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大怒道:“既然知道,你還如此大膽,你不要命也罷了,還拉上徐經做什麼。”
徐經一笑,囁嚅道:“這個……這個是我自願的,不關唐兄的事情,當日,我們是想用這個法子,激得皇上出來,希望察清張姑娘一案的實情,沒想那麼多,沒想過事情的後果如此嚴重了。”
朱佑樘長袖一摔,怒道:“真是胡鬧。”
“胡鬧也鬧了,皇上想何處置,我唐寅無話可說。”唐寅向林菲箬看了一眼,微微點頭,道:“張姑娘,好久不見,你還好吧。”
林菲箬苦笑一聲,嘆息道:“唐寅,你又何必了,還有徐經,你……讓二位爲我如此,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有時候,她真拿這個風流多情的男子沒有辦法。
唐寅向他輕輕一笑,道:“我早說過,爲了姑娘,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唐寅也絕不皺下一下眉頭,我唐寅一條命又算得了什麼,皇上,你想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吧,我唐寅無話可說。”
林菲箬向朱佑樘望了一眼,道:“這事……這事能不能……”
朱佑樘嘆了一口氣,皺眉道:“身爲一國之君,任由一介布衣如此辱罵,如不重懲,只怕朝中文武不能信服,朕對外喧稱,他二人考場作弊,隱瞞事情,已是法外開恩了,幾位知情的大臣,已是十分不滿了,要逞治二人了。”
他瞧着林菲箬幾近懇求的目光,終於,深深嘆一了口氣,道:“唐寅,你公然辱罵朕,不可輕饒,但是,朕深知你的才華,不願失去一個難得的人才,不久,我會開設恩科,到時你重入考場,大顯才華,考取功名,他日爲朝廷辦事,算是將功贖罪,這次的事情,便這樣算了。”他雖然怒唐寅大膽,但是,不得不承人,此人是一個難得人才,他日,爲自己所用,定然是一個輔助朝政的功臣。
唐寅冷笑一聲,向林菲箬看了一眼,道:“對不起,皇上,我唐寅生性風流,落拓放蕩,不原爲功名所累。”
朱佑樘一聽,身手重重一拍,大怒道:“唐寅,你太過份了,我對你,算是已經人至意盡了,你若直意要死,朕大可成全你好了。”
林菲箬見二人越說越僵,終於,一把拉住朱佑樘,道:“朱佑樘,你讓我單獨勸勸他好了。”
朱佑樘向唐寅瞪了一眼,終於,給林菲箬拉住,遠遠走開。
林菲箬見朱佑樘遠遠走開,嘆了口氣,向唐寅道:“唐寅,你這又何必這樣倔強。”
唐寅瞧着林菲箬,輕輕笑道:“張姑娘,你心裡明白,我這是爲了什麼,如果日後,你成爲當今皇后,他日,我朝中爲官,你讓我如何面對皇上,如何來面對你。”
他身手穿過牢籠,去握林菲箬的手掌,目光灼灼生光,深深的道:“張姑娘,伴君如伴虎,從古到今,後宮中多少女子不得善終,只要你一句話,我們一起離開吧,遠離塵囂,不問世事,難道這不好麼。”
“我……”林菲箬瞧着唐寅的灼熱的目光,竟是不知說什麼纔好了,終於,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推開唐寅的手,向後退開一步,道,“不,唐寅,我喜歡的人,是他,一開始,都只是他,不管將來如何,至少,我現在可以肯定,我不想離開他。”
唐寅的身子輕輕一顫,終於,他一掌拍在牢籠上,大怒道:“難道,是因爲他是皇帝身份,他是至高無尚的君主,所以,你才拒絕我了。”
