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殿下請您去文華殿。”
“啊?就來!”我興奮的一躍而起,能有10天沒見到朱佑樘了。成化皇帝大行後,他政務繁忙,更要守靈盡孝,常常一夜不眠,宿在乾清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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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邁出殿門,便聽到殿外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坤寧宮的人多半是東宮跟過來的,知道我的脾氣——討厭背後說人是非,小半年裡被我調教得差不多了,如今又是抽了什麼風?
“何事嘈雜?”
“回,回娘娘,沒,沒有。”
“說!”僅此一字,如寒風颳過,冷若冰霜。
“娘娘息怒,奴才,奴才聽說,大臣們聚集在午門外,說,說太子殿下非先帝血脈,吵着要立興王爲,爲新帝……”
“放屁!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竟敢犯駕!”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頃刻間,太監宮女跪了一地。
“擺駕午門!”
“娘娘安危要緊,切不可冒險!”蕭飛跪地請命。
“蕭飛,你太拿那羣狗官當回事了!”
一路上,我問明瞭情況,原來是樑芳那廝見大勢已去,心有不甘,勾結李孜省,上躥下跳,左右攛掇,聯合宮內外萬氏餘孽及一羣碌碌無爲的昏官,導演了一出逼宮戲碼。他的原則是,勝了,年幼的興王登基,他是開國功勳,可保一世榮華;縱使敗了,也製造出了不利謠言,挫了太子的銳氣——惡毒啊,我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樑芳啊樑芳,我本是淡忘了你這號人物,哼,既然你自尋死路,怨不得我睚眥必報!
午門外廣場上,熱鬧非凡。上百名朝臣身着縞素,匍匐在地嚎啕大哭。我環視一週,見沒有熟人,徹底放下心來。再一聽動靜,腦仁直疼,MD,竟然比那羣侍妾哭得還難聽!而侍衛們手握兵刃,死守宮門,猶豫着不知該進該退。
“啊,先帝啊,臣等無能,眼睜睜看着朱姓皇朝旁落他人之手!”
“朱佑樘,你不是先帝的血脈!”
“朱佑樘,你出來,我等要立興王爲皇上!”
……
一位素色宮裝美女,帶着一衆宮女太監,飄然而至,猶如炎炎夏日中的一縷清風,爲混亂的場面注入一絲生機。衆人不由屏住呼吸,膜拜着女神降臨……
“你,你這女人好不知禮!仗着朱佑樘的寵愛,竟敢不守婦道,無旨出宮!”
“是李孜省。”蕭飛小聲提醒。
喲~他就是白裡透紅的爹啊,怎麼長的青裡透黑呢?神奇的DNA……
我極其鄙視這種不學無術,以巴結權閹,靠方術博取皇上歡心的奸佞之人。淡淡一笑,盡是嘲諷,“諸位大人呢?”
“我等大事,豈容爾一介女流在此放肆?牝雞司晨!”
“身爲朝臣,不顧禮法,午門喧譁,視爲不忠;理政時間,不務正業,妄圖顛覆朝廷,視爲不臣;可憐先帝屍骨未寒,聚衆密謀,視爲不孝;毀謗太子身世,質疑先帝,視爲不義!試問一個不忠、不臣、不孝、不義之輩,有何資格在此大放厥詞?指責她人牝雞司晨!?”眼睛一橫,寒光四射。
仗着人多勢衆,原本站起身想指責我的大臣,有幾個當即腿軟“撲通”一聲跪回原地的。
我在心中冷笑,無膽匪類,難成大事!
眼風一掃,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位鶴髮無須的長者,炯炯有神的目光,充滿了的慈愛。見我看自己,上前施禮,“老奴給娘娘請安,娘娘息怒。”
“呃,老人家快請平身。”看到歲數大的人拜自己,心裡不是一般二般彆扭。
“娘娘,老奴是……”
“太子不是先帝的骨血,先帝早有意立興王爲帝!”大臣中,不知誰嘟囔了一句。
我剛要開口,卻見長者站起身,接過身後一小太監遞上的冊籍,大聲念道:“成化六年,上幸紀氏於內藏,次年七月初三,誕太子佑樘!”
我木訥的看着長者,再看看竊竊私語的跳樑小醜們,心中詫異,大明王朝隱藏BOSS?
