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西有一條叫做白元街的小巷,小巷裡只有一座中宅,佔地約有四五畝,旁邊便是一座軍營,駐紮着守衛西城門的三百士兵。
但這就是這座中宅內卻又另外駐紮着百餘士兵,這座中宅實際上是一處監獄,在宅子深處的一間小院裡軟禁着一人,此人便是在遼東戰役中被俘的高麗宰相淵太祚。
從春天時被俘,一晃便過去了近半年,半年時間裡,淵太祚便被囚禁在這間院子裡,像只青蛙似的坐井觀天,只有一個啞巴老僕每天給他做飯。
唯一讓淵太祚感到慶幸的是,他得到了十幾本書,正是這十幾本書陪伴他渡過這近半年的時光。
淵太祚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被釋放,但有一點他明白,他不會被關到老死,楊元慶之所以軟禁他,是因爲他有政治價值,在需要利用他價值的時候,他便會被放回國。
只是這個時機什麼時候纔會來臨,他也不知道,或許要等到隋朝統一天下後纔會出現,因爲只有那時候,隋朝纔會騰出手來對付高麗。
日子一天天過去,淵太祚也覺得自己在一天天變老,他的心也由期待變得麻木起來。
他已經不再考慮幾時能出去,已做好了客死他鄉的心理準備,因爲他忽然意識到,他的兒子蓋蘇文其實並不希望他回去。
很多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當人已經絕望,不再有期盼時,機會卻會悄悄來臨。
一早,正在樹下看書的淵太祚被院子外一陣輕微的騷亂驚動了,半年來,院子外面寂靜得可怕,從來沒有任何聲音,有的時候他忍不住大罵外面守軍。以求得對方回罵,但外面守軍從不理會他。
長久的寂靜使淵太祚對聲音特別敏感,院外的一點動靜都會使他感到驚愕,他一下子站了起來。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這時傳來鐵鎖開啓的聲音,‘吱嘎!’一聲,幾乎要生鏽的鐵院門被拉開來,大羣士兵涌了進來,個個持槍拿刀,殺氣騰騰。
在士兵們身後走進一名軍官,身材魁梧高大。目光銳利,頭戴一隻金冠,淵太祚認出了此人,正是隋朝最高權王,楚王楊元慶,他一下子愣住了。
楊元慶見他一臉驚愕,不由微微一笑,“淵相國不認識我了嗎?”
淵太祚向後退了一步。半年多的囚禁已經將他骨子裡的傲慢磨掉過半,他微微躬身行一禮,“原來是楚王殿下!”
楊元慶向院子裡看了看。“院子裡倒也乾淨,我們就在院子裡談談吧!”
士兵立刻將一張坐榻擡放在院子裡,又在坐榻上擺放一張小桌子,楊元慶一擺手,“淵相國請吧!”
淵太祚頭腦裡一片空白,他幾乎是本能地隨楊元慶坐下,一名親兵上了兩杯茶,楊元慶見他眼中依然是一片迷茫,便笑道:“淵相國是沒有想到我來嗎?”
淵太祚這纔有些回過神,他畢竟是高麗權相。有足夠的深度,只是半年的囚禁使他變得有些遲鈍,但只要他反應過來,他很快就會恢復相國應有的氣度。
淵太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目光中的茫然盡去,變得深邃起來。他放下茶杯淡淡道:“楚王殿下日理萬機,怎麼有時間來見我這個敗軍之將?”
他拋出一句試探之語,楊元慶爲什麼要來見他,難道他又有某種價值了嗎?
楊元慶彷彿知道他要這樣問,也不露聲色道:“我確實很忙,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我根本就想不起你,我也不瞞淵相國,我昨天接見了新羅國王派來的密使,他想和我做筆交易,你知道是什麼嗎?”
淵太祚臉色大變,新羅是高麗的死對頭,幾十年來,死在他手中的新羅人不知有多少萬人,他們來找楊元慶做交易,必然和自己有關。
他有些緊張起來,不安地問道:“莫非新羅人想要我的人頭?”
