裡的家事,都不能聽了麼?”
“沒錯!”曾德庸十分心狠,一點都不顧念舊情,“我曾家,我安樂伯府,沒有你這樣淫|蕩的主母!”
今日遭受打擊太多,衛氏心緒浮動,之前還吐了一口血,早就撐不住了,現在聽到這樣的話,直接一閉眼,暈了過去。
她這樣,倒還省得難受了,趙摯叫丫鬟僕婦過來,把她擡了下去。
甘志軒很乖,或者說很慫,再推親孃的死氣憤有疑,也不敢說話,聽到曾德庸和趙摯聯合吩咐,他捏着拳頭,低着頭,什麼都沒敢說,走出了門。
剩下的兩個,陸語雪和衛和安,再好奇,再想看戲也沒有辦法,形勢不允,只得出去。
陸語雪眉間緊蹙,走的速度很慢,衛和安笑了一聲:“怎麼,陸姑娘還想讓你那位表哥開一開尊口,留你下來?”
陸語雪走的是貴女路線,一向清高,男人除非是表哥趙摯,其他的,想不理就不理。看都沒看衛和安一眼,她扶着丫鬟的手,直直離開。
也是靠着這份傲氣,她才成爲汴梁公子哥們心中的女神。
衛和安全然不在意,視線從陸語雪背影,滑到廳中那抹嫋嫋婷婷的身影——
搖了搖頭,笑着離開了。
趙摯指節敲着桌子:“人都走了,說吧。”
“證據你們都找到了,撒起謊來沒意思,說就說!”曾德庸一派大氣,全然忘了剛纔那個百般抵賴的人是誰,“那甘四娘,就是我殺的。”
桑正磨牙:“你想殺她,什麼時候不成,爲什麼一定要選在那日?”
曾德庸眼皮薄挑,頗爲邪氣:“這要問你,問衛氏了,什麼時候行動不好,偏撿在那日動手?”
“行了,別吵了。”
趙摯指甲劃過茶盞,發出了刺耳的聲音,目光嚴厲的提醒曾德庸:“說吧,爲什麼要殺甘四娘?”
曾德庸哼了一聲,方纔說道:“她水性楊花,不守婦道,勾三搭四,看上小白臉不說,還要勾搭太子府那個長史——她看到了桑正和衛氏私通,握有我安樂伯府的把柄,又變了心意,不肯從我,我如何能容得她?”
宋採唐幾人齊齊一頓。
所以這曾德庸說來說去,竟然都是個人情仇,跟旁的事沒關係?
那機關盒和機關圖呢?桑正的秘密金銀通道呢?上峰又是誰?
趙摯眯眼:“你說的小白臉……可是五年前在青縣的人?”
“沒錯——”點完頭,曾德庸突然警惕,“你怎麼知道?”
片刻,他就反應了過來。
今天這麼大陣仗,又是對峙,又是給證據,對方目的不要太明顯。
他長聲嗤笑:“我知道了,你又在詐我,想說別的案子是不是?你們勝券在握,拿到了足夠的證據,卻什麼都不說,非得等我踩到陷阱,謊撒的漏洞百出,圓都圓不過來,不得不照實交待……我偏不隨你們的意,反正認都認了,不怕多少這一條——沒錯,當時有個小白臉,長的不錯,好像叫景言,勾搭甘四娘,我看不慣,把他殺了!”
衆人心頭猛的一繃。
還真是同一個人!
就是曾德庸殺了景言!
祁言聽到這裡,扇子都掉了,眼角登時煞紅,眼看着就要往前衝,溫元思架住他的胳膊,拽住了他:“別急,不要急……”
案情推演已經到了這裡,兇手十分配合,宋採唐也不用在表演,鬆了口氣後,坐到桌子邊,捧起茶盞潤喉。
接下來,就是趙摯的事了。
趙摯劍眉如墨寫就,微微斂起時頗有威嚴:“我們已驗過景言的屍骨,此人武功很高——你是怎麼殺了他的?”
“你們找到景言屍骨了?不對,這麼多年過去,他怕是早已化成一具白骨,你們是怎麼確認他身份的?還僅憑一具白骨,就說此人武功很高,是不是太隨便了?”
曾德庸這次是真的驚訝,神情裡似乎還有一絲敬畏,這種事……真的只憑一具白骨,就能驗得出來麼?
“驗不驗得出來,是我的驗屍官的本事,和你無關,和你有關的是這結果——”趙摯猛的一拍桌子,“曾德庸,你還不從實招來!”
曾德庸眉梢跳了跳,似乎有些不高興,但最後還是平靜了下來,嗤笑一聲:“用狼牙棒啊。”
他說完話,見四周人沒什麼驚訝情緒,嗤笑一聲:“所以這個,你們也知道?”