“娘娘。”嬋娟小聲喚我回過神來。
“既然太子身世不容置疑,有彤史典籍爲證,不知諸位大臣還有什麼要說?”
面面相覷,沒了虛僞的哭號,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娘娘,臣,臣只是懷疑,請,請娘娘,娘明鑑。”
“臣,臣也是,娘,娘娘明鑑。”
“臣附議。”
……
靠!娘?我要是生了你們這羣豬頭三,就掐死自己,一了百了!
“很好,難得諸位大人明白事理,本宮很是欣慰!本宮不希望朝政有所延誤,先帝死不瞑目,各自散了吧!”
陸陸續續有人往回走,灰溜溜,垂頭喪氣。
我挑高眉毛,還差一劑猛藥。朗聲問:“午門守衛何在?”
“臣在!”若干個粗獷的男聲響起。
“午門滋事,罪犯大不敬!太子仁慈,心繫先帝,不予追究!然不乏有小人擅權,欺太子年輕,宮中無主!若遇此類歹人,準爾等先斬後奏,格殺勿論!”
“臣遵旨!”
幾聲沉重傳來,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有人腿肚子抽筋,狼狽的跌倒了。
而另一側,長者依舊含笑望着我,多了欣賞,讚佩。
小別勝新婚,尤其在解決了一個小case後,心情更是爽到天堂!我像只快樂的小鳥,飛到了文華殿,一把推開殿門,開心地喊道:“佑樘,你找我?”
笑容僵在臉上,因爲除了御座上的俊朗男子外,文華殿站滿了一身朝服的老老少少,倒吸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回頭怒瞪嬋娟,怎麼不早告訴我,害我這麼丟人。
嬋娟可樂巴巴的望着我:娘娘,您跑的比兔子還快,嬋娟追不上啊……
“嗯哼~”低頭極不自然的清清嗓子,蓮步輕盈上前施禮,“臣妾給太子殿下請安,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愛妃快快免禮。”
我撇撇嘴,某人很上道。
“殿下!祖制有云,女子不得入殿參政!”大臣中站出一濃眉之人,頗有意氣。
朱佑樘淺笑,“彭愛卿此言差矣,時移世易,一層不變遵循古道,如何開拓新朝風景?”
“殿下……”
那個大臣還要說話,被朱佑樘打斷,“今日議政到此爲止,衆愛卿退下吧!”
“臣等遵旨。”
衆人有條不紊的退出,我纔敢大口喘氣,昂起頭跑到朱佑樘身前。他笑着拉我坐在龍椅上,“嫣兒,彭程生性直率,你不要介意。”
我搖搖頭,靠近他的懷裡,幸福的磨蹭着,無意看到奏章下壓着一個鎏着金邊的紅本,好奇的想拿到手裡,卻被朱佑樘先一步搶開了。
“調皮!”他寵溺的摸摸我的小鼻子。
我一吐舌頭,眼睛卻離不開金邊紅本。
朱佑樘見此把它壓到更多的奏章裡,一手**着我的長髮,一手指指桌上的宣紙,柔聲問:“嫣兒,弘德,弘清,弘治,你喜歡哪個?”
“弘治!”不假思索。
“爲何?”
“弘治中興!我柔姐說的。”
“又在胡言亂語,不過,我也喜歡弘治,弘德、弘清有失剛毅。”說着,吻上了我的脣,一雙大手向下遊移,滑進了我的紗衣。
“唔,這是文華殿。”
“說得對,我們去暖閣。”聲音摩挲着皮膚飄出,帶着曖昧的氣息。
“這個,不好了~”我欲拒還迎。
“怎麼,不想我?”大手作惡的在我腰下一掐。
“啊~想,想了!”我臉色一紅,如實承認,確實想,想到發瘋。
朱佑樘把我放到梨木雕花羅漢牀上,裙帶剛被解開,殿外傳來了不合時宜的通報。只好低頭重新系好,吻了吻我的額頭,“等着我,晚上我去坤寧宮。”
“嗯。”含羞點下頭。
一前一後走回文華殿,進來的人,正是那位慈眉善目的長者。朱佑樘讓他平身,自然而然牽起我的手,介紹說:“他是懷恩,宮中老人,爲人正直剛毅,爲閹宦表率,頗受敬畏。爲了我,被先帝斥居鳳陽,而今,我把他調回京城,重掌司禮監。”
“哦。”我覺得朱佑樘是把他當親長看待的,卻不知自己的身份該如何把握尺度。猶豫間,聽他道:“懷恩,我的太子妃你該是見識過了?”