“不,不是的。”林菲箬搖了搖頭,肯定的道,“唐寅,我知道你很出色,即使是數百年後,江南第一才子唐寅的名字,也絕對比他這個皇帝的名字響亮多了,甚至可以說,他很多地方不如你,但是,愛情,不是因爲一個人的名聲,權利和地位來決定的,雖然,他不會吟詩,不會畫畫,甚至不會討女孩子喜歡,但是,我喜歡他,這纔是我選擇他的真正原因,你知道嗎,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唐寅似乎給什麼東西深深震憾了,身子重重一顫,向後退了一步,痛苦的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林菲箬見他難過的樣子,向徐經望了一眼,道:“徐經,你勸勸他吧,我不想讓他這樣難過。”
徐經苦笑一聲,嘆氣道:“張姑娘,你不知道,唐兄雖然是一介書生,但是他倔強起來,那是誰來勸不了的。”
林菲箬心中一陣難過,黯然無語。
這時,朱佑樘走過來,向唐寅看了一眼,道:“菲箬,怎麼樣了。”
林菲箬輕聲嘆氣。忽然,唐寅一跪落地,高聲道:“草民生性放達,公然辱罵皇上,便無心爲官,只怕不能爲皇上效力了,還請皇上治草民死罪,以正法紀。”
朱佑樘氣得全身發抖,這個唐寅,真是欺君太甚了,他如此忍讓,這人竟然還是如此,終於,他禁不住大怒道:“好,唐寅,你以爲我不敢麼,既然你要死,我便成全你。”
朱佑樘說完,盛怒之下,竟然拂袖而去。
林菲箬向唐寅看了一眼,一時,竟不知說什麼纔好了。
林菲箬離開天牢時,已然不早了,朦朧睡了一陣,已然天明。
她正要去找朱佑樘,爲唐寅求情,不料,卻聽小宮女清鈴道:“皇上已然赦免唐寅和徐經,放他二人走了。”
林菲箬一聽,鬆了一口氣,昨夜,她見朱佑樘拂袖而去,只道他要重懲唐寅,豈然,竟然這樣輕易放唐寅走來,到是大出意料外了。
林菲箬來到朱佑樘寢宮,見他伏在案上沉沉睡去,手中還握着一卷湊折,想來一夜末睡,不禁心生憐意,拿了一件長衫蓋在他身上。
朱佑樘睡夢中,但覺身上多了一物,發寒的身體,竟是溫暖起來,他睜開眼睛,一眼見到林菲箬,輕輕一笑,道:“你怎麼來了。”
林菲箬抿嘴一笑,道:“昨晚,你真的把我嚇到了,從來沒見過你那樣生氣,我只道你不會輕饒唐寅,豈知,你竟然這樣把他放了,這個,真是謝謝你了。”
朱佑樘苦笑一聲,道:“此人心高氣傲,竟然辱罵我這個當朝皇帝,呵呵,真是膽子不小了,最可恨的,竟是連我的女人也爭了起來,按理,我是該生氣,不應輕易放過他了,不過,身爲國君,豈能因爲一已私,失去這樣一個人才了,唐寅此人,雖然狂傲了些,但是,他日,若能爲朝廷所用,倒是可以造福一方百姓了。”
林菲箬瞧着朱佑樘,輕輕笑道:“朱佑樘,我覺得……我覺得你變了。”
朱佑樘哦了一聲,身手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茬,哈哈一笑,道:“我是不是變老了。”
林菲箬咯咯一笑,道:“不是,我是覺得……你和已前完全不一樣了。”
朱佑樘哈哈一笑,道:“菲箬,不是我和以前不樣了,而是你現在更瞭解我了。”
林菲箬點了點頭,見他一臉疲憊,道:“忙了一夜,你還是睡一陣子吧,這樣勞累,對身體不好,國事雖然要緊,也不能不顧自己身體,呵呵,我們二十一世紀,有一句話,叫身體纔是革命的本錢呢。”
朱佑樘一笑,道:“好,好,不過,馬上便完了,我把昨日幾位大臣的湊折看完了,這便去睡,菲箬,昨夜那麼晚睡,你先去休息吧,可不要沒做我皇后,便累壞了,我會心痛的。”
林菲箬知道他事務繁雜,不願打攪他,輕輕點了點頭,道:“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我先走了。”
離開朱佑樘寢宮,回到自己的房中,忽見王守仁拿了一封信件過來,道:“林姑娘,這是唐寅給你的東西。”
林菲箬遲疑道:“唐寅給我的,什麼東西。”
她接過信封,打開一看,只見信封裡是一幅畫。
畫中,一名男子立在一葉偏舟上,揮上向岸上的女子作別。
偏舟上的男子,一襲青衣,在風中輕輕飛起,分明便是唐寅。岸上的女子,眉清目秀,然而,清麗間又透出一股英颯之氣,分明便是自己了。