楊元慶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他們準備出高價買你的人頭,價格很誘人。”
淵太祚低下了頭,新羅人想殺他,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楊元慶就這麼把自己交給對方嗎?居然還說價格很誘人。
這時,楊元慶又繼續道:“如果新羅國王在幾個月前來和我做這筆交易,我未必答應,但現在。。。。。”
楊元慶有些遺憾地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但淵太祚明白楊元慶後面話的意思,因爲現在他的兒子蓋蘇文掌握了大權,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
“堂堂的大隋楚王,權傾天下的人物,難道還要爲五斗米折腰嗎?”淵太祚沉聲道。
楊元慶笑了起來,“這不是五斗米的問題,而是一筆交易,不過我來找淵相國,是想給相國一個機會。”
淵太祚忽然明白楊元慶的意思了,正因爲自己失去了政治價值,楊元慶纔想用自己換一筆錢財,給新羅是換,給高麗也是換,他是想兩邊討價還價,獲得最大的利益。
淵太祚頓時有些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顫抖着聲音道:“我可以給楚王殿下贖金,換取我的自由。”
楊元慶沉思了半響,緩緩說:“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面,我把相國交給新羅,其實並不是爲了什麼錢財,而是爲了和新羅結盟,所以你若想自由,就必須付出比新羅結盟還要大的代價,你是高麗權相,應該明白這個政治利益。”
淵太祚默默點頭,“我明白,殿下開價吧!”
楊元慶取出一份文書,放在桌上推給他,“我要三十萬石糧食,如果淵相答應,請在文書上簽字畫押,我會派人把文書送給令郎,一旦糧食送過遼河,我就會把相國放回去,這就是我們的交易。”
隋朝三打高麗,丟下數百萬石糧食和無數軍械物資,這些都成了高麗人的戰利品,高麗有糧食,三十萬石糧食完全拿得出,就算是淵子太祚自己的府庫裡,也有足夠的糧食。
淵太祚伸手按住了文書,“殿下是一言九鼎之人,既然說出來,就不應該反悔,就這樣,我們就一言爲定……高麗只是簡稱,它實際上叫做高句麗,是扶餘國王子創建的一個少數民族國度,祖先是上古時期的古老民族穢貊人。
無論血緣、人種,高句麗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朝鮮半島國家,在語言及習俗方面,高句麗和新羅、百濟都大不相同,有時使臣往來甚至還要用翻譯,
高句麗有自己的語言,但它卻沒有自己的文字,是借用漢字來記錄歷史,實際上無論高句麗、新羅還是百濟,它們的貴族及上層社會,都是以說漢語爲榮耀。
高麗的都城是平壤,靠近西海岸的一座大城,位於貝水下游,平壤也是整個半島最大的城池,周長三十里,人口二十餘萬,城內駐軍約有三萬人。
高麗本是東北部一個比較強大的國度,但經過隋朝三次東征以及半年前的遼東戰役,高麗軍事實力已大大被削弱,兵力也不過十餘萬人,主要分佈在南面漢江邊境,防禦新羅,其次分佈在北方遼河以東,防禦隋朝。
此時高麗國內部也不平靜,高麗平原王高元於去年病逝,隨即他的兒子高建武登基,稱爲榮留王,但高麗的軍政大權卻掌握在莫離支淵太祚的手中。
淵太祚在春天的遼東之戰中被隋軍俘虜,他的兒子淵蓋蘇文迅速接管父親的權力,掌握高麗軍權。
蓋蘇文的老巢並不在平壤,而是在北面鴨淥水畔的國內城,在國內城一帶部署了七萬重兵,另外在漢江北部也部署了五萬重兵,這十二萬大軍都掌握在蓋蘇文手上。
榮留王高建武則住在都城平壤,他手中多少也有一點軍隊,這便是鎮守都城的近三萬軍隊。
正因爲平壤是控制在高麗王手中,所以蓋蘇文幾乎不呆在平壤,只每個月來一兩天,處理一些公務,便迅速離開,防止自己被高建武暗害。
連平壤小兒都知道,高麗君相之間有着極深的矛盾。
這天上午,一支從北面來的商隊進入了平壤城,商隊約有兩百餘匹馬組成,馬背上託負着大量皮毛。
商人有數十人,比較混雜,他們中有突厥人、契丹人,也有漢人和高麗人,爲首商人是一名漢人,年約三十出頭,古銅色皮膚,身材魁梧,身體十分健壯。
他們牽馬進了城,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流往來,格外熱鬧,看得出,平壤是一個商業比較發達的城池。
他們一行人進城後大約走了兩里路,來到一座旅舍前,也就是客棧,高麗人叫做旅舍,飯館和住宿連在一起,佔地面積很大,足有十畝地。
爲首商人看了一眼旅舍上方掛的牌匾,上面有一個漢字:‘雅’,他點點頭,用漢語對衆人道:“各位,就是這裡了,今天先休息,明天再賣貨。”
一名夥計奔了出來,他見多識廣,能說幾句漢語,便熱情地招呼衆人道:“小店飯菜便宜,味道又好,住宿也很乾淨,幾位遠道客商就住我們小店吧!”
首領點點頭,帶領衆人牽馬走進了這座雅旅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