“老奴得見娘娘巾幗不讓鬚眉,甚感欣喜。”
我尷尬的笑笑,算是誇獎吧。
晚上,朱佑樘如約而來,還浩浩蕩蕩的跟着一羣擡着箱子,呈託奏章的太監。
我不解,“搬家嗎?”
“當然是搬到這裡來陪你了。”
“穩,穩住!讓我想想,想想,皇帝的寢宮是乾清宮吧?”
“怎麼,不想我搬來?乾清宮是寢宮,但我日日宿在坤寧宮裡,這東西自然要搬來。”
“啊?”
“小傻瓜,哪有夫妻分居的道理。滿朝文武看着呢,不能讓你住進乾清宮,就得我受累搬來了。”
“權宜之計?”
“不,深思熟慮。”說罷,屏退左右,抱起我往龍牀上走去……
又是一番雲雨,成化皇帝走後,我們一直沒有在一起,繁忙是一方面,沒心情是另一方面。所以這次,我們都很投入,□迭起,纏綿了很久,直到筋疲力盡。
夜裡,我內急,穿上褻衣起身方便。回來時,鬼使神差的走到書案旁,在太監們搬來的奏章裡着魔般搜索着,很快,找到了那個金邊紅本,接着月光,打開一看,是一列或熟悉或陌生的官員名單:王恕,吏部尚書;馬文升,兵部尚書,暫任左都御史……翻到下一頁,牟斌,錦衣衛指揮使;王嘯雲,錦衣衛指揮同知;孫彪……蕭飛……我一頁頁仔細尋找,卻始終沒有找到他的名字。
“你再看什麼?”
“啊!?”我心臟險些跳出喉嚨,下意識把小紅本塞進奏章裡,拍着驚魂未定的胸脯,轉過身來。
“怎麼了?臉色如此難看?”朱佑樘擔心的抓住我冰涼的小手,放在掌心暖着,“這麼冷?受風寒了嗎?”
“我,我是,呃,你,你怎麼起了?”
“哎,你不在身邊,我如何睡得踏實?”體貼的幫我擦掉額角滲出的冷汗。
我低下頭,“我,我睡不着,就,就隨便看看。”
“奏章可以白天看,夜裡會傷了眼睛。有不懂的可以問我,或者去問懷恩。”
“嗯,好。”
拉着我往回走,看似隨意地問:“剛纔看的哪個摺子?”
“就是,那個,那個丘浚的,什麼,好像什麼治天下。”我恍惚看了一眼,根本不知道里面的內容,只能含糊其辭。
“丘浚是問,我登基後,倡導以德,以仁,以善,以忠,以孝,以和,以法諸類哪個治理國家。”
我“嗯”了聲,汗顏——實則,完全不懂。
“我想以孝治天下,你我……”手一緊,我有些吃痛,“你我都沒有機會向父母再盡孝道了。”
我黯然,“就以孝治天下吧。”
“我讓懷恩擬旨了,過幾日登基,即立你爲後。”
“不,不要!”我拒絕,卻說不清原因。
當朱佑樘疑惑的看向我時,我別開眼,乾巴巴解釋着:“不是以孝治天下嘛,冊妃封后這樣的喜慶事等等不遲。”
凝視良久,他輕嘆一聲,“讓我想想。”
九月壬寅日,秋高氣爽,豔陽高照,從奉天殿到承天門外,排起了長長的依仗。奉天殿前設有中和韶樂,奉天門內設有丹陛大樂,王公貴胄立於丹陛之上,一至九品官員齊聚丹陛陳設“品級山”的御道兩旁。
我親自幫朱佑樘穿好八蟒五爪九龍袞冕,幫他帶上金絲龍紋冕旒,陪着他坐着龍輦來到了奉天殿外。微笑着站在原地,目送他在鐘鼓齊鳴,香菸繚繞中穩穩踱入奉天殿,坐在寬大的御座上,威嚴的接受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山呼“萬歲”之聲,震天動地……
隱約聽到大殿內,懷恩宣讀聖旨,“……尊皇考爲憲宗皇帝,尊皇太后爲太皇太后,皇后王氏爲皇太后,定次年爲弘治元年,以孝治天下,爲憲宗皇帝守孝三年……三年內,不鳴鐘鼓、不受朝賀,朔望宮中素服……”
我轉過身,眼角有些溼潤,我愛的男人,是多麼光輝偉岸!