林菲箬微微一驚,道:“唐寅要走,他讓我去送他。”
她向王守仁看了一眼,道:“王大人,我出宮一下,如果如佑樘問起來,你便說我有事出去了。”話音不落,早一陣風似的去了。
京城的水巷,唐寅立在岸上,擡頭向巷口張望,望眼欲穿,帆船上的船工已經崔了無數遍,道:“唐公子,時間到了,再不走便遲了。”
唐寅目光始終沒離開巷口,頭也不回的道:“等等,再等等。”
他公然辱罵朱佑樘,本已爲朱佑樘會判他死罪,豈知,朱佑樘竟然只是對外喧稱,他在考場上作弊,把他在京中的家產充公處置,便把他放了,朱佑樘的寬宏大量,反而讓他有種無地容了,最後選擇離開。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本來,可以一走了之,但是,在臨走前,他怎麼也要見她一面,因此,他找到王守仁,把一幅自己親手畫的畫,交給林菲箬,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懂畫的含意。
如果,她能看懂,也許會來,如果她沒看懂,自己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她,也是天意了。
這時,船工又開始崔了起來。
唐寅看了一眼頭頂的太陽,時間果然不早了,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禁不住心中一陣失望,最終還是不能見她一面。
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心中滿是失落和寂寥,揮了揮手,道:“開船吧。”
他剛回過身去,準備上船,忽聽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唐寅,你要走了。”
唐寅身子一顫,回過頭來。
一襲白衣的女子,正微笑着立在起伏的微風中,一面掠着耳邊的長髮,一面對自己微笑,衣襟飄飄,恍如夢中。
唐寅大喜,道:“張姑娘,你終於還是來了。”
林菲箬苦笑一聲,道:“唐寅,你真的要走,再過不久,朱佑樘會開設恩科,到時候,你不打算參加了麼。”
唐寅苦笑一聲,道:“不了,我真的不合適做官,似我這樣,日後果然朝中爲官,天天和皇帝吵架,只怕也不是個事兒。”
林菲箬苦笑一聲,道:“從來,只聽說唐寅是江南第一風流才子,想不到,唐寅更是大明第一倔強的男子。”
唐寅嘆了口氣,道:“姑娘取笑了,並非我倔強,只是……只是經過這回的事情,我真的沒面目留在京中,面對當今的皇上,面對……面對你了,我要回吳縣,那裡,纔是我的家,有我的朋友,我們一起吟詩做對,也許會讓我忘了一些我不想忘記,但是又不能不忘的人,這樣,會讓我心裡好受一些。”
林菲箬目光一黯,嘆氣道:“你離開京城,是因爲我麼。”
唐寅微笑不語,用默認的方法來回答了她的問題。
終於,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張姑娘,我終於明白,你爲什麼選擇他,而不是我了。”
他擡起頭來,輕輕一笑,道:“其實,我一都覺得,他是一個難得的明君,只是我在心裡不願承認罷了,這次,我在考卷上辱罵他,本以爲他會判我一死,豈知,他竟然如此便輕易放過我了,這樣的氣度,這樣的寬宏大量,平民百姓都很難得,更何況他是大明皇朝至高無尚的君主了,我唐寅自愧不如,他的寬宏大量,反而讓我無地自容了。”
林菲箬輕輕一笑,道:“這個……他從來都是這樣。”朱佑樘連害自己和生母分離數十年的吳太后都可以原諒,可知他的仁厚了。
忽然,唐寅一笑,道:“張姑娘,我要走了,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京了,你是我唐寅一生,見過最不一般的女子,我……我可以抱一抱你麼。”
