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慶理解程咬金的痛苦,他記得程咬金曾經很喜歡裴幽,不過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三年,他居然還能放在心上?
一轉念,楊元慶便明白了,程咬金並不是舊情難忘,而是裴幽的改變讓他有點難以接受,但他楊元慶不也一樣嗎?
不過,在亂世中靠雙手養家餬口的裴幽,卻更加令人尊重,想到這,楊元慶取出一份自己名帖遞給她,“有什麼困難就去找當地官府,有我這張帖子,他們會買帳,另外,你去招一個掌櫃,你畢竟是我的大姨子,讓人知道我楊元慶的大姨子竟然當壚賣酒,你讓我的臉往哪裡擱?”
裴幽吃吃地笑了起來,“把你搬出來做招牌,這樣我酒肆的生意會更好。”
“別胡說!”
楊元慶心中微微有些不悅,“你回家去相夫教子,要不然你們就搬去太原,敏秋自然會扶襯你們,你若實在想開酒肆,就去太原開,你就在幕後經營,不要再拋頭露面了。”
裴幽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極不高興道:“我又沒求你,我的事情要你管嗎?”
她哼了一聲,站起身向三樓走去,又回頭吩咐夥計,“他們的酒錢就免了,算我請客!”
她‘噔噔噔!’快步上樓去了,不再理會楊元慶,楊元慶心中着實有些鬱悶,又喝了幾杯悶酒,起身道:“我們走吧!”
他揹着手向樓下走去,兩名親兵和裴青松也起身走了,程咬金卻忙得手忙腳亂,將剩下的半壺酒咕嘟咕嘟喝盡,又夾了兩口菜,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摸出一錠五十兩的銀子,指指三樓,塞給了夥計。“這個給你家東主,告訴她,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他飛奔向楊元慶追了出去,他們離開酒肆,向城內走去,裴幽站在三樓窗邊,凝視着楊元慶的背影,她低低嘆息一聲。她又何嘗想過這樣的生活。只是人在亂世,她也身不由己。
“東主!”
夥計走到裴幽身旁,將銀子遞給了她。“這是他們付的酒錢。”
裴幽眼睛一亮,接過這錠大銀子掂了掂,足足有五十兩之多。她頓時心花怒放,不愧是楚王,連吃頓飯都這麼出手闊綽。
“你知道那個高個子男人是誰嗎?”
裴幽得意地對夥計道:“告訴你,他就是楚王,也是我妹夫。”
夥計一下呆住了,嘴張大了,半晌道:“東主,你既然有這樣的貴人妹夫,我們幹嘛還這麼苦?”
“說得倒也是啊!”
裴幽眼珠一轉。對夥計道:“這個‘雅齋’的名字老孃早就不喜歡,從骨子裡冒酸氣,從今天開始,咱們酒肆改名叫‘元慶酒肆’,又響亮,又大氣。”
“這個名字真不錯,不過……”
夥計有點擔心,“要是惹惱了楚王該怎麼辦?”
裴幽得意洋洋道:“我巴不得他惱了。最好勒令我們改名,這樣一來,我們酒肆名聲更加遠揚,生意只會更好。”
夥計豎起大拇指讚道:“東主果然聰明,我這就去找人寫橫幅。”
他轉身要走。裴幽卻叫住他,“不要去花那個冤枉錢。店名我自己會寫,你下午去李阿爹的小店做個牌匾,他還欠我們三吊酒錢,就讓他做牌匾抵賬,再順便買二十根爆竹來。”
裴幽取出楊元慶的名帖,上面有他的親筆簽名,正好可以利用這個簽名做招牌,而且等楊元慶走了,她要去拜訪郡衙和縣衙,把官府的生意也拉過來。
裴幽潑辣果斷,當天下午,在一聲聲爆竹炸響中,‘元慶酒肆’的新招牌掛上了大門,招牌下面的題字落款竟然是楚王楊元慶,引來無數新舊食客捧場慶賀,就在這天下午,酒肆破天荒坐滿了客人……
楊元慶當然不知道他已經成爲了裴幽的商機,他還在考慮怎麼幫一幫裴幽,衝着敏秋的面子,他也不能袖手旁觀。
一刻鐘後,他們來到了崔府,清河崔氏也是天下五姓七望之一,門下優秀子弟層出不窮,相國崔君素便是清河崔氏的重要人物,崔氏的老宅也本不在城內,而是在離城十里外的清河鄉崔家村,因爲戰亂而遷進城內。
在天下各大名門世家中,清河崔氏受隋末亂戰衝擊最大,這是因爲,清河郡一直便是隋末亂匪造反的風暴中心,高雞泊離清河縣不過數十里,在持續數年的戰亂中,清河崔氏子弟死傷過半,經濟基礎被徹底摧毀。