回到坤寧宮,書架上莫名的掉下一本書,走近一看,是《史記》。秋風吹過,書頁快速翻轉着,一段熟悉的文字滑過眼簾——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腦中靈光一閃而過,我跌坐在軟榻上,不,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次日一早,蕭飛送“功德圓滿”的李搖鈴離京。我本想親自去的,可皇后出宮於理不合,只得作罷。趁朱佑樘上朝之際,翻箱倒櫃找出李搖鈴留下的一堆大小藥瓶,捏住其中一瓶,暗下決心。
嬋娟帶着衆宮女“批量生產”龜苓膏,視察工作時,我悄悄把藥粉倒進了鍋裡,等待着十個時辰後,起鍋成膏……
朱佑樘又去早朝了,見我“睡意正濃”,不忍打擾,只是愛戀的吻下我的額頭。見他走遠,我匆忙爬起身,招呼嬋娟把子夜秘密找到文華殿,又讓不明所以的小太監把龜苓膏成缸擡去給錦衣衛。特別叮囑,“本宮賞的,務必讓每個人都吃到。”
踏着晨曦,我來到了文華殿。太監侍衛一見是我,不敢阻攔,乖乖打開了殿門。我顫抖着雙手把前日藏好的空白聖旨拿出,揮毫潑墨,洋洋灑灑的寫了滿篇,毫不猶豫的蓋上了玉璽。放好玉璽,子夜就被嬋娟找來了。
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沉着的讀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查錦衣衛指揮同知,”我頓了下,隱去了姓氏,“子夜,玩忽職守,陽奉陰違,念其有功,不予重責,罷黜官銜,貶回瑤地。賜爾白銀萬兩,重振瑤寨,即刻啓程。未得傳召,永不得入京!欽賜。”
和上聖旨,子夜依然跪在那裡,擡起頭,深深凝望着我。
我討厭那雙洞察一切的犀利雙眸,別開眼,故作自然地說:“怎麼?爾不過一介草民,還敢抗旨不成?”
依舊無言以對。
良久,在我心急如焚,快失去耐性的時候,子夜終於低下了頭,“草民,遵旨。”冰冷的聲音,凜冽刺骨。
望着那個遠去的高大身影,我閉上了眼睛——故人,又少了一個。萬人之上,註定如此孤單……
“娘娘,時辰……”嬋娟小聲提醒。
“擺駕回宮。”
這是一場不能輸的賭局,我唯一的籌碼,就是自己在朱佑樘心裡的地位。
安排妥當,臥倒在牀上,望着下朝後匆匆而來的身影。微微嘆息,也許,我該慶幸,這是一場必贏的賭局。
“奴才(奴婢)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愛妃怎麼了?”
“回皇上,娘娘醒來就頭暈目眩,四肢乏力。”
“御醫怎麼說?”
“回,回皇上,娘娘不讓請御醫。”
“糊塗!怎麼伺候的?”朱佑樘大怒。
“皇上!”我忙叫住他。
朱佑樘見我起身,快步上前扶住了我,轉身喊道:“還不快去請御醫!”
“奴婢遵旨。”
我抱歉的看着嬋娟唯唯諾諾退下,聽着關心的聲音在耳畔迴盪,“嫣兒,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我沒,呃,臣妾並無大礙。”我應付。
朱佑樘側坐在牀邊,把我摟在懷裡,用手背試了試我額頭的溫度,輕嘆口氣,“嫣兒,千萬不要嚇朕。哪裡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朕,讓御醫好生診治。”
我把頭埋進他的頸窩,哎,騙人真不是好習慣。
御醫的診斷如我所料,無非說娘娘體質虛弱,連日操勞,偶感風寒,需要靜養云云。其實我挺佩服他們的,診斷出我健康如牛,也不敢戳穿謊言,只能信口胡言往偶感風寒上推。在宮裡混,不容易啊。
“其實……”
精緻的食指覆住我的嘴脣,“嫣兒,記得答應過我什麼?要照顧好你自己,不許違約,下不爲例。”
我矢口否認。
“那現在呢?”他不依不饒。
我苦笑,調笑道:“臣妾水土不服罷了。”
豈料朱佑樘神色一變,緊張地追問:“住了這麼久還不習慣嗎?嫣兒想要什麼樣的宮殿,朕即刻派人修建!”