趙摯:“你會武功。”
“沒錯,我爹救過一個很厲害的江湖人,那人爲償恩情,教了我習武,但事前約法三章,有言在先,我可以同他學,但不可以輕易以武示人,除非遇到必要的生命危險,”曾德庸很不當一回事的說着,“左右我們家的生存之道,你也明白,我不可能把這件事表現出來。”
安樂伯府的生存之道,就是低調過日子,可以紈絝任性,絕不可以天資聰穎,能力極佳。
曾德庸實現流轉一圈,看看趙摯,再看看宋採唐溫元思,最後甚至掃了桑正一眼:“你們是不是一直都覺得我很沒用?走眼了吧!”
趙摯眉頭淺皺:“是你一個人,殺了景言,身邊沒有夥伴,沒有組織?”
“喂喂姓趙的,瞧不起誰呢?就許你厲害,千軍萬馬中取敵人首級,不許我也是個武學天才?”曾德庸哼了一聲,“我這般厲害的人,需要依附誰?又有誰能讓我依附?”
趙摯:“那你是怎麼殺了他的?他身上的痕跡——我們可都清楚。”
“用不着你提醒,我今天竟然開了口,就不會有隱瞞!”曾德庸道,“五年前在青縣,我看到景言和甘四娘揹着人私下見面,離的很近,很親密,對,非常親密,那景言還親了甘四孃的臉頰!”
祁言當即怒急:“不可能!他不是那樣的人!”
他的小叔叔十分守禮,並不好女色,也不懂得討好女人,不然也不會到死還是個光棍,沒有妻子兒女。
“我管他是不是那樣的人,我又不認識,反正我就是看見了,他們非常親密!”曾德庸陰着臉嚷嚷,“明明知道我就在附近,還敢幹這樣的事,這是示威,是挑釁,我容不得!”
宋採唐長眉微蹙:“你當時看到這二人是何時間,是何地點,離你有多遠?”
曾德庸想了想:“黃昏時分,江柳岸邊,離的……大概有七八丈遠?”
“黃昏時分,光影狹長模糊,光線卻又不強,只要離得略遠一分,就很容易看不清事實真相,”宋採唐道,“你怕是誤會了。”
曾德庸噎了一下:“我管它誤會不誤會,反正我是看到了,他們倆有奸|情!那時我已經悄悄找了甘四娘好幾次,說了會認下兒子,讓她跟我回汴梁,她不肯,我本就沒面子,他們還讓我看到這畫面——”
“那甘四娘不僅勾搭景言,還勾搭秋文康,衛氏不過吃醋,要拿她撒撒氣,她就找秋文康幫忙,各種示威——她這是在同衛氏示威麼?她是在朝我示威!我哪受得了?”
曾德庸閉了閉眼:“我知道我武功不錯,但常年謹慎,心裡再不痛快,也不會隨便惹事,可誰叫上天助我呢……那個景言,有仇家!”
“好傢伙,一羣黑衣人,裝束一樣,武器不同,黑巾覆面,個個瞧着都極厲害,幾十個人圍追景言一個!”曾德庸回想起當時的事,還是有些興奮,“機不可失,既然上天給了我這個報仇機會,我要是放過,就太不男人了,遂我悄悄的追在他們後面,看着他們打。”
“不得不說,那景言是真厲害,一對數十人,藉着本身實力,山形地茂,拼出一身重傷,愣是熬死了對面所有人!”
“但他熬過去了,又怎麼樣呢?遇到我就是運氣不好。若我沒看到,他或可還能活,可老天讓我看到他——就是讓我殺了他。”
曾德庸這話說的無比陰狠,又得帶着得意。
箇中隱意很明顯,他是撿了個大便宜。
若景言沒有經歷那一場場糟糕殘酷的追殺圍剿,曾德庸不可能殺得了他,可偏偏,他經歷長時間惡戰,本就搖搖欲墜,曾德庸趁虛而入,結果……
就很明顯了。
祁言聽的眼睛赤紅,頗有些瘋魔:“我殺了你——”
溫元思攔不住他,乾脆眼角示意護衛過來,敲暈了他,好生扶到一邊去休息。
人命案非小事,不可自行了解因果,祁言也不是不懂,只是身在其中,關心則亂,聽到與小叔叔有關的事,就控制不住。
趙摯臉色沒丁點變化,一直看着曾德庸:“所以,你趁景言脆弱危險,用你的武器,殺了他。”
曾德庸:“是。”
趙摯眯眼:“傷的哪裡?打了幾次?”
“他雖傷重,也是極不好對付,我跟他過了很多招,具體都打在哪裡,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最後一招,把他打死的那一下,我記得很清楚。在這裡——”
曾德庸指了指自己胸骨的位置:“重重一擊,我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我的狼牙棒,一定擊到了他的要害心臟。那一刻他的眼神,我到現在還記得,絕不會有錯!”
不甘心,不想死,意外,想不到……
最後竟然笑了,頗有些釋然,沒有怪罪沒有其它,亦沒有一點後悔。
曾德庸長這麼大,見過不少死人,但從沒有一個人,死前是這樣的神情。
待曾德庸把所有細節說完,趙摯手撐着下頜:“你殺了景言,難後呢?你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