爲保存家族餘脈,清河崔氏一分爲三,一部分被家主崔伯肅帶去洛陽,另一部分跟隨崔君素去了豐州,剩下子弟則由三弟崔平素率領留在清河縣。
在三支崔氏族脈中,最慘的卻是去了洛陽的崔伯肅一支,飽受洛陽饑荒,三十餘名子弟,病餓而死了十幾人。
而留在清河郡的一支卻因爲崔平素病逝而陷入一盤散沙,生活的艱難使他們不得不放下世家的清高,各房子弟分割家產,各自謀生,裴幽一家便分得了已經關門歇業酒肆,又重新開張,開始艱難的打拼創業。
洛陽王世充發動兵變後,已官任納言的崔伯肅不願爲王世充效力,率領二十幾名崔氏子弟返回了清河郡,而此時,是竇建德主政河北,比較重視民生,經濟有所恢復,最困難的時候已經過去。
崔伯肅返回崔家欲重振家族,但家族的一些煩惱卻由此而生,被分割出去的財產怎麼辦?若重新收回勢必會引起留守一系的強烈反對,可如果不收回,崔家就會四分五裂,而且對洛陽一系和豐州一系的族人也不公平,他們本該也有一份,但在分家產時,卻沒有考慮他們的利益。
雖然崔伯肅以戰亂爲平拖延此事,但隨着河北戰事平息,經濟開始迅速恢復,崔家內部的矛盾也開始凸顯出來。
崔伯肅已經五十二歲了,他在洛陽做得很不順心,被盧楚一黨和王世充黨同時架空,只有一個虛職,沒有半點實權,更重要是,洛陽管轄地域狹小,宰相還沒有縣令忙,在洛陽他實在是無所事事。
崔伯肅和楊元慶私交極好,他有意去投奔楊元慶,怎奈族弟崔君素已佔據高位,他再去就難以獲得高職,只得把心思又放回家族,不料家族之事更爲煩惱。
房間裡,崔伯肅正和幾名家族長者商討收回族產之事,他已經下定決定,一定要儘快解決此事,否則清河崔氏就將徹底消失。
大方向已經決定,現在只是用什麼手段收回的問題,以最大程度減少家族內部矛盾。
“家主,我建議還是要適當考慮他們的利益,畢竟這麼幾年,他們也不容易,把產業維持起來,他們付出了很大的辛勞,不能這樣說拿走就拿走,這會引起他們的強烈反對,我認爲應該適當給他們一點補償。”
一名家族長者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另一名長者卻怒道:“他們白白佔用了幾年的家族產業,不問他們收取佔用費已經不錯,還要補償他們,這讓別的家族子弟作何感想?絕不可能再補償什麼。”
“你去了洛陽,當然什麼都不知道,清河郡這些年有多少店鋪關門歇業,多少商鋪成爲廢墟,你以爲他們是佔便宜嗎?北城那座雅齋酒肆被二郎之妻裴氏一個人硬撐了起來,每天都要忙碌到半夜,天不亮又要開門,爲了買到便宜的菜,她一個婦道人家帶着孩子趕牛車奔波幾十裡,若不是她撐起來,這個酒肆還存在嗎?你什麼都不知道,張口就要收回來,家族上上下下會同意嗎?”
“你以爲我們在洛陽就容易?餓死了那麼多人,大家還要出城去砍柴,自己種田種菜,不比你們更辛苦?”
“好吧!你們不要爭了。”
崔伯肅無可奈何地打斷他們的爭吵,“戰亂時期,大家都不容易,但問題總要解決,大家就不能讓一步?妥協處理此事,我們崔家纔有復興的希望,否則人人都考慮自己的利益,那清河崔氏就完了。”
房間裡所有人都不吭聲了,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飛奔腳步聲,一名崔氏子弟拿着名帖飛奔進屋,上氣不接下氣道:“家主……快!楚王殿下來了。”
崔伯肅‘啊!’的一聲站了起來,只呆立片刻,便一連聲道:“開大門迎接!”……
在大們,楊元慶正好遇到了他曾經見過的崔氏子弟崔杞,大業七年,崔杞來府上告訴他,清河崔氏遭受了亂匪衝擊。
崔杞是崔平次子,年約三十出頭,長得清瘦而文雅,是清河崔氏第三代中的佼佼者,在大業七年考上科舉,但因生病沒有能出仕爲官。
他向楊元慶見了禮,又對裴青松拱手笑道:“說起來,我和裴家還有點關係,內子裴氏也是聞喜長房之女,不過這兩年時局混亂,卻要讓她出頭露面,開酒肆謀生,唉!大家都不容易。”
他這句話剛說完,程咬金卻勃然大怒,衝上來一拳將他打翻在地,指着他破口大罵:“你這個孬種男人,靠女人養活,算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