是了,他是朕,是紫禁之巔的皇帝了。
“不,這裡很好,真的。”
朱佑樘不放心,強迫我倒回被窩,我不錯時機的討價還價,要他陪着。他寵溺的笑笑,握住我的手,坐在牀邊。
藥湯呈上,他伸手接過,親自試了溫度,才一點點餵給我。心裡暖暖的,眼眶卻酸酸的……
像照顧寶寶一樣哄我睡覺,要去批閱奏摺,我不依,撒嬌讓他呆在身旁。
“嫣兒,政務要緊。”
“不管,我要你陪!”我任性的說。
朱佑樘看不見我的表情,遲疑了一下,只好妥協,“只此一次,下不爲例。”轉身命人把奏摺擡進坤寧宮。
我暗自鬆了口氣,徹底贏了,可是,心裡更不是滋味……
御醫的藥物中似乎摻有安神的成分,不知不覺間,睡意漸濃。我強撐着眼皮吃了午膳,終抵不過藥物作用,昏昏睡去。
再睜開眼,天色以黑。起身梳洗,問嬋娟皇上何時走的。
“回稟娘娘,皇上見娘娘入睡,怕打擾到娘娘,纔回文華殿的。”
“哦。”心中盤算,以子夜的腳程,加之錦衣衛集體食物中毒,如今,該是安全了。
掌燈十分,朱佑樘回來了。彼時,我坐在梳妝檯前卸妝。來不及請安,他以揮手打發走衆人,走到我身邊。
“臣妾……”聲音消失在熱吻中。
他一手託着我的背,一手勾住我的大腿,向龍牀走去,放下幔帳,便是深情的纏綿,大手愛撫過我身體——一如往昔,做足前戲。唯一不同的是,全程不語。
在我不知所措間,衣衫盡褪。
完事過後,感覺全身都沒有了力氣,我無力地倒在牀上,朱佑樘轉身將我緊緊抱在懷裡,緊密到沒有絲毫縫隙。我憋得難受,試着動了下,他好像感到我的不舒服,稍微放開了手臂,卻仍舊死死環住。
許久,當我不再期盼他聲音的時候,清朗的男聲在頭頂響起,“朕明日昭告天下,立你爲後。”
我擡起頭,茫然的望向他。
見我木然,朱佑樘騰出一隻手,捋順我鬢邊微潮的碎髮,懇求着,“答應我,嫣兒,不要拒絕我,求你,我不能沒有你,真的不能,嫣兒!”
我把頭埋進他的懷裡,入住坤寧宮就等於肯定了我的後位,昭不昭告天下,有何區別?如今,大孝未過,何必如此心急。
“嫣兒?”等不到我的答案,朱佑樘拾起我的下頜,讓我看向自己。那雙清澈的眼眸,璀璨明亮,烏黑動人。
“我是你的妻子,你知道就好。”
“嫣兒,爲了帝位,我們失去了太多太多,我不能再沒有你了!”
我握住他的手,用心許下承諾,“我不會離開的,永遠不會。”
次日一早,嬋娟爲首的宮女們呈上了松江府織造的大紅細布褘衣,鑲滿珠玉的蘇繡霞帔,和極盡奢華的九龍九鳳冠,數不清的玲瓏流蘇……
我在滿朝文武的目視下,緩緩踏進了奉天殿。
剛要跪地施禮,卻聽龍椅上人道:“不必跪拜,直接宣旨!”