“這個……”
林菲箬還沒有反應過來,唐寅已然一把緊緊抱住她。
林菲箬一時沒反應過來,本能的掙扎,忽聽唐寅在她耳邊輕聲道:“張姑娘,希望你幸福。”
他話音不落,已然放開懷裡的女子,轉身上船。
等林菲箬回過神來,船已起帆,隨風遠去。
唐寅在船上向她揮手道別,一襲青衣,在風中飛動。
林菲箬微微一愣,終於,咧嘴向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一面揮手,一面高聲道:“唐寅,再見,再見了,你一定會找到一個比我好的女子,一定會的。”
終於,船行水上,漸漸遠去,最後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看不到了。
林菲箬瞧着水面上一葉葉偏舟,來來往往,終於,低頭笑了起來,是的,唐寅說得不錯,也許,她最終接受朱佑樘,正是因爲他的寬容和大度,他連吳太后也可以原諒,日後,也一定會包容自己的一切,她深深的相信,自己會得到幸福。
她帶滿心的甜蜜,回到冷宮。夜幕降臨,宮雖然清靜,但是卻透着一股無形的溫馨。
她輕輕一笑,叫了幾聲清鈴,無人迴應,不知她什麼地方去了,昨夜沒有睡好,她打了個哈欠,正想回房睡上一覺,身手推開房門,驀然一抹刀光,如同流星般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劃形來。
林菲箬嚇了一跳,輕飄飄的向後縱開,向後退出幾步,只見一道高大的人影自陰影中緩緩走出。
林菲箬微微皺眉,隨即驚訝道:“是你,你怎麼回在這裡?”
那人彎起嘴角,勾起一抹陰晦的笑意,輕聲笑道:“我想你了,來看看你不行麼?”
這人星眉朗目,面頰瘦削,竟是多時不見的明昊天。
林菲箬向後退了一步,道:“昊天,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我原以爲,天下人都以爲我已經死了。”
明昊天輕輕笑了一聲,道:“別忘了,我曾經和朱佑樘相處了數十年,是他最信任的人,沒人比我更瞭解他了,他那樣的人,捨得真的殺你麼,而且,她把你藏在他生母的住外,早在我意料中了。”
林菲箬心中一陣不安,道:“昊天,你進宮來,是來找他的麼,昊天,你父親的事情,我深表遺憾,但是,那是先皇的錯,不關他的事,你別去找他了,過去的事情,便讓他過去吧,何必讓自己這樣難過。”
明昊天面上肌肉一陣抽動,怒道:“父債子還,天經地義,先皇的錯誤,讓他來還,有什麼錯了,而且,他讓我這樣痛苦,我怎麼能輕易放過他,不可能,絕不可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竟量讓自己平靜下來,瞧着林菲箬,輕輕一笑,道,“嫣兒,我這回進宮,倒不是爲了找他。”
林菲箬奇道:“不是爲了找他,那你……是爲了什麼?”
明昊天苦笑一聲,他的眼中,有不盡的痛色,緩緩道:“爲了你。”
“爲了我?”林菲箬不解,“我……”一時,她竟然不知說什麼了,這個曾經最好的朋友,此時,他憎恨的目光,竟讓她無端的害怕起來了。
明昊天看出她的害怕,輕輕嘆自己一聲,道:“放心吧,嫣兒,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原本以爲,我可以忘了你,但是,這幾個月來,我竟然發現,我根本就做不倒,嫣兒,時時刻刻,你的身影都會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想你了,我來看看你,難道不好麼,你不高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