我一愣,不,是滿朝具驚。
“奴才遵旨。”懷恩拿起聖旨,上前兩步,沉聲讀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張氏之女,貴賢淑德,蕙質蘭心……深得朕意,特此封爲皇后,賜鳳璽玉印,執掌六宮,欽此。”
趕緊謝恩。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朕說過,不必跪拜!”在百官的驚愕中,朱佑樘緩步走下龍級,拾起我的手,帶着我共同走回御座。
轉過身來,屹立在大明王朝的權利巔峰,分享着他的天下,接受百官朝拜——“臣等恭祝皇后娘娘,願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紫禁城的共鳴,大地的震顫……我都聽不到了,只記得緊握住自己的溫暖大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臣們顯然比我明白這個道理,尤其聽說新帝是如何如何勤理政務後,生怕以前的齷齪曝光,一個個謹小慎微的,不忘在朝堂上狗咬狗,我聽着“眼線”的彙報,忍不住笑噴,打吧,沒有幾天好撲騰了!
那個鎏着金邊的小紅本上的名單,正在逐步實現,首先變的當然是錦衣衛——罷免了錦衣衛指揮使萬通,由牟斌勝任,而王嘯雲接任了指揮同知;當然,也有不同的,比如,朱佑樘計劃讓蕭飛接任子夜留下的另一個指揮同知,可蕭飛卻執意留在坤寧宮當差。我不解,親自去勸過他,“指揮同知前途無量,窩在坤寧宮太委屈你了,男子漢大丈夫該以前途爲重!”
蕭飛笑笑,“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我一愣,問他是受誰之託,蕭飛卻死不吭聲了。這一個個的嘴怎麼這麼嚴實?共產主義革命戰士啊!
孫彪本來被安排在軍中任職,可他吵吵嚷嚷的非要呆在皇上身邊。朱佑樘拗不過他,只得把他調回錦衣衛,他那性子又不適合當官管人,在複雜的深宮裡混,只得也委屈他,當上了御前侍衛。可孫彪不以爲意,成天美得和什麼似的。
我笑了,這人的江湖秉性還真重,不過,我喜歡,李搖鈴走了,宮中再無像他那般的至情至性的簡單人了。
閉上眼,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身邊一空,我知道他又趁我“睡熟”悄悄起身,在搖曳的燭光下批閱奏摺,心啊,何止酸澀。明憲宗留下的萬里江山,看似繁盛,實則外強中乾,腐朽沒落,民生凋敝。滿朝奸佞,民間素有“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的諺語流傳;更有數千毫無建樹的傳奉官禍國殃民;國庫空虛,若非朱佑樘將沈伯秘密運送來的金銀入庫,如今國庫根本翻不出一文錢……
哎,要破壞一個國家幾年時間足矣;可要重現盛世,絕非一朝一夕。試想下,改革開放30年,纔有了現在的新中國,那還是信息時代的偉大成就,如今呢,聖旨從京城傳到邊陲就需要1個多月的時間,想扭轉乾坤,何其難也。
摸着胸前的小鑰匙,感慨萬千,思緒又飄到了他登基爲帝的那個晚上——
懷恩捧着個精緻的鏤空寶盒跟在朱佑樘身後,我看這架勢,趕緊起身施禮。
朱佑樘笑着拉住了我,“嫣兒,別難爲自己了,你做得彆扭,朕看得更彆扭!”見我不悅的嘟起小嘴,笑意更濃,拿過寶盒,打發了懷恩。柔聲問:“猜猜朕給你帶什麼來了?”
我提不起興趣,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成批成批的在眼前過,往宮裡堆,我再貪心也看膩歪了。
“怎麼,不喜歡?”打開寶盒,是一把樸素的銅製小鑰匙,在我眼前晃晃。
“金子都無愛了,還能稀罕銅啊!”我如實回答。
“梓童,你不能哄哄朕嗎?”朱佑樘表現得很傷悲。
“臣妾謝皇上恩典。”我小翻着白眼說。
“哎,罷了,罷了,朕真是把你寵壞了。”把鑰匙強按到我手裡,兀自坐到一旁生悶氣。
“小心眼樣吧。”我嘟囔着,湊過去撒嬌哄他。
朱佑樘哪裡受得住我的軟磨硬泡,只能無奈的笑下,捫心自問:“朕怎麼偏偏拿你沒辦法呢?”
我玩弄着他的烏髮,“嘻嘻,你這輩子都栽在我手裡了,認命吧!”
看我隨意把小鑰匙丟在一旁,朱佑樘嘆息着再次撿起,慎重的放入我的手中,“這是藏寶庫的鑰匙,你啊,小迷糊一個,千萬別弄丟了。”
“藏——寶——庫?!”我被喝住了,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他說,國庫是國家的,朕不能給你;藏寶庫是皇室的,我便交給你了。前後兩個不同的稱謂,把我寵到了極點。我笑了,笑顏如花,眼眶卻溼潤了——哎,這樣不好,在他身邊,我越發感性,越發脆弱了。
不過,也因爲這把鑰匙,給某人帶來了無盡的災難,我以爲,不,是全天下的人都以爲皇家藏寶庫必然遍佈奇珍異寶,古玩珍品,華貴妖嬈,美不勝收,可我打開大門,面對的卻是個被搬得半空偌大宮殿。
“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這是,怎麼,怎麼,回事,回事……
“靠!都帶回音了,當我包租婆嗎?給我怎麼大的空房子!”
靠,靠,都帶,都帶回音,迴音了……
迴音繼續,我嘴角抽搐,皇家寶庫也敢偷,TNND,當我JJ小透明啊!
此事非同小可,歷朝積累下的七窯金銀不翼而飛,自然要大查特查,很快找到了根源——汪直重權,樑芳斂財,舉國皆知。於是,在朱佑樘登基的第六天便將樑芳下了詔獄。可樑芳是何許人也,是前朝萬貴妃身邊最紅的人,明憲宗的心腹之臣,是PK下建立西廠的大太監汪直,取得今時今日地位的閹宦一霸。他早已狡詐的毀滅了所有證據,即使朝中不斷有落井下石參他賣官鬻爵的摺子上來。
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清白到沒有一點陰暗歷史的人是不存在的,樑芳把自己撇得越乾淨,越有欲蓋彌彰之嫌。
我氣不過,憑什麼我老公送我的禮物被人拿去販賣,我一分錢沒見着啊,便讓朱佑樘趕緊把他五馬分屍,凌遲處死,省得看着鬧眼睛。
朱佑樘淺笑,“殺一人不足以平民怨,然寬大處理可顯盡天恩。”
“你腦子是什麼做的?”我怒了,當着懷恩和其他在文華殿伺候的小太監面就要搶玉璽自己擬旨。
若干個倒吸冷氣的聲音響起,顫顫微微的跪了一地,“娘娘,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嫣兒不要胡鬧!你又要動玉璽嗎?”
我手一抖,觸電般收了回來。又要,又要,不,我不敢又要……
朱佑樘雖沒直接殺了樑芳,可也不會任他逍遙法外。他派捕頭出身的王嘯雲去查,順藤摸瓜,很快把和他狼狽爲奸的李孜省、鄧常恩、趙玉芝、萬安等人揪了出來。
衆人入獄,唯萬安無事——因爲他竟然厚顏無恥的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說:“我與萬氏久不往來。”
世人皆說萬安“面如千層鐵甲,心似九曲黃河”,如今看來,一點不假。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委實難得。
“娘娘,皇上召您去文華殿見駕。”
“哦。”我無聊的飛着紙飛機,遺憾古代紙質太薄,飛不了多遠就滑翔落地了。
“娘娘,奴婢把《女則》收起來吧。”嬋娟心疼的看着被我撕得七零八落的《女則》。
“行,放好啊,等我回來摺紙船!”
“啊?!”嬋娟想哭。
推開文華殿殿門,舉步向前,象徵性的跪地施禮,“臣妾參……”
“梓童不必拜了,快快過來!”朱佑樘笑得很燦爛,燦爛得隱含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我眨眨眼,這才發現偌大的文華殿內再無一人。“懷恩呢?怎麼沒見其他人?”
“來,”朱佑樘伸手拉過我,一本正經地說:“今兒個呈上來的摺子,嫣兒看看學學,總好過你無聊的在坤寧宮裡摺紙吧!”
“呃,好啊!”滿臉堆笑,心中怒吼:丫的,哪個三八說出去的?敢打我小報告,活擰歪了?
隨手撿起一本翻看,眼珠子差點沒登出來——驚現春宮圖?!合上奏章,看了看,沒錯啊,是奏章啊。狠狠眨眨眼睛,鼓起勇氣再次翻開,靠!還是春宮圖!而且畫工精細,圖案真切,姿勢,不,體位相當詭異……臉一紅,蹙眉細看,旁邊還有一趟文字註解,再翻一頁,驚現另一種奇特的體位……我無語了,徹底